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过后,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烈雪。
皇后亡故,竹煊哀痛万分,歇朝七日。
七日后,正好雪停。
竹煊亲自将姚木枝葬入皇陵。
梁深处理好宫变后诸多事宜,便马不停蹄赶回梁府,见到府中管家丫鬟小厮每一个人,可就是不曾看见姜素素。
他见到每个人,都要问一句姜素素在哪?可无人给他回应。
直到他看见梁堂。
梁堂看到梁深,忙冲上前,似欲抱住梁深,可紧要关头还是克制自己松开手。
他语含激动道:“少将军你回来了!”
梁深匆匆点了下头,忙问:“看到姜素素了吗?”
“小姐她……”梁堂眼眸黯淡,“小姐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
梁堂摇了摇头,他只知她出了城门。
他将那日情形仔细告诉梁深。
梁深听完后便在想姜素素会去哪。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到了扬州。
他只用十日便赶到扬州,中途换了四匹马,先是回姜府,里里外外找过一遍无人,再去梁府,亦仔细找了无人。
最后没办法去找杨平,也不知他背后是如何运作的,竟又做回了扬州知府。
杨平一听是为这事,答应得很爽快,亲自带着人在扬州城内走访十多天,亦无所获。
杨平观梁深面上冷冽,一时不敢上前。
可他来时,林清凝特意嘱咐过,说梁深如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他若是牢牢抓住此次机会,便能一举调回京城。
如此看着梁深那张冷脸,他心里倒升腾起一阵热意。仿佛京中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杨平谄媚着上前道:“少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又奔波这许多日,想必都不曾歇息过。府上今日特备了酒菜,少将军不妨赏脸留下一道用些饭菜?”
梁深摇头拒绝,找不到姜素素,他没心情吃饭。
杨平眼见要到手的富贵又变成一场空,不肯自此收手。
他道:“少将军不肯去,可是瞧不上杨平。”
梁深冷冷瞥他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杨平一噎,“想我曾也是五品官员,在京中亦有些人脉。连当今林相都是我的岳丈。他对我言传身教,诸多照拂,还将自己明玉般的长女嫁与我为妻。”提到林清凝,杨平腰杆挺了挺,指着梁深道:“你……你不过就是个少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
梁深没有再听杨平的狂妄之语,全篇废话里,他只听到林相二字,眼眸微亮起,直接叫上梁堂,连夜往京中赶。
杨平看着突然出现的变故,一时间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林清凝在花厅亲自布菜,杨平扭扭捏捏不敢过去,直到林清凝再三派人来请。
他对林清凝讨好笑着道:“夫人……”
林清凝一看他身后无人,便沉下脸色。
杨平急忙解释。
林清凝半晌拧着眉道:“所以人走了,你都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杨平虽不愿承认,可到底点了点头,“想来是这样的。”
林清凝气极。
杨平忙转移话题,看向桌上丰富的菜肴,“哇,东昌楼的烧鸡,广香楼的红烧鲤鱼,还有夫人亲自下厨的京中八味,这些……这些都是为为夫准备的?”
怎么可能?
林清凝瞥了杨平一眼,却见他已坐下拾起筷子要去夹京中八味中的藕片。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怎么就嫁给了你!”她将杨平的碗筷拿到一边,指尖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
杨平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干脆直接用手将藕片夹进嘴里。
林清凝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火腾腾直上来,干脆回了院子,眼不见为净。
竹煊登基半月有余,朝中不少世家文流表面对他俯首称臣,实则心里还是觉得他这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且竹郅在逃,并未伏法。
他们觉得竹郅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因此上朝时,若是竹煊不问,他们便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竹煊深知这情况,忍了半月,亦不想再惯着他们。
这些世家最会看人下菜碟。今日竹煊便拿了一世家开刀,以其族中子弟买凶杀人,逼良为娼为切入点,逼世家就范。
卢家与林家同为四大家族,当今卢家在朝为官的是家主卢循,在礼部当值。
而竹煊拿来开刀的便是卢家旁支子弟卢阳。
此时,见竹煊单单提及此事,身为家主他不得不站出来。
“禀圣上,卢家确有卢阳此人,只是此事不知真假,尚无定论,还请陛下容臣查个清楚。”
竹煊有些疑惑,微眨了眨眼。
“卢大人方才是在走神?朕分明记得朕说已着大理寺调查清楚,事情结论便是卢阳确买凶杀人且逼良为娼。”
他说着不忘拉一个见证人。
“怀玉,你说是朕记错了吗?”
莫怀玉往左移了一步,然后向上首行礼道:“陛下圣明,此事确已命大理寺查清,卢阳已关押在牢内,等候发落。”
“噢?那便不是朕记叉。”竹煊笑眯眯的,更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卢爱卿,这瞧着记性都不大好了,可要注意身体,切勿太劳累。”
卢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多谢陛下挂怀。”
“不打紧不打紧,可是礼部事务太过繁忙,朕寻思着为爱卿寻个清闲的差事,好让爱卿调理调理身子,顺便也照顾照顾族人。”
竹煊慢悠悠说着,仿佛眼下倒真是他关怀卢循一般。
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竹煊在给卢循下马威呢。
卢家位于四大世家之末,拿来撕开世家的口子最合适不过。
竹煊此步棋出人意料,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只见卢循跪下,“臣正值壮年,一心只想尽自己所能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卢循当然不可能主动要求调值,卢家的命运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舍弃,那么自此后四大家族恐不再有卢家。
竹煊叹了口气,“卢爱卿,你这是做什么?朕这是在与你商量,你既不愿,那便继续在礼部当差。”
卢循连忙叩首,“多谢陛下。”
“平身。”接着竹煊微咳了咳,“扯远了啊,我们继续说回卢阳的事……”
卢循心尖又是一紧。
便听竹煊再次提到他,他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应下。
竹煊:“卢爱卿啊!”
