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尚还在赵府门口,若此时姜素素直接点明竹郅在车上,外人还不知要如何看她,更何况她不想与竹郅有任何明面关系。
如此她只停了一瞬,便还是坐进去。
没一会,马车行驶起来。
竹郅闲闲靠在车壁,闲适地俨然像是在自家马车。
姜素素屈于车窗那侧狭窄地方,将大半空间都让给了他。
路程行驶过半,依旧是两厢沉默。
竹郅的视线漫不经心自姜素素身上掠过,只见她眉眼低垂,隐匿在微光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素素并未想什么,她只是不想与竹郅对上目光,又不想显得太过刻意,因此发呆而已。她忽听他清咳一声,接着道:“那日,我并未相看林氏女。”
姜素素微皱了皱眉,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她不是再三保证过不会说出去,怎么,竹郅是依旧不相信吗?
姜素素没说话,谨慎地选择沉默。
竹郅等不来回答,忽又轻声问:“你可是不信?”
姜素素不得不开口:“殿下说的,民女自然信。”
“当真?”他自鼻腔内溢出抹轻笑,“当真孤说什么,你都信?”
姜素素忍不住微微撇了撇嘴,那自然不是。
她这一细小动作,没能逃过竹郅的眼睛。他本就不相信她所说的搪塞之言,因此并未感到意外。
没人再主动开口,车内气氛逐渐凝滞。
姜素素觉得有些闷,微微掀起车帘,眸光投向外面看着甚是有趣的小摊上。
竹郅的眼眸不由自主跟着看过去,视线慢慢又回到姜素素身上,只见她身着一袭鹅黄素衫,乌黑的万千青丝仅用一根桃花簪松松挽就,眉目秾丽,清亮的乌眸下一点泪痣,漂亮到近乎糜艳。
他呼吸一滞,突然觉得车内空气稀薄,胸口有些胀闷之感,心跳也很异常。
竹郅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身体的异样仍未消散。
这时,姜素素忽有所感,将车帘合上,接着不经意看过来。
竹郅只觉得被她看过的地方似火烧般,让他直喘不过来气。
不行,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赵玖为人板正,最是迂腐,你若是嫁给他,肯定会觉得无趣。在孤看来,委实不是良配。”
姜素素听此,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先前她便有怀疑这是场相看宴,此刻由竹郅点出来,想必赵夫人是真动了这方面心思。
“不过你若是喜欢权势地位,大可以有其他选择。京城中还是有许多好男儿的,倒不必现在就做决定。”
竹郅说完后又意味深长看过来一眼,只不过姜素素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话中,无心顾及。
直到她忽听梁家车夫喊了声,“少将军!”
姜素素微愣,然后掀开车帘,雄壮马背上的俊俏少年郎不是梁深又是谁。
姜素素道:“停车!”
梁深亦下马,三两步赶着过来接她。
姜素素将手放进他掌中,靠近他时低声快速道:“太子在车上。”
梁深眉微皱起,立在原处未动,恭敬行礼:“殿下。”
竹郅不得不与梁深打照面,他缓缓下马车,才迟迟道了声免礼。
梁深站直,与姜素素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竹郅眼底闪过不快,郁色更浓,尤其在看到姜素素伸手挽向梁深胳膊时,燥意直冲脑门,对梁深的不爽达到顶峰。
他偏过眼,企图让自己静下来。却禁不住听到那娇软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甜,对着梁深道:“眼下天气尚好,不如你我一同散步回去,可好?”
梁深一时没说话,直到姜素素悄悄冲他眨了下眼,他心底暖流霎时变冷,腾升起些许空荡,原来只是拿他做戏。
可笑,他竟以为她是下意识的语气,那般亲昵独属于他。
“也好,只是……”梁深突然看向竹郅,目光灼灼,“殿下要如何回去,我看殿下颇喜欢我梁家的马车,不如就让这马车送殿下回去?”
喜欢?竹郅心里冷笑,他哪是喜欢这车,他分明是……不对,梁深这是话里有话啊。意识到这点后,竹郅冷冰冰道了声“不必”,便径自往另一条道上走。
送走竹郅,姜素素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刚想缓一会,便听梁深沉沉出声叫她的名字。
姜素素深吸口气,明白自己还欠梁深一个交代。于是尽量长话短说,从竹郅是如何找到她认出她,然后又答应放她一马说起,说了一路,眼见着快要走到梁府,才总算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说完后,犹觉得不够,又补充道:“那时你忙着打仗,我不想你分心,便才没说。你……不会生气吧?”
“我气又如何?”他怎能不气,这么大一件事,他全然不知。
梁深不敢想,若不是今日他凑巧碰到,姜素素还不知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姜素素态度端得很正,“自然是不敢再有下次。”
话落,梁深眉梢上扬几分,那股子气早就如烟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过,有一件事他到底还是不快并担忧。
“你可知太子他……”
姜素素问:“什么?”
