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銮驾在京城走一圈,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车边百姓老早围了一路,可帝王出行,街边四处都是士兵, 更何况, 即便是有心想看,銮驾也被厚厚的垂帘拦着, 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即便如此,也够百姓们看个热闹了。

“被接进去的是顾家老七呀!那是咱们未来皇后吗?”

“那孩子我见过, 长得白嫩水灵的, 张开了定是个大美人!”

“说来这一眨眼也三年了, 七公子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可不是吗, 不少人都问他驻颜的法子,却都得一句‘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有用!”

“的确有用!”

话题一会儿一变, 转眼间便过了好几个风向。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议论的主人,此刻却把脸放在敖渊的手心,红着眼呜呜咽咽的指控。

“你下次不能这样了。”顾宴生红着眼,“我下巴都快脱臼了。”

敖渊耳尖有些薄红,可这话他却没法接。

顾宴生蹭了蹭眼睛, 彻底眨掉了睫毛上的水意, 说道:“我手也好疼……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疼到差点合不上嘴,后来就换了手, 最后手疼了,又干脆手口并用。

小圆圆太不听话了。

顾宴生终于在控诉下到了自己寝宫。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宫殿名字:紫宸殿。

他虚心扭头, 看着和他一起进来的敖渊,说道:“不是说皇后要住在梧桐殿吗?”

敖渊面色不改,“你不同, 日后你与朕同住。”

顾宴生想了想,“皇帝什么规矩都能改吗?”

“是,也不是。”敖渊站在正厅,看着顾宴生带着滚滚四处认地方的模样,面庞融化了些,说:“此前便有帝后同寝的先例,更是被传成了千古佳话,虽只有一个儿子,却也是一个仁君,举国称颂。”

“这样。”顾宴生点点头,回头看着敖渊,忧心忡忡的说:“可我不能生怎么办?”

“也无妨。”敖渊莞尔,“宗室之内挑来一个你瞧着顺眼的便是。”

“你当皇位是大白菜吗。”顾宴生小声说,“挑着谁顺眼来呀?”

敖渊却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颔首说:“朕说是,那便是。”

“皇帝是不会食言的吧?那以前说过的话呢?”顾宴生突然歪着脑袋问。

“从前不是帝王,也是君子。”敖渊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宴生放心了。

他还记得在山洞趁着敖渊昏迷的时候拉的那个勾勾。

然后他看着敖渊说,“那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会不会把这段时间的记忆都忘掉了啊?”

“改日宣御医来瞧瞧。”敖渊道。

“这样也行。”顾宴生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好法子。

门外进来了个小太监,看着顾宴生坐在龙床上玩自己的小脚丫,又看了看新帝蹲在地上摆弄顾宴生鞋子的模样,心里也已经有了个估量。

他垂下头,说道:“陛下,废太子以死相逼,说求见陛下。”

“敖庆?”顾宴生问。

小太监不敢直呼皇室名讳,闻言便更缩了缩身体。

“我去去便回。”敖渊看着顾宴生说完这句话,又看着已经是总管的洪伯说:“你留下照看,这一月就贴身跟着皇后,寸步不离。”

洪总管应是,手里的浮尘像模像样的甩了一下。

小太监的头低着,又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了一下顾宴生,旋即又有点脸红的垂下了头。

皇后双眸干净澄澈,不染俗尘,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也难怪陛下会如此维护着。

顾宴生看洪总管甩浮尘看的的想笑。

然后洪总管当着他眼皮底下又甩了一下。

“殿下。”洪总管看着顾宴生说,“可要先休息?”

外头已经天黑了。

顾宴生想了想说,“不了,我等圆圆回来。”

下午也不知道够不够,万一圆圆回来的时候看他睡着不忍心喊他呢?

那第二天工作量一定会加倍!

顾宴生看了眼洪总管,叹了口气说:“洪伯你先前说的不好使呀,圆圆也不愿意用腿……”

洪总管低了低头。

顾宴生也没指望着他回答这个,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话,说道:“之后还是直接试试本垒打吧,听说直接本垒大家都会很舒服……”

洪总管听不懂本垒是什么,但是他隐约也能猜测出什么。

然后他低声说,“到时会有专人来教您……”

“不要吧,我自己会的。”顾宴生皱着脸,“其实我还是一个很保守的人的。”

他也不太愿意让别人碰啊。

洪总管应了一声,想想说:“那老奴便去和陛下说一声。”

顾宴生道:“跟他说什么?”

洪总管面不改色:“公子近日劳累,这些东西便该让陛下学着些。”

顾宴生看了看洪总管。

洪总管和他对视一眼,又同时挪开了视线。

成交!

