南区原来是农村改造城市,二十几年下来老小区逐渐斑驳,豪车不常见,但绝不是没有。哪知临近过年接连出现两辆,惹得识车之人啧啧称奇。
有人注意到其中一辆曾经出现过云家,顿时面面相觑:“云老大发达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富亲戚?”
“发达什么啊,还不许人家家里出几个有钱的?”
“啧啧啧,未必,还记得姓蔡的……”
“行了,人都搬走了,还说个屁。”
……
这一趟裴宋阳是和景荫一起来的,直接从街头开到云雷家门口。
裴宋阳怕打草惊蛇,事先还和景荫做了番讨论规划,由他先去找云雷,把那个人钓出来,让景荫收拾。
景荫当时笑着说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他直接找人就行。可裴宋阳觉得景荫还要处理公司的事情,又要为他的事着忙,他能自己解决,再者重量级人物都是在最后出场,万一就是个小喽啰,景荫身份也太掉价了。
下车前,他神神秘秘地向车里的景荫打了个手势,表示他出发去了,逗的景荫笑不可遏。
到云家,裴宋阳有点受骗的感觉。
客厅当中坐着一桌人,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云爸面朝门,一手坐着云姨,一手坐着云雷说的那个人。
云雷背对着门,脸上已经消肿。
“小阳?你不是出去玩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叔一抬头就能看到门,望着呆立在门口的裴宋阳诧异道。
云雷咻地转头,大怒:“谁让你回来的!”
背景夹杂着“臭小子你什么态度!”、“别生气别生气,都是一家人,正好请小阳进来坐。”
裴宋阳大踏步走进去,自己搬个凳子坐到云雷边上。
事到如今,他只想搞明白这个人想要做什么,至于他说的话,裴宋阳已经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信。
“你叫什么名字?找我干什么?”
裴宋阳不想寒暄,单刀直入问道,言辞森冷得不像话。
云叔和云姨本来还想打圆场,没想到顿时噎的面面相觑。
半晌,云叔试探问道:“小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请这位先生自己说吧。”
裴宋阳撇着嘴,手在桌底下狠狠掐了把踩他脚的云雷。
“咳,哥嫂,我和两位小侄子单独说会儿话?”
那个人彬彬有礼道。
裴宋阳和云雷两个人一边腹诽着虚伪,一边和他来到云雷的房间。
小小卧室门一关,裴宋阳便问道:“有话快说。”
他哈哈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瑜捷,瑕不掩瑜的瑜,大捷的捷。云雷早知道了,小阳还不知道吧?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
裴宋阳哼了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张瑜捷斟酌了会儿时间,然后问:“你本名应该叫宋阳,对不对?还记得你有个姑姑叫宋止薇吗?是她托我来找你的,要不然我可真不愿冒这个得罪景疯子的险。”
裴宋阳听到景疯子这三个字就觉得刺耳,当即毫不留情反驳道:“你呢?张老鼠?”
“你!”
张瑜捷一愣,差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抹了把小帅的脸,苦笑道:“真不愧是景荫养出来的小孩子,一句话把人怼半死。”
裴宋阳不搭理他,一副说完了没的拽样。
张瑜捷继续道:“你姑被景荫下了死命令,高中三年不许打扰你,眼看你快高三了,她就拜托我来瞧瞧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番话真够情深意切的,要不是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威逼利诱云雷,裴宋阳都能信了他。
“你这么心善?”
裴宋阳扬眼看云雷,“你这么心善一直缠着雷子不放?”
“我不管你什么目的,你要是敢欺负雷子我一定饶不了你!”
裴宋阳义正辞严,恨不得在张瑜捷脑门上贴张条。
张瑜捷低笑起来:“我怎么会欺负他,我喜欢他还来不及。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男孩子,雷子你说是不是?”
云雷恶心地快吐出来:“放屁、你才什么男孩子……”
“你就是。”
“不是。”
“狡辩也是一种具体表现方式。”
张瑜捷轻而易举地将话题转移到云雷身上。
裴宋阳恨得咬牙,却又对这种诡计多端的大人毫无抵御办法。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让景荫直接过来,不过也就是稍稍有点后悔而已。
一想到他现在什么都依赖景荫,裴宋阳顿时又支棱起来,他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如果只是帮忙的话,那你可以走了,我过得很好。”
好字他加了重音,确实非常好。
张瑜捷停下与云雷的斗嘴,蹙着眉打量裴宋阳。他是那种邪性比较重、还喜欢偷换概念的人,裴宋阳被他看得毛毛的,不由抬了抬眉。
“你这个抬眉的动作真是得景荫真传,”张瑜捷冷下脸,“看的人生厌。”
“关你屁事。”
这天不仅没办法聊下去,还火药味十足。
两相对峙一两分钟后,张瑜捷浑身的气势都变了,他眯着眼看向窗外,而后一寸一寸扫过裴宋阳,语气毒辣阴沉:“你这么有恃无恐,所以景疯子就在外面,我说的对吗?”
