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老夫人的三月之期已到,姜素素捧着账本还有掌家中印去往东安堂。丫鬟禀报过后,张嬷嬷亲自将她迎进去。
梁老夫人侧卧于榻上,青兰刚伺候她喝完药。
姜素素上前行礼。
老夫人偏头朝她看过来,只见她敛着眉目,神态谦卑柔和。
梁老夫人道:“起身,坐。”
青兰立即端来一个圆杌放在姜素素身旁。
姜素素轻声道谢。
“姜小姐不必客气。”青兰笑着对她摇摇头,并取走她手中的账本,递给梁老夫人。
老夫人接过,一页一页看起。过了半晌,目光从账本上移开,“你这三月倒是很节省。”
姜素素忙道了声“是”。
老夫人合上账本,递给青兰,“说说看。”
姜素素闻言应了声,而后抬起幽亮的眼眸,清了清嗓子道:“府中人少,少将军日常很少在府中用饭,老夫人您平日里吃得清淡,除去些必不可少的滋补药物外,府中的菜品采买费用可以再缩减一半。还有我发现府中栽着许多果树。正如这个季节,西边的李子都熟透了,却没有人去采摘。将府中这些果树好好利用起来,更可以省去一大笔费用。”
“除了节流外,我还在后院里的空地上种了些蔬菜。”
老夫人偏头听完后,目光笔直看向姜素素,“说来说去,都是厨房里这些事。”
姜素素谦卑应下,“是,但厨房采买一直是各府中最好捞油水的地方,我觉得将这大头先管好,其他的自然也就成了。”
“你说得不错,但……”老夫人认同般点点头,语气严肃些许,“我对你还是不满意。”
姜素素心里咯噔一下,便听她又道:“这账本原先是青兰与张嬷嬷管着的,那么长时间里,难道他们不曾发现厨房的问题?你若有心,去打探一番,便知道这是我故意为之。”
“管厨房差事的乃是梁府的老人徐嬷嬷,其丈夫儿子早年间都随梁深的父亲打仗,一同战死在沙场了,家中只剩下个年幼的小孙女。而这些年徐嬷嬷身体一直不大好,我贸然接济,她恐不会接受,所以我只能在菜钱上想办法,多宽裕些,每日多出的份额便做主让她拿回家去。”
姜素素:“我不知道。”
“嗯,所以我对你依旧不满意。”
姜素素垂了垂眸,她知道这件差事她办砸了。她懊恼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梁老夫人再次开口:“每日午后两小时,你来东安堂,张嬷嬷会亲自教导你。”
姜素素霎时抬眸,眸光亮起,“多谢老夫人,我会好好学的。”
老夫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挥手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青兰送姜素素出去。
张嬷嬷这才对着床榻上的老夫人道:“您呀,明明对小姐满意得很,却偏偏嘴上凶。”
梁老夫人矢口否认:“谁说我满意了,她若是要当梁家的主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张嬷嬷笑着道:“老奴自当竭尽全力教导小姐。”
梁老夫人哼了声,“这些日子,我虽不出门,可也听到些府里下人对她的看法。她虽不是我心中满意的孙媳,但也无甚大错处。更重要的是,深儿的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横竖我也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张嬷嬷:“您能这么想便对了。”
——
赵玥的婚期定在八月,姜素素差人送了幅她亲自绣的鸳鸯交颈刺绣过去,当做祝她新婚的贺礼。
隔天,赵玥便来梁府,说是要与她讨教针法。
姜素素笑着打趣她,“讨教什么针法啊,莫不是将来想亲手绣给你耀哥哥?”
赵玥的脸霎时通红,“姜姐姐,你怎的学坏了!”
见她这般害羞,姜素素扯开话题,“不是说来向我讨教针法的吗?来我教你。”
赵玥啊了声,有些懊恼,“好不容易借你的名字,逃过嬷嬷的训导。姜姐姐,就不能让我休息休息吗?”
