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林家众人抬着林馨的官柩回京。林馨没有与周知拜堂成亲,说到底她还是林家人。
林乔尔犯下弑杀朝廷官员的大罪,本不该将其下葬,可逝者已逝,也不知梁深背后是如何运作的,最后将林乔尔葬在城外青山上。
扬州城无论何时都是热闹的,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姜素素与梁深牵马走过,一路沉默。
过了会,梁深忽道:“我明日便回去了。”
姜素素点点头,她心里明白,他有职责在身,不可离开军营太久。
梁深:“我将梁堂留给你。”
“好。”她张了张唇,想说声谢谢,忽又想起他似乎不喜欢,便又咽下。
又沉默一会,梁深停住,转而定定看向姜素素。
姜素素眼眸躲闪。
梁深坚持道:“林乔尔毒杀周知,不是我授意的。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是等周知与林馨的事情败露,将搜集来有关周知坑蒙拐骗贪污民脂民膏的罪证,匿名寄给林相,继而借他手除掉周知。”
这些天,姜素素一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此刻,见梁深硬要提起,她避无可避,“但你一早察觉到了。”
一早察觉到林乔尔起了杀心,仍旧按兵不动,甚至推波助澜。
梁深没有否认,“这样做,能将我们都摘出去。”
我们?姜素素眼睑似烫了下。周知掌握着她太多秘密,只有他死,才再不能威胁到她。
她是最大的获利人,而梁深此举全是为了她,这便是她不敢问他的原因。
姜素素抬头看了看无尽的苍穹,又看向热情洋溢叫卖的摊贩,眼眸晦涩,“父亲曾教导我,人不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无辜之人,然这一点我终究是没能做到。”
“姜素素。”梁深看向她的瞳孔黑而亮,他嗓子微哑,“人各有命数。我原以为带你去见林乔尔最后一面,你能心安些,原来你还是不安。”
“如何能安?劝元璇逃婚时,我明知她最是无辜,可仍旧帮着她私奔,全然不顾她以后的生活与名声,而林乔尔,我明知她亦是无辜,可仍旧眼睁睁看着她起杀心,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还有流芳楼里的姑娘们……”她道:“梁深,我已然不能心安了。”
梁深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在意,他握住姜素素的双肩,让她直视自己眼底,“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皆有份。若是天要降罪,便让它降罪于我!”
“你胡说什么?”姜素素急得想去捂梁深的嘴,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我没有开玩笑。”梁深凑近了些,以便她能听清楚自己的话,“姜素素,我要你余生皆安。”
她猛地抬眸,直直看向梁深炙热的眼底,心口滚烫。
——
刚过晌午,天便沉下来,远处雷声轰鸣,瞧着像是要下雨。
宣明殿内,竹煊与冯括分别站在两侧。
高位上的竹埗捧着他们收集来的罪证在看。
他们连着多日不眠不休,终于在残破的线索中找到蛛丝马迹,并将罪魁祸首抓住。
过了会,竹埗抬起头,“没想到竟是苘山李潜。”
竹煊接话道:“是,李潜因偷练邪术犯了苘山派派规,被逐出山门,自此后一直在外作恶,邪术由此大涨,人也逐渐变得癫狂,以虐杀为乐。”
“因他之前一直在西南一带,是以我们一开始并未往他身上想。只是这些日子,风声渐渐平息,他忍不住又作案,这才让我们找到破绽,抽丝剥茧将他揪住。”
竹埗点了点头,又问:“可有交代为何要杀元武?”
竹煊看了眼冯括,见他并未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道:“已交代,元武在西南时,曾错手杀了位民女,那民女乃是李潜的妹妹。”
竹埗沉思一会,问:“这么说,他杀元武是为报仇,那又何故去杀害那些无辜之人?”
“这……”竹煊答不上来。
冯括见此,接上,“臣惶恐猜测是邪祟入体。”
竹埗一听,又想起奏折上写的他苦练邪术多年一事,怕走火入魔也是有可能的。
“此事,你们二人办得极好,朕重重有赏。”
竹煊与冯括一齐道:“多谢陛下。”
竹埗满眼欣慰,又看向竹煊道:“怀亭你先退下吧,朕还有点事要跟冯括说。”
竹煊闻言躬身退下。
等殿内重回寂静,竹埗不复之前的和颜悦色,似变了个人一般,直言:“李潜真是这么说的?”
冯括拱手答:“是,陛下,审讯时,臣就在一旁。”
“朕不信,你立马重审李潜,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让他吐出与昶王的关系。”
冯括心知,这是准备下死手了。
他忙应下。
另一边,竹煊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眼听完暗卫的话,只道:“隐秘些。”
暗卫领命,寻着时机,跳出窗口,消失在无人的幽巷中。
雷声愈来愈近,不过片刻,这场雨还是势如破竹倾落下来。
——
梁深走后,姜素素缓了两三日,又细细去看了当年火起的地方。
当年火起的地方乃是梁家名下的宅子,这么多年已成一片废墟,也不知梁深究竟是怎么想的,能将姜府复原,就不会将梁府同样修整修整。
她想不明白便去问梁堂,梁堂回避着她的目光,只推脱说不知道。其实当年姜府和梁府的宅子,梁深都没去管。是重逢姜素素后,才让人重新修整姜宅的。
不过这话,梁深特意吩咐过,不让梁堂与姜素素说。
姜素素看着眼前破败的梁府,动了修整的念头。
说干就干,只是她现下没那么多银两。
于是,姜素素想着重回收音楼卖艺。她瞒着梁堂求上老鸨,老鸨看在从前的面子上,答应让她回来试试。
每逢下午,姜素素总说要出去逛逛,并不让梁堂跟着。
梁堂虽然怀疑,可到底还算是听话,且他观察姜素素几天,见她每日准时准点回来,渐渐也就放心了。
不过姜素素这反常的举动,梁堂没敢隐瞒梁深。
这日,姜素素刚到收音楼,老鸨便喜滋滋地说有位贵客专门点她的名,此刻正在里头厢房等着呢。
姜素素心有疑惑,她刚来不久,何以来的贵客?但到底是向老鸨点点头,接着戴上细纱遮面。这是她的规矩,不以真容示人。
姜素素抱起琵琶,款款走入厢房。
贵客要的是她们这视野最好的屋子,开窗便能看见琼江。边看江边喝茶边听曲,人间快意事也。就凭这,姜素素笃定屋内的公子一定是勾栏瓦舍里的常客。
姜素素腾出一只手推开门,眼眸微愣。
自来这,她还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派头,光是小厮便站了两排。
她对上一位小厮的眼眸,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没等凭栏而望的男人转过身,她已猜到来人是谁。
竹郅转身,微挑了挑眼,暗红色锦袍衬出他挺拔的身形,俊美的五官出挑,眼眸凌厉。自姜素素出现,那如毒蛇般的阴暗目光便死死咬住她。
姜素素的脊背瞬间发冷,眼眸深处掠过明显的惧怕。过了片刻,她微微上前,不卑不亢,脖颈纤直,抱着琵琶,缓缓行了个礼。
“见过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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