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殷在黎念面前站定，头颅微微下低，呈现一种臣服的姿态。

他双唇微张，竟从自己口中听到了“大人”二字。

传闻疆南有蛊娘，将蛊虫种在男人身上，便可蛊惑人的心志，操纵行为。

难道这个女人是蛊娘？

“从今以后，你便唤作小白，”黎念勾着的小指一放，缠在男人身上的无形的线松开。

身上的压力一下释放，谢殷攥紧拳，却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的步伐，咬牙切齿道，“我有名字，”

“既然醒了，那你便住在西边阿彪旁边的屋子吧，”黎念忽略他有些炸毛的样子，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你给我下蛊了？”谢殷握紧手心的匕首，在想是他的刀快，还是她的蛊虫快。

黎念微微皱眉。

“公子多想了，我们没有恶意的，”阿彪虽被他冒犯，但还是辩解道。

“阿彪，去城中唤大夫来给他看看，”黎念摆摆手，扯过墙上的红色丝带，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身体尚不足以完全承受这只万年怨魂，需得调养好再进行下一步的嫁接术。

这个男人犟得很，没法沟通，她没有时间与此人周旋，若没猜错，妹妹会在今日入凡间。

“是，大人，”阿彪颔首。

“我不会待在这的，”谢殷望着黎念的背影，冷眼看向阿彪，女人脚步太快，很快便消失不见。

阿彪劝道：“兄弟，你已是大人的傀儡了，只能待在大人身边，”

“傀儡？”谢殷皱眉。

阿彪抬手指向他腕间的红线，“那便是住在你身体里的怨魂，一旦被这红绳拴住，那便是大人的傀儡了，”

谢殷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环着一条红绳，红绳中央，串着一颗灰白色的东西，硌在腕骨上还有些别扭。

什么东西……

谢殷上手想要将那红绳解开，却发现没有绳结，于是便想用蛮力将红绳挣脱下来。

看着他所做，阿彪抬手拉住他用力的手腕，无奈道，“你是脱不下来的，”

“你……”谢殷正想撇开他的手，却见他腕间也戴着一串红绳。

“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大人的傀儡，”阿彪并不避讳，他抖落衣袖，露出腕间的红绳。

“为何……”

“你是想说我们为何心甘情愿给大人做傀儡？”阿彪挠挠头，猜出他想问的问题。

“倒也不是想与不想，此乃幸事，大人在万千具尸体中挑中了我们，赋予我们新生，我们心怀感激，自是不会想逃，”阿