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高气爽,天气渐渐转凉,草木却依旧旺盛。
梁深与竹煊并排立在马上,看向远处纵马欢乐的两个女人。
竹煊特意为姚木枝选了匹温顺的小马,此时见她掌握得极好,慢慢能从中体会到乐趣,便渐渐放下心来。
此处隶属昶王府的私人马场,左右都是竹煊的人,因此他与梁深倒不必顾及说话。
竹煊主动道:“我没想到看过林清禾的尸首,林维仍旧不为所动。此事是我大意了!”
梁深早有预感,当下并不太惊讶。他道:“林相那的路已堵死,为防万一,我们做的事需更加隐秘,也需加快进程。”
竹煊深以为然,“本王心里有数。”
梁深继续道:“前几日,圣上将我叫过去,话里话外意思都是想让我执掌御林军。”
竹煊挑了下眉,“这是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啊!”
梁深点点头,“我估计圣旨很快便要下了。”
竹煊沉吟道:“看来我们还需再更快一些。”
交谈完正事,梁深眼眸深邃,看向草场上一身红装的飒爽女子。五官精巧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梁深还是敏锐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哀愁。
但不知姚木枝说了些什么,她展露笑颜,笑容真实,更富有感染力。梁深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胸腔内涌入一股暖流。
他看向远方的青山道:“今日天气好,何不赛一场?”
竹煊暗暗调试着缰绳的位置,“本王还怕你不成!”
随后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驾!”
随着主人的呼唤,身下的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争相驶出,惊扰了不远处的风平浪静。
两个女子纷纷看着相继离开的男子。
姚木枝笑了笑道:“凭他们如何赛马去,我们只一处说说话可好?”
姜素素答应了。
马儿不紧不慢往前走。
姚木枝道:“我第一次见你还是在去年,一晃都过去一年多了。”
姜素素也感叹:“是啊,都一年多了!”
“那会的你可比现在生趣多了。”姚木枝意有所指道。
姜素素微微愣了愣。
姚木枝接着道:“还记得那时,我还在为我和王爷的关系忧愁,那时你是怎么劝我的?后来我听了你的话,努力主动去做改善。如今王爷待我极好,我亦觉得他心里是有几分我的。我很知足,也很感谢你。”
“可看你却在自己感情上犯了傻。果然世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素素,我能看出来,少将军是真心喜欢你。为了让我来陪陪你,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喜欢玄音的画,硬是送了我一幅。要知道玄音留在世上的画作极少,现存的每一幅都是孤品,价值不菲。”
“他能寻来,是花了一番工夫的。如此这般用情至深,你当知是为了谁。”
她当然知晓,这样深切的情,她一辈子都还不完。
“王妃的话,素素记在心里了。”
姚木枝侧身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笑道:“望你一切随着自己的心走。”
是啊!人生在世磕磕绊绊,难免走错。唯有跟着此心走,才不会后悔。
——
过了几日,竹埗宣林维进宫。人家的闺女在宫中没了,无论怎样,他都该将人叫进来,劝慰一番。
彼时竹郅尚在殿中,大太监便让林维在门外等一会。
殿内点着安神的龙涎香,竹郅立在下首,竹埗看完添州呈上来的折子道:“上次河州水患的事你办得不错,这回添州这差事便还是你去吧。”
竹郅点头道是。
“若这件差事办好了,你的政绩再添一笔,或可与你皇叔在朝堂上平分秋色。”竹埗看向竹郅,眼底暗含期盼,“郅儿,你可懂父皇的意思?”
“儿臣明白。”
竹郅几乎是立刻便听懂竹埗的意思,他这是希望自己能早日立起来,好借此打压竹煊日渐强劲的势头。
如此,竹埗满意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大太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林维进来。
就在这时,竹埗似是忽然想起一事般问竹郅:“最近世家间都在传京里来了个从扬州来的美人,你知道这回事吧?”
竹郅心下一沉。
虽竹埗是淡淡的询问口气,可竹郅太知道他平静的面孔下藏着什么。
此时,大太监已领着林维进来,看到圣上与太子殿下似乎还未谈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便垂头立在那。
竹埗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太子,你可知道此事?”
竹郅手心微抖,缓了几秒,他道:“儿臣知道此事,还见过此女。”
“噢?”竹埗来了些兴趣,“照你看此女如何?”