姜素素铁面无私道:“不能。”
赵玥欲哭无泪,可还是乖乖拿起针线。
八月中旬,梁深与姜素素去了赵府参加宴席。
那时林府的迎亲队伍还没到,她问赵玥:“紧张吗?”
“自然是紧张的。”赵玥伸出手来让姜素素握,“你快看看我手心的汗。我本是不怎么发汗的,可你看看我如今出了多少汗。”
姜素素摸上去,湿漉漉的一片,可见她是很紧张的。
没一会,便听从前厅回来的丫鬟喊道:“喜轿到了!”
“啊,怎么这么快!姜姐姐,你快帮我看看,我这妆可还有不妥之处?”
姜素素看着铜镜中赵玥娇俏的脸,摇了摇头笑着道:“今日你是最美的。”
见她如此说,赵玥放下心,乖乖任丫鬟盖上盖头。
只在临走前,忽地问:“姜姐姐,你真的不随我一道去林府吗?”
姜素素顿了顿道:“我不去了,我就在赵府看着你出嫁!”
赵玥虽不解可还是噢了声。
其实林府有发喜帖来,只是姜素素不想过去。
赵国舅嫁女,这件喜事轰动了整个京城。赵府门前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管家来者不拒,一概都发了喜糖还洒了铜钱!
百姓们连连贺喜,整条街都围绕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梁深被赵玖抓去在门口帮忙拦新郎。隔着人群,他冲姜素素做了几个口型,示意她等自己一会。
而姜素素不喜人多,便去了假山后的凉亭,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定没有人跑到那边去。
只是她的愿望终还是落空。
时隔五个月再见到竹郅,他似瘦了些,颧骨都往下凹陷几许。
竹郅已然看到了她,姜素素只得上前行礼。
竹郅定定看着她好一会,眸色亮起一瞬又逐渐暗淡,“起来吧。”
姜素素仍低着头道:“民女不敢打扰殿下雅兴,这便就离开。”
竹郅不发一言,姜素素只当他同意了。
转过身,走了两步。身后突传来他微哑的声音,“一定得是他?”
姜素素身形微顿,便听那声音又暗沉几分,“旁人皆不可吗?”
她眉心微蹙,却是没转身。冷淡而坚定的声音重重击落在竹郅的心上。
“我此心唯有他,旁人皆是不可。”
说完她便离开,竹郅亦没有挽留,只是给自己又续上一杯酒。
当晚,林维再度上门。
梁深与姜素素一同接待。
等了又等,林维只沉默看着姜素素。
还是姜素素忍不住,先开口:“你若是来认亲的,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我是不会认你的。”
林维神色黯淡,姜素素态度坚决。
在场之中,唯有梁深不明所以。
他看向姜素素无声询问,可个中缘由姜素素实在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林维开口道:“素素其实是我的女儿。”
姜素素指尖颤了颤,她抬起头,目光笔直看向林维,继而否认:“谁是你女儿?林相莫要胡乱攀咬。”
林维知道她怨恨自己。也罢,他自己酿的苦果就该由自己受着。
他沉着嗓子道:“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父亲。”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可我是有苦衷的!我……”
姜素素直接打断他道:“你既娶了妻,却还来招惹我的母亲,这便是你的苦衷?你诓骗我母亲,也是因为你的苦衷?当然,你一去不复返更是你的苦衷!”
她手指颤抖得厉害,倔强道:“我的父亲只有姜致远一个。”说着便独自离开,生怕晚一会,眼角的泪便不受控流下来。
她一走,独剩下梁深与林安两个人面面相觑。梁深旁听两人交谈,从只言片语中,已弄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率先起身,“林相还是请先回吧。”
林维没多话,只在走到梁深身边时道:“有空帮我多劝劝她。”
梁深不卑不亢拒绝:“怕是要辜负林相所托,令她不喜的事我不会做。”
“那她知晓你现在做的事吗?”林维抬眸看向梁深,他的眼底是山雨欲来的暗色。
林维点到为止,“今日我能察觉到,明日别人亦能发现,也不会像我这般轻易放过。”
姜素素其实并未走远,她走到与正厅相连的廊庑背面,背过身。他们看不见她,可她能听见里面说话声音。
等到林维走后,她出来,一步一步向着灯火而来,渐渐走到梁深面前。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正当她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时,梁深却陡然开口:“哭过了?”