傍晚时,顾宴生有点饿,便让洪总管去准备了一点吃的。

他一个人吃,业绩向填饱肚子,所以叫的量并不多。

紫宸殿很大,但是卧房的位置却并没有顾宴生想的那么夸张。时至夏末,顾宴生虽然饿,但是胃口又不是太好,没吃几口就饱了,捧着自己的小肚子,盘腿坐在床上有点昏昏欲睡的。

床脚依然给滚滚留着一个硕大的窝窝——滚滚还是一如既往的愿意睡在它们的旧衣服上,而且很爱干净,每天上‘床’之前,还都会自己主动找顾宴生擦爪爪。

这次也是顾宴生给它擦了爪爪后,滚滚才又去睡着的。

暮色浓重,夜晚如同被泼了一层漆黑的墨般看不到一丝光亮。

顾宴生听到寝殿大门被推开时,迷迷糊糊的挪了挪脑袋,但是他今天下午好累了,根本没有什么力气睁眼,挣扎了两下,便又往枕头里面埋了埋,还想接着睡。

身旁有一个滚烫的不正常的温度,夹杂着熟悉的、他已经闻了几年的气味。

顾宴生迷迷糊糊的喊,“圆圆……”

他来不及睁眼,就已经被敖渊铺天盖地的给罩住了。

到处都是滚烫的。

顾宴生哼哼了两声,张开嘴想说话,却不防紧接着就闷哼了一声。

空气被掠夺,自脊髓向脑后腾起一片麻痒,不经意间发出的几句声响,却更刺激了身上的人。

半晌,顾宴生才终于重新拥有了空气,大口的喘着,茫然的喊:“圆、圆圆……?”

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王背对烛火,眉眼被深深藏在阴影之中,顾宴生只能听到他不同往日的粗重呼吸,和他四处热的不正常的体温。

他挣扎着说,“废太子都……”

敖渊攥着他的肩膀,眉心紧皱,满脸痛苦。

顾宴生终于清醒了点了,他小声喊,“圆圆你先松开我,我好疼。”

敖渊几乎有些机械的松开了钳制着顾宴生的手掌。

顾宴生这才松了口气。

还没完全疯,那就来得及。

太子这人真是太坏了……早知道下午那会儿听说太子要见圆圆的时候,就不该让他去的。

圆圆发病的规律他也总结出来了点经验,但是还是不太能说的明白,但是现在反正是新加了一条——不能和原主扯上关系。

反正那个太子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

顾宴生看着敖渊满头的汗,抓着自己的袖口给他擦了擦。

他身上只穿着一身明黄里衣,敖渊特意吩咐过,是以皇后礼制做的,衣裳精美,甚至烛光下还泛着淡色的光,将他露在外头的锁骨衬得愈发精致莹白。

敖渊的喉头剧烈的滚动两下。

顾宴生开始认认真真解他衣服,“你别急呀……”

说着,他悄悄打量了一下敖渊的模样,心里泛起了点小嘀咕,怎么感觉今晚好像没那么快容易过去……啊!

顾宴生瞬间被掀倒在床。

果然来不及了!

就说早知道就应该提前安抚一下圆圆的!不然遭罪的只能是他自己啊!

混乱间,顾宴生只来得及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迷迷糊糊的说:“圆圆得抹药……”

小瓷瓶被敖渊攥着直接丢出去,最终悄无声息的砸到厚重的地毯上。

原来举着瓷瓶的手纤细白皙,失去了瓷瓶后,无措的在空中抓握了两下,不多时,就被一个宽大上许多的粗糙手掌直接攥住。

随后,明黄垂账落下,遮住塌上一片风月。

洪总管站在殿外,神在在的想,还说什么等大婚后。

男人的嘴,果真就是骗人的鬼啊。

*

顾宴生中间睁开了一次眼睛。

那时候外头刚刚破晓,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瞬间,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被敖渊死死的摁在龙塌上,双腿也被他两手摁的死紧,可最终他腿都快磨烂了,敖渊也没好,甚至还乱撞。

逼不得已,顾宴生还是自己抖着腿下了床,又是自己面对着敖渊赤红一片的双眼,一边抹眼泪告诉敖渊不许动,一边自己做的准备。

然后就这么过了一整夜。

顾宴生还没睁眼,眼泪就已经先流出来了。

他好疼哦。

上面嘴唇脖子和锁骨疼,中间胸.疼腰.疼腹.肌疼,下面屁.股疼。

哪哪都是被敖渊差点要咬掉一块肉的模样。

他抖着手擦掉了眼角溢出的眼泪,吸吸鼻子,睁开了眼睛。

窗外刺眼的天光大喇喇的照在室内,明黄的装饰让屋子更亮了数倍,顾宴生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站在他床前的洪总管。

洪总管满脸的心疼。

他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放着不少包扎伤口和活血化瘀的药材。

顾宴生一见他就忍不住了,躺在床上说,“洪伯伯圆圆去哪了?”