竹郅顿了顿,似在回忆。
“儿臣觉得美则美矣,但此女花枝招展,不免有些俗气。”
竹埗半天没反应,竹郅的心跳得从没这么快过,就好像下一秒要跳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但他不敢抬眸,因为那里藏着他最深切的绮念。
实际上,竹埗只思索了一会便道:“我儿才多大,看人有几分准!”
“父皇说得是。”竹郅垂头藏拙道,接着看向一旁的林维,将话引到他身上,“此女林相也见过,想来林相见多识广,定比儿臣看得准些。父皇,可问问林相的意见!”
林维顿时觉得头疼。他无意牵扯进他们父子谈话,这个竹郅可真会给他找事。
竹郅可不管这些。眼下父皇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今日他若是不能借此打消他的念头,只怕还会去派别人打听,到时候他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能抓住的只有林维。姜素素与林维的纠葛,竹郅已知道,他亦知道林清禾是怎么死的。他想赌一把,就赌林维为人父的心。
“林相来得凑巧,父皇刚好在问从扬州而来的那位女子。”
从扬州来的,林维一想那不就是姜素素么。
他又道:“林相觉得此女如何?”
话落,林维感觉到来自上首不怒自威的打量,他额角滴下一滴汗来。
“回陛下,依老臣之见,这些世家公子哥还是太闲了些,且见识浅薄,错把砂砾当做珠宝。”
竹郅指骨松了松,恭敬垂手。
竹埗:“林相的意思是?”
林维继续道:“此女粗陋不堪,在臣看来不及京城贵女十分之一。”
竹埗微皱了皱眉,竟连十分之一都不如吗?
看来那些公子哥确实是太闲了些。
“传令下去,凡是没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们都给我滚去书院读书!”
既然他们的父母教不好,便交由书院的老师们去教。
竹郅:“父皇英明。”
林维:“圣上英明。”
竹埗:“林相不必多礼。”
他的心里有些复杂,看到林维,便想到死去的林清禾。那次是过火了些,是他对不住林维。
竹郅自从看到林维,便猜到了竹埗的用意,此时他不便留在此处。
竹郅道:“儿臣告退。”
竹埗点了点头。
临走前,他与林维对视了一眼,眸光微闪,片刻即消失。
重重的殿门关合上。竹郅面色沉沉,他父皇的“病”是越来越重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姜素素本坐在亭中观赏细雨,谁知竟一觉睡了过去。她这觉睡得沉,未觉有半分冷。
直到睡醒,迎风而望,才知道哪是不冷,不过是早有人站在风口为她遮挡。那人背对着她,一身锦衣华服,并不是梁深。
姜素素疑惑些许,吃惊道:“殿下?”
那人转过身,还真是竹郅。
知自己一时半会还不会丢命,她在面对竹郅时,虽看着冷,但到底还是没像从前那般生理性排斥。
他找到这里来,是出了什么事?
姜素素有心想问。
竹郅已先答:“只是来看看你。”
姜素素抿唇,不卑不亢提醒他,“这是梁府。”
竹郅挑了挑眉,梁府又如何,他从没放在心上过。
不料她又再度开口:“先前在赵府,我想我已说得很清楚了,我此心……”
“够了。”竹郅轻呵,他不想听她再说那样的话。
“姜素素,你可真行,杀人诛心不过如此!”竹郅闭眼,脑袋嗡嗡作响,指骨捏得极紧。
“那殿下要我怎样呢?信你么,然后趁我未有防备之时,再一剑杀了我?”
“你!孤断不会如此。”竹郅想要辩驳,却发现姜素素目光灼灼,似是从不在乎。“你根本不信孤。”
“是的,我从不信殿下。”她点头,颇有几分认同,“殿下对我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在享受追捕猎物的快感。”
竹郅气极,恍恍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他逼近些许,特意将声音放缓,“孤知你对孤一直有成见,可孤在你眼里便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吗?”
“没有。”姜素素连犹豫都没有,便脱口而出。若不是梁深,她早死在他的算计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命,那是道跨越不过的横沟。
竹郅看着她清浅的瞳孔,那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偏偏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素素,你心可真冷!”
姜素素不发一言。
良久,竹郅眼眸微动,里头暗流涌动。
他于她,终归是错得太多。
竹郅转身,到底不再强求。
“孤明日便要启程去添州了,你多保重。”
不管姜素素想不想听,他一句一句嘱咐着。
“最近这些日子,安分待在梁府,少出去走动。”说完旁若无人般大步走出。
姜素素抬了抬眼,看他身影消失于转角。
她平日里喜静,因此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日常起居,没想到倒给竹郅行了方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