梁深垂了垂眼,“他似乎对你有些异样情绪。”
他是男人,自然懂竹郅看向姜素素时,眼底那掩不住的浓烈情愫。
姜素素不以为然,“大概是把我当什么新鲜玩物了吧,等过一阵子自然就没兴趣了。”
真会如此吗?梁深只道她不了解男人,不知道越是得不到,他们就越想得到。
他又欲启唇,问一问她与梁婉发生了何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她若是想告诉他,想必早就说了。
——
竹郅回东宫途中,在官道正巧碰上了永乐,气不顺,逮着她将梁深骂了半个多时辰。
反而将永乐骂哭。
“皇兄何必这样?左右我已慢慢放下了。”
竹郅于是更气,气永乐睁眼说瞎话。
“那你哭什么?”
“我……少将军是大邕的良将,如今被你如此斥骂,我……我为他委屈!”
“你为他委屈?”竹郅感到有两分好笑,看向永乐的眼眸沉下去,“看来母妃说的没错,是要为你择一门亲,让你好好收收心!”
永乐着急,脱口而出:“我还不想嫁人!”
竹郅又问:“是单纯不想嫁人!还是在想着梁深?”
永乐犹犹豫豫,明显更倾向后者。
竹郅径直拂袖而去,“你可真让孤失望!”
永乐眼泪成线一样掉落,她有什么办法?她就是忘不掉嘛!
皇兄这是怎么了,竟无缘无故对她发那么大火。
永乐想不通,哭哭啼啼去找皇后了。
再说竹郅回东宫后,心头火始终消散不去,连招了数十位美人于厅中享乐,到了晚些时候,那口气方才出来了些。
他喝得醉醺醺,由着下人将他扶到床榻边。三两美人围绕膝边,他的眼前却只萦绕着姜素素那张娇颜。
美人逐渐大胆,试着上前脱竹郅的衣服。
竹郅怒吼道:“滚出去!”
美人慌乱逃跑。
他的心更乱。乱糟糟的,全是姜素素的身影。
竹郅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似有另一人在控制着他的身体,拉着他愈发沉沦。
他放纵自己,饮酒寻欢几日。
这么一放纵,便在朝堂上被言官抓住使劲弹劾。
圣上下令,令他面思己过,看样子竟打算轻轻揭过。
言官们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竹埗看着竹郅日渐青黑的眼底,终是盛怒,特令太子下朝后留下听训戒。
言官们这才作罢。
梁深眼观鼻鼻观心,偶尔与竹郅视线相触,两人颇有默契般互相移开,彼此都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朝后,竹郅由太监引着入了太极宫。
这处宫宇建在朝殿后面,平日里是竹埗炼丹之地。
竹郅初入内,便觉得一股仙气缭绕。
那股仙气来自正中的丹炉,竹埗一身道袍,正蹲在那边忙碌着。
太监领着竹郅过来后,便自行退下,还掩上了门。
竹郅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竹埗忙活了一阵才回身道:“平身。”
竹郅站直身体。
竹埗下了两步台阶,慢慢踱步至竹郅那。迫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打转,竹郅微微低头。
半晌,竹埗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头没尾来了句:“你是朕的儿子。”
竹郅晕头转向,还未参悟透,便听他又道:“可也要注意身体!”
“身为储君,日后有多少美人享用不尽,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竹郅蓦地抬头。竹埗此话似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是啊,何必执着于一个姜素素,这天下还有他竹郅得不到的美人吗?
她姜素素有什么好,既不乖顺也不温柔。他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时新鲜,日后他会慢慢忘记的。
竹埗看到竹郅眼眸亮了许多,当下心里颇满意。
他递给竹郅一个青色瓷瓶。
竹郅:“父皇,这是……”
竹埗:“你打开,倒一粒出来然后吃掉。”
竹郅犹豫一瞬便倒出一颗,然后吞入喉咙。
竹埗是他的父亲,不可能害他。
见竹郅如此听话,竹埗深感欣慰。
说到底还是他眼光独到,娶了皇后,给他生了个如此乖顺的孩儿。思及此,他忽地想到自己有很久没见皇后了。
他每每见到皇后端庄柔美的模样,便越想撕碎这层表象,探究她的本真。
竹埗的眼眸一暗,琢磨着何时去皇后那坐坐。
耳边传来竹郅的询问:“父皇,此药是……”
竹埗收敛住心思,开口道:“此药可以去除你眼下青黑。”
竹郅不违心夸道:“还有此等良药!”
竹埗微咳了咳,“不光如此,此药还可强身健体。”
他说得委婉,可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神嘘着竹郅。
竹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竹埗:“此瓶中还有七粒。不必省着用,若是用完了再来找朕要。朕……盼着能抱曾孙呢!”
竹郅:“……”
竹埗还嫌不够一般拍了拍竹郅的肩,对他寄予厚望,“父皇等你重振雄风。”
竹郅:“……”
与竹埗谈论这种事,他怎么觉得颇为羞耻?
父皇是怎么,看不起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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