姜素素噎住,哽着脖子不承认,“才没有。”
“那看着我。”他嗓音微沉,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姜素素抬眸,眸光有些闪躲,“并非是我有意瞒你,我只是……只是不愿相信。”
“嗯,我知道的。”梁深顺从般点了点头。
姜素素瞳孔微睁,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果然,下一秒便听他道:“你说女子成家便要守着丈夫,困于一宅府苑,于是你选择退婚,可是你可有真正问过我的想法?我用计成全赵玥和林耀,你当即便反推出我与昶王关系匪浅,甚至以此推测出幕后主使。”
“姜素素,你究竟是不愿相信林维是你亲生父亲,还是……”梁深看着她,眸光陡然凌厉又瞬间变得苦涩,“只是不愿相信我?”
“我……”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发现此刻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姜素素竖起全身的刺用来抵抗敌人。她不信别人,只信自己。可现在面对梁深的质问,她突然很心慌。
她像被封锁在密牢中,挣不开走不出。直到冷寂的气息包裹住她全身,她贪婪地依赖着,心慢慢平静下来。
梁深紧紧抱着她,头蹭了蹭她颈边的肌肤,“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
相信他是真的可以为了她,杀尽一切魑魅妖鬼,只为达成她心中所愿。
竹煊派人来请,说是有事相商。
梁深趁着夜色潜进王府,书房里,幽暗的灯火灼灼燃烧着,生生不息的,衬得竹煊的眉头愈发紧缩。
“本王埋在那位身边的暗线已尽数按计划行事,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能见到成效。”
“那王爷为何还愁眉不展?”
竹煊默了一瞬,道:“你可知宫里出了件大事!林清禾死了。”
梁深面露狐疑,死了?她才进宫多久啊!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相知道吗?”
竹煊道:“这会约莫知道了。”
梁深:“可知道死因?”
竹煊嘲讽笑了笑,“还会是什么?”
他这位皇叔折磨人的手段向来是花样百出的,不过对外自然会说林家女儿是病死的。
梁深此刻也想到了曾看到过的尸首。
竹煊接着道:“嫔妾死去,按道理要葬入皇陵。我准备让林相亲自见一见尸首。”
他不信若是林相亲眼瞧过,还会这般无动于衷,甘心侍奉这样一个恶魔。
梁深道:“此事是否太过冒险?”
他知道竹煊此番的用意,只是能接触到皇陵的人实在有限,梁深担心万一出了意外,会让竹煊陷入危难境地。
竹煊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已然走到这步,我便不能再退!”
再退即是死,为了活下去,他也要一直向前。
此事趁早不宜迟。
竹煊亲自打点好一切,选了个夜深人静时,带林相潜入皇陵,亲自见了尸首。
在看过林清禾惨不忍睹的尸身后,林维不禁老泪纵横。
竹煊不免心里也有几分唏嘘。
“林相,本王一向敬重你,自然也不希望你受奸人所骗,蒙蔽住双眼。”
林维只是流泪,不发一言。
竹煊继续劝说道:“他如此待你的女儿,你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林相,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不该执迷的是你才对。”林维突然呵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今我女儿……先走一步,是我对不起她。今日之事,看在我另一个女儿素素的面上,我可以替王爷保守秘密,只是……”
“等会。”竹煊很是吃惊,不免伸手打断了林维,他匪思难解,“姜素素竟是你的女儿?”
林维不欲多说,他目光沉沉看向竹煊,“我为官几十载,今日斗胆奉劝王爷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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