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声音顺着食指上的红线传到阿彪耳中，他停下正在砍柴的手。

阿彪机械般走出院门，将倒地的男人拖了进来。

小粉红疑惑地“咦”了一声，“彪叔，大人不是说……”

她在触及彪叔的目光时止住了话，彪叔的眼神极为空洞。

这是大人的命令。

小粉红收回质疑的话，帮着阿彪将男人放在了床榻上。

男人被翻过身，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情况远比黎念想象的严重，男人嘴角溢出的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暗红的，嘴唇也逐渐青紫。

是中毒了。

除却胸口上的刺伤，手腕上还有熟道被划的旧伤，伤口平整，应当都是利器所伤。

黎念拧干帛布上的水，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素色的帛布很快被血染红，盆中血水越来越浓。

谢殷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拖动，却没有力气反抗。

直到躺入柔软的床榻，他才意识到来者似乎没有恶意。

微凉的触感落在自己的额头、脸颊、嘴角与脖颈上，如同羽毛拂过，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是茶香，悠然绕在鼻间，好似有神力般，胸口的疼痛都少了几分。

那人的袖口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胸膛，疼痛中带了一丝痒意。

“睁开眼吧，”黎念淡淡道。

谢殷身子僵硬一瞬。

“中了毒，受了伤，还能撑着不昏迷，”黎念站在床榻边，“还算厉害，”

谢殷压制住因为露馅狂跳不止的心脏，他两睑微张，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巧的脸。

女人只用了一根白色飘带将头发随意挽在肩后，几捋碎发掉出，垂在肩上，却不显凌乱。

谢殷垂在身侧的手掌捏紧被褥，声音嘶哑微弱，“你是谁？”

“我可以救你一命，”黎念开门见山。

“为什么？”

“有条件的，”

谢殷扯开嘴角，一副了然的样子，似乎早已料到。

“什么条件，”

“我的怨魂很喜欢你，若是你愿意做它的宿主，你可勉强活下去，”黎念捏住腰间的香囊。

里面的骨粒正在乱窜。

越靠近这个男人，骨粒冲向他的力便越发大了。

到底是为什么？

“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殷眼神很快冷下来，指尖颤抖着，想要去揭开盖在身前的被褥。

黎念眉头微皱，他拖着一副残躯，一条腿已是踏入了鬼门关，此时若是再乱动，另一条怕是也得进去了。

但傀儡之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也早料到这凡人不会轻信。

“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你，只不过，你可能撑不过三日，”

这男人身上气息微弱，黎念虽未收到他的卷轴，但她推测下次分配卷轴时应当会有他的名字。

“你在威胁我？”谢殷撑着床板的手攥紧，眸子死死盯着黎念。

这个女人看着一脸无害，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黎念皱眉，她以为，任何人在将死之时，都会拼命抓住出现的救命稻草，“我不过是提醒你......”

“大人，有客人来了！”小粉红推开门，有分寸地在门槛外止住脚步。

黎念“嗯”了一声，冲着谢殷道了一句，“你再想想吧，”

话罢，她转身离去，留下谢殷一人在屋内独坐。

谢殷咬牙看向四周。

屋内装饰朴素，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

墙上挂着些干草扎的人形娃娃，透着几分诡异。

胸口与腹部的疼痛不断扩大，他额角不断冒出细密的薄汗，疼得几乎已经麻木。

朱红的窗户在他眼中逐渐重叠。

他不能再呆在这了。

……

是沈褚的夫君——晟剑派门主谢柏延来预定灵柩了。

尸体摆在院内，用一块白布掩盖着，虽是青天白日，看着却仍有几分渗人。

黎念埋头在簿子上登记，让他们明日再来。

“姑娘可有方法让人起死回生？”

黎念闻声望去，注意到为首的中年男人。

他穿戴得气度不凡，腰间斜挎着一把长剑，腰封上绣着金线，下颌却生出青碴，眼窝微陷，眼下青紫，当是一夜没睡。

“节哀，”