裴宋阳咬牙:“是又怎样?”
“难怪。”
张瑜捷冷笑,“认贼作父的勾当可算是让你玩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你父母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裴宋阳又气又急,挥拳就要揍他。
他的手腕被张瑜捷抓住,反方向拧转,顿时一声惨叫,云雷终于反应过来,一脚踹上张瑜捷腹部,三个人在云雷卧室里乒乒乓乓打起架来。
屋外云爸云姨傻愣片刻,赶紧要来查看,没想到大门口突然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轻轻敲门,一身西装革履,大衣搭在臂弯,彬彬有礼:“这是云雷家吗?”
“我叫景荫,是小阳的监护人,他说来找云雷玩,我路过这里,顺便带他回家。”
-
“疼……景叔叔我疼!轻点!”
车辆缓慢行驶,厢内暖意融融,裴宋阳却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抽回手腕。
嘴角处一小片青紫红肿,看上去楚楚可怜。
景荫按揉他的手腕,目光轻鸿般扫过裴宋阳的嘴角伤处,随即裴宋阳就安静下来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景荫跟着云爸云姨打开门,裴宋阳和云雷两个吊在张瑜捷身上,一个扯腿一个扯手,愣是把人绑的动不了。
张瑜捷面子大丢,嘴里不停骂着,好不容易才甩开两只皮猴子。
十七八岁的少年就算安静内敛,力气也不小,张瑜捷这个大人竟然没能讨得了好。
大概是这个场景过于搞笑了点,连景荫都一时失语。
裴宋阳低着头,眼睛不时偷瞄景荫,一心一意等景荫发落。
奈何到家,景荫也没怎么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让裴宋阳寒毛直竖,恨不得景荫干脆打他一顿、骂他一顿。
张晓站在门外:“我先回去了景先生。”
景荫道:“好,预祝新年愉快。”
张晓笑笑:“也预祝您和小阳新春快乐。”
他宽慰地看了眼裴宋阳,不忘走时带上门。
偌大的别墅就剩景荫和裴宋阳两个人,两个人偏偏都沉默不语。
暖气稍稍起来点儿后,景荫走到暖气片边上,伸手烘了烘,扭头见到裴宋阳忐忑的如只鹌鹑,失笑道:“现在心有余悸是不是迟了点?”
心有余悸?他并没有害怕,只是有点后悔。
裴宋阳一步步挨到景荫身边:“景叔叔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我倒也没有,”景荫道,“我现在的心情很难描述。”
裴宋阳抬眼,表情无辜动人。
“非要形容的话,特别像自己家的小狗出去和别的狗打了一架,骂它听不懂,不闻不问,又好像我这个主人不尽责。”
“你说,我该怎么办?”
景荫解开领带,坐上沙发。
裴宋阳一听就知道景荫生气了,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景荫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低着头,磨蹭挨着景荫,小声道:“景叔叔你打我吧,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
“打你能解决问题吗?”
“……”
两人僵持了会儿,景荫好像缓过来点了,揉揉裴宋阳乱糟糟的头发,抬起他下巴查看嘴角的伤。
路上已经用碘伏消过毒了,重其实不重,就是看着破坏心情。
裴宋阳任拨任弄。
景荫确定之后,放开他:“按照惯例,我应该问一下,对不对?说吧,为什么打架?”
裴宋阳紧张地吞咽口水,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
“景叔叔……”
“不能说?”
“他说你是疯子,我气不过……”
“还有呢?”
还有认贼作父那句,裴宋阳想起来就满心不舒服,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景荫劳心劳力觊觎的,反而这一年多来,他多劳景荫费心。
“还有……他骚扰云雷,还恐吓他,都把雷子追躲厕所了……”
裴宋阳眼珠乱转,绞尽脑汁地想把这段揭过去。
景荫静静地听着,挂式钟表的响动滴滴答答,气氛越来越压抑。
裴宋阳编不下去了,垂头丧气:“他还说我认贼作父,对不起死去爸妈。”
“……”
“还有没有?”