“陛下……”洪总管想起今早敖渊的模样,迟疑了一下说:“说是……”

顾宴生坐不起来。

洪总管赶忙将托盘放到一边,小心给顾宴生披上一件衣服,又伺候着他穿好,把他给扶了起来。

他这才说道:“按祖宗礼制,新帝登基当日,便要开始着手让人准备皇陵了……”

顾宴生一口没咽下去的水卡在嗓子眼儿,登时被呛了个昏天黑地。

“皇、皇陵……”顾宴生终于缓过劲儿来,左右看了看,瘪着嘴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奴不知。”洪总管道。

他看着顾宴生时不时就要抽一下冷气的模样,老脸皱着,“殿下可要宣御医来瞧瞧?”

顾宴生蔫哒哒的摇摇头,“不要。”

敖渊发病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再说今天他能去上朝,那肯定是就好了。

想到这里,顾宴生抬起头,攥着洪总管说:“废太子呢?”

洪总管顿了一声,说:“遵先皇遗照,废太子今晨于冷宫被赐一杯鸩酒,现下应该是已经殁了。”

顾宴生这一下才是真正的愣住了。

他看着洪管家说:“他被赐了一杯毒酒?什么酒?”

洪管家垂眸,“断肠散。”

顾宴生脸白了白。

断肠散顾名思义,名曰断肠,用处也是让人断肠而死。

服了药的人,会在一个时辰之内肠穿肚烂而亡,可却偏偏神智会在剧痛下清醒无比。

而那肚子,也往往都是服了药的人,觉得自己体内瘙痒无比,只想狠狠抓挠,最终自己亲手挖穿的。

“好。”顾宴生道。

洪管家走后,顾宴生自己拿着盘子上了药。

大多数地方都是淤青,但是经过一夜,淤青甚至有些地方被咬的发紫,□□的皮也生疼,敖渊好像特别喜欢咬他。

顾宴生嘟嘟囔囔的说道:“小时候他最爱吃的就是脆骨,说好磨牙,到时候就算是战到最后没力气了,也能用自己的牙齿咬穿敌人的脖颈……”

顾宴生没说完的话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你知道的倒多。”

顾宴生一愣,下意识的抬起头。

敖渊负手立在窗前,背着光,顾宴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句话的声调,听上去并不像是敖渊平日里和他说话时的声线。

很冷,很平,让人很不舒服。

顾宴生放下手中的棉团,抓着被子,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圆圆……”

敖渊大步走到床前。

顾宴生这才看见,敖渊此刻的神情。

和往日完全不同。

明明是一个人,可眉眼间尽是暴戾,眼中一抹暗红始终留存着,唇角尽是讥讽。

“顾七,你甘愿为之背叛我的主子,今晨已经死了。”敖渊看着他,眼底充斥着一片冰冷的杀意,“朕带你去瞧瞧。”

说完,他直接扯起顾宴生的一只手,眼看着就要将人全部拽起来。

顾宴生身上盖着的杯子骤然落在床上,被子下面的身体大片青紫肿胀,顾宴生一个踉跄,浑身的疼痛让他瞬间摔在了地上,被敖渊攥着手腕,又没能真的跪下,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他又怕又疼,缩了缩手腕,抬着头,和往常一样喊了一声,“圆圆我好疼。”

敖渊的肢体记忆比脑子的反应快得多。

直到他将顾宴生横抱着重新放回床上,又细心的掖好被子,并单膝跪在床前时……他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顾宴生眨巴着眼睛,和敖渊对视。

敖渊:“……”

顾宴生胆子大了点。

他看着敖渊又冷下去的脸,也不怕了,说:“圆圆?”

敖渊听见这称呼,脸更冷了。

顾宴生权当没看见,他又往前蹭了蹭,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敖渊的衣角扯了扯说:“圆圆你不能这样啊。”

敖渊终于重新死死的盯着他。

顾宴生说道:“你不能占了我便宜之后就不负责呀——你立后的文书可早就已经昭告世界……”

敖渊骤然抽出袖子,向后退了两大步,冷笑着看着顾宴生,“废太子果然好手段。”

顾宴生歪歪头。

敖渊攥着自己的袖子,转身出门,嘴里念念有词:“别妄想朕会信了你的鬼话,都是你顾七的奸计……”

顾宴生和在床脚蹲着的滚滚大眼瞪小眼。

半晌,顾宴生叹了口气,忧伤的说:“我听得到。”

滚滚迎着窗户打了个哈欠,翻身露着肚皮重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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