言下之意，是说这个中年男人悲伤过度，开始说胡话了。

中年男人攥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还未从失去女人的悲伤中缓过来。

黎念没再说话，等到男人自行离去，她才微微抬头。

从方才起，香囊中的骨粒就一直朝着后院的方向猛冲，黎念朝后一望，门后落下一片阴影，她心下了然。

“怎么？不跑了？”黎念指尖微动，门便自己开了。

男人拙劣地拉回自己暴露的衣角，顿了两秒，又自己从门后站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后？”谢殷扶着门框的手背青筋突起，他指尖微微泛白，这样才勉强站稳。

他分明咬着牙屏息，踮着脚，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黎念捏住香囊的指尖有些泛酸，里面的骨粒都快按耐不住了。

这个冤魂真的很喜欢他这副躯体。

不过，确实生得好看。

男人脸上的血迹被擦净，此时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不凡。

谢殷看向院内的尸体，白布下，一只纤细的手垂落，腕间缀了只熟悉的青色手镯，上面绕着金丝，在日光下有些刺眼。

是他的“好娘亲”，沈褚。

若不是她，他也不至于被谢柏延的人追杀至今，以致于中了毒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她竟死了。

呵，谢柏延在江湖上的仇家众多，保护得再好又如何，还是会有漏洞。他竟还有让她起死回生这种荒谬的想法。

他冷笑一声，“这尸体，能拿来当你所说的什么宿主吗？”

“自是不能的，”黎念指尖在檀香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

这对母子还真是奇怪。

母亲死了非要带上儿子，儿子也不想让母亲的尸体入土为安。

“可笑……我到底有什么好利用的？”谢殷低眉，捏住门框的手又紧了几分，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讽。

“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愿，可以离开，”黎念转过身，拨着算盘，捏起细笔继续记账。

纵使她脾气好，也没理由和此人多番解释。

谢殷看着女人的背影，眼底阴沉。

下一瞬，沉重拖沓的步伐声从黎念身后传来，略显急促。

她眉头一皱，侧身避开。

男人手中的匕首已经插在木桌上，他没什么力气，连带着行动也稍缓慢了些，未伤黎念分毫。

男人半跪在地，倚靠着木桌脚。

“你……”她想救他一命，他倒好，还想带上她。

她还没那么好心。

黎念皱着眉，心有芥蒂地一把拉过被他攥在手心的裙摆。

男人猛地咳嗽一声，牵扯到伤口，褐红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黎念手指一勾，平淡道：“阿彪，把他丢……”

她“出去”二字还未说完，视野里一团黑雾蔓延开来。

黎念瞳孔一缩，伸手一捞，腰间却空荡荡，她迅速朝男人的手心望去，看到了香囊鹅黄色的一角。

香囊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上？

他吐出的血溅在了那颗骨粒上！

糟了！

骨粒中的冤魂借着他血液之势泄了出来，转眼间，男人周身围绕着黑雾，黑雾渗入他的衣襟，正在企图从他胸膛上的伤口钻入。

这下不得不启动傀儡嫁接术了。

黎念话锋一转，“阿彪，看好院门，”

她大掌一挥，带着男人回坐到榻上。

冤魂喜欢这副躯体没错，但若是没有傀儡师的引导，这男人便会成为下一个恶鬼。

管不得你愿不愿意了。

黎念长袖一挥，墙上悬挂的人形娃娃身上飘出一条细长的稻草。

稻草柔软，落在谢殷手中时，却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暗红的血液流出。

面对新鲜的血液，黑雾如同被刺激，争先恐后地想要从伤口钻入，黎念眼底一暗，用稻草划开自己的手心，先一步握紧了男人的手。

血液交融，灼伤了想要冲过来的黑雾。

黎念另一只手捏住骨粒，重新将冤魂吸入。

“千魂万魄凝为绳，牵动枯木逢春生！”

红光四起。

下一瞬，一条缀着骨粒的红绳落在谢殷腕间。

两人周身的黑雾散去。

男人的身体失去支撑，朝前倾倒，黎念及时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肩。

他肩膀结实，支撑住他还有些费劲，不过总算稳定住了。

下回要把香囊放好，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失误了。

黎念呼出一口气，朝着男人的手腕看去。

为何......他的红绳与其余傀儡不同？

寻常傀儡的红绳多由三股绳缠绕而成，象征着先天的三魂。

而他手腕上的，只有两股，缠绕得并不紧密，两股散开，松松垮垮，唯有交点处连接了起来。

这个怨魂，只有两魂。

她还从未遇见这样的怨魂。

……

谢殷只记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扯下了那个女人身上的东西。

那东西便开始在自己手心发热，如同一团火苗，愈发灼热。

直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手心，那股灼烧感才从手心褪去。

听闻人死去后便会失去六感，他……还是死了吗？

“大人让我们好好看着他，醒了便立马告诉她，”小粉红依靠在床边，打量着床上的男人，托腮道：“彪叔，这个哥哥长得真英俊，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郎君一样，”

阿彪随意撇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微微颔首，“红丫头，大人教你识字，可不是让你看话本的，倒不如多做些女红，”

“我才不做呢，”小粉红哼哼唧唧，眼睛撇到床榻上的人，“动，动了，彪叔，他醒了，”

谢殷警惕地翻身坐起，眸子里带着防备。

小粉红眨巴着眼睛，阿彪则迅速捏了一下墙上人形娃娃的手，通过连接的红线告知大人。

是那个女人的房间。

他还活着？

谢殷尝试着动了一下手腕，毫不费力便掀开了盖在身前的被褥。

毒解了？

“她呢？”谢殷站起，他的力气也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说大人吗？我们才不告诉你呢，”小粉红叉着腰，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男人。

谢殷皱眉。

“红丫头，别闹，”阿彪摁住小粉红的脑袋，讲她拉到自己身后。

“孩子胡闹，公子不必在意，往后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公子唤我阿彪就好，”

“同住屋檐下？”谢殷皱眉。

“你不会还想逃吧，你被大人救了，如今命已是我们大人的了！”小粉红从阿彪身后探出个脑袋，做了个鬼脸，又很快缩了回去，因为那个哥哥的目光实在是太渗人了。

阿彪敲了一下小粉红的脑袋，小粉红吃痛捂住额头。

“大人吩咐你编的彩绳可做好了？”

“啊我忘了，这就去！”小粉红一拍脑袋便跑了出去。

“公子不必警惕，此处安全，大人外出有事，想必很快就会回来──”阿彪的话被打断，因为面前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扑了过来。

他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径直朝着阿彪的脖颈而来。

阿彪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武术，敌不过谢殷的招式，很快被压制在木桌上。

匕首紧贴着他脖颈，几乎划破了皮肤，渗出几分血丝。

“说，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谢殷反扣着阿彪的手臂，将他死死压在桌面上，阿彪的脸庞都被挤压变了形。

“你干什么！”阿彪扭动着身子，但无法挣脱。

“小白，放开彪叔，”平静柔和的女人声线从身后传来。

谢殷只觉有什么东西缠绕上了自己的手腕，虽感觉细长柔软，自己却不可控制地松开了手心的匕首。

怎么会……

“大人！”阿彪直起身。

谢殷感觉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了自己的身上，操纵着自己。

他居然抬起腿，迈开脚，机械地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千魂万魄凝为绳，牵动枯木逢春生”引用于小地瓜。

黎念：这个男人白眼狼，给他取名小白吧，听起来可爱一点（思考.jpg

现在的谢殷：到底要利用我什么？

以后的谢殷：还是利用我吧（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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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