卢循道:“臣在。”
“依你之见,买凶杀人、逼良为娼该处以什么刑罚?”
他似是真在询问卢循的意见。
可卢循明白竹煊这是在逼他当众表态。
他别无他法:“依大邕律法,该处以斩刑。”
竹煊摆了摆手,似不太满意,他道:“朕是在问你的意见。”
卢循:“臣亦以为然。”
竹煊深深看了卢循几许,“如此便这么办。”
接着他道:“怀玉,这件事你亲自督办,务必办得要让卢爱卿满意。”
莫怀玉行礼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卢循闭了闭眼,竹煊连他最后的路都绝了。
京中这些引以为傲的世家大族哪家没有些糟心事,哪家族中子弟又皆各个是好的。竹煊此举分明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亦是在告诉他身后的四大家族。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听话,亦或是重新打造另一个四大家族。
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竹煊的言外之意,包括四大家族之首的林家家主林维。
早前是他看走了眼,竹煊此人城府不低于竹埗,处事上比他果断也更为毒辣。
林维站出来向竹煊道:“臣有一事启奏。”
“噢?林相请说。”
“臣年岁渐大,耳聋目昏,恳请陛下同意臣辞官。”
他言一出,满朝恍然。
林维乃三朝元老,当年亦凭一己之力坐到宰相的位置,且年岁并未到他自己所说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他说什么,居然要辞官?
这在当场世家子弟心中落下枚石子,随即掀起惊涛骇浪。
林维此言正是变相向竹煊妥协。
竹煊微不可查挑了挑眉,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只他不免要规劝几句,“林相此言差矣,朕刚登基,还有许多事尚要向林相请教,林相莫不是怕身体负担不了,那朕为林相换个清闲些的职位。”
“非也,老臣在朝为官几十载,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对家人却多有亏欠,对族中子弟更疏于教导。如今我已垂老年迈,还望陛下恩准臣辞官,以求颐养天年。”
竹煊沉默几许道:“林相果真如此想?”
林维道:“还望陛下恩准。”
竹煊道:“那便依林相所言。”
梁深急匆匆赶回京城,连梁府都未来得及回,便去了林府。林府下人道林维正在待客,让他们先去花厅等候。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等林维送走世家各家主,天已经黑透。
多数世家皆不满他的决定。认为此时将全部身家压在竹煊身上太过冒险,且不说竹煊是篡位,就说最该继承大统的竹郅尚未伏法,到时他们还有一场争斗。
而林维作为林家的家主,非但不能正确引领世家,反而将世家卷入漩涡中。
林维对此身心疲惫,他们吵得他头疼,偏偏又不能把他们都赶出去。林家子弟若有何不满,他尚可以管教。
只是其他世家,他只提点了句:“当今圣上非你们以为之辈!”
当场便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竹煊不过是运气好,选了太子不在时动手,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少平日里与竹郅关系好的世家皆附和,也有少数持不同意见。
说来说去,没个定论。
他们约好明日再来讨论。
林维不厌其烦,碍于身份却说不出个不字。
他此时尚未用饭,刚想传膳便听管家提醒梁深在花厅。
林维边走边皱眉,“他还没走?”
管家:“未曾,少将军足足等了您两个时辰。”
梁深一见林维出现,便道:“梁深有一事要请林相帮忙。”
林维坐于上首,眉宇间丝毫不见意外。
梁深:“还请林相告知我姜素素的去向。”
林维敛了敛眉,“她的动向,你何至于问我?”
要知道这个女儿到现在都不认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亦没有半分好脸色。
“林相也不知吗?”
林维摇了摇头,说起另一件事。
“少将军莫一口一个林相叫,老夫已然辞官了。”
梁深诧异一瞬。
他刚从扬州回来,还未曾听到这个消息。
梁深拱手道:“既然林……伯父并不知道,晚辈这就告辞。”
伯父?
他生平被许多人套近乎般叫过伯父,可梁深这声伯父,他听着,心头却起了丝异样。
“少将军这便打算放弃了吗?”
梁堂听他如此说,便是知道姜素素的去向。
他刚想上前质问,梁深伸出臂膀及时拦住他。
梁深回头道:“并未。无论她在哪,有多远要多久,晚辈定会找到她。”
“哪怕要十年二十年,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不会的。”
梁深最不愿想这种结果,“圣上已下旨亲自为我解除婚约,此等大事,她不可能不知晓。她若知晓,定会回来寻我。”
“寻你?”林维无声笑了笑,“我的女儿自然像我,她一旦决定放弃你,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知道走错了路,亦会一条道走到黑。要她来寻你,是断不可能的。”
梁深肯定道:“不会的!”
林维盯着他,哼了声。
谈不下去就无需再谈。
梁深微微垂眼,向他再次行礼便要走。
这时,林维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她母亲……她母亲是南坞国的圣女。”
梁深问:“南坞国?”
林维瞥他一眼,仍旧没好气道:“你或可去那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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