“没、了。”
一声叹息。
“去我书房。”
景荫缓缓道。
裴宋阳不明所以,眼巴巴地望着景荫。
“一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裴宋阳无端恐惧,扯着景荫的衣摆,几番欲言又止。
他不想知道,行不行?
显然不行。
景荫的书房一向是他办公重地,房间陈设端庄大气,全部实木桌柜,古董架是红木的,古董装饰摆放得满满。
保险柜在书桌旁边,景荫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裴宋阳。
遗嘱二字似曾相识。
“你仔细看一遍,里面有些条款,我认为在当时不适宜让你知道,关于股份的分润,我也没有和你讲透。”
“你长了一岁,懂了不少东西,现在看理解更深刻一点。”
景荫说道。
裴宋阳惴惴不安地读起遗嘱来:
吾儿亲启:
自你脱离家庭已十年有余,每每想起,为父深感懊恼悔恨。
你为何如此桀骜不驯,执意要走,抛下偌大家业于老父幼妹,于心何忍?
然诸多不快,随时间流逝,老父也不愿再去追究,至此油尽灯枯,老父唯余思念吾儿。
当你三岁绕膝,学业有成,老父为你欣悦骄傲,你成家立业,贤妻相伴,老父无缘得见,只得默默庆幸祝福。
人生之路漫长,你有妻儿相伴,以你才华,老父本不应担忧,然则你为老父骨血延续,老父怎能无有表示。
颂远船业乃老父毕生心血,本想予你传承,岂料天不护佑。
今老父已然看开,赠父名下股份10%、房产若干、现金若干,吾儿不必推辞,房产乃安身立命之所,金钱乃生计之本,吾儿可携家眷享受使用。
吾思来想去,唯有股份方可传承,老父赠你股份,万望保持,待孙儿成家,亦可享受人生。
呜呼哀哉,此时今日,老父也未能亲见吾儿,实乃人生大悲之事,不禁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老父亲笔
xxxx年x月xx日
遗嘱不长,看来是祖父身体尚好时所写,然而情深意切,读完之后,裴宋阳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虽然他没见过这位祖父,可是冥冥中好像血缘已经架起桥梁,让他感觉这世上某处还有一位老人默默关心他,爱护他。
景荫轻轻擦去裴宋阳的泪水:“别哭。”
裴宋阳吸吸鼻子,低声叫道:“景叔叔。”他倚靠进景荫怀中,扇骨般手指轻抚后脑,万分令人安心。
景荫语调平缓道:“景叔叔承认自己有私心,也自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当初想要成为你的监护人,确实是看中这百分之十的股份。”
“你可能不知道这百分之十的重量级别,如果你和景叔叔成为一致行动人,那么颂远船业的发展规划就由你和景叔叔来制定,它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颓势,没有创新,墨守成规。”
裴宋阳听了后,心凉半截。
他傻傻抬头看向景荫,景荫这番毫不隐藏的对话如毒药、如瘟疫般令他恐惧。
景荫捧起他的脸:“我确实耍一点手段,才成为了你的临时监护人,只是,我自认为这一年多来的生活足够表达我对你的喜爱与照顾。”
“这段关系到你十八岁成年就可以解除,景叔叔现在可以做出承诺‘完全由你自己决定是否支持景叔叔,叔叔绝对不会横加干涉。’,你能不能原谅景叔叔?”
裴宋阳脑子已经完全打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原谅然后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接受景荫照顾直到成年;还是脱离景荫,回归宋家。
高一开学的那天,他永远记得,景荫不顾太阳的炎热,走到墙根,向他张开双臂。
那么自然的动作是作伪吗?是有所图吗?
那个沉重的春节,景荫不顾公司的繁忙,陪伴他,逗他开心,开导他走出消沉,这种举动也是作伪和别有所图吗?
他不相信,可景荫却亲自告诉他这一切,无情地打碎了他所有的精神支柱,残忍地切割他的感情。
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快要碎掉了,碎成一片一片,细小尖锐,根本捡不起来。
手指拂过轻吻。
景荫呼唤的嗓音缥缈:“小阳!小阳?”
眼泪爬满了裴宋阳的脸颊,他哀哀地叫了声:“景叔叔……”
景荫的表情顿时痛苦的如同被人拳击腹部:“不能吗?不能原谅景叔叔吗?”
“景叔叔……”
裴宋阳一声声地呼喊,让景荫也愈发痛苦。
他说:“你点个头或者摇个头,让叔叔知道怎么做。”
可裴宋阳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心乱如麻,怎么可能回答得了景荫的话呢。
“景叔叔你让我想一想吧。”裴宋阳哭喊道。
他太难受了,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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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景叔叔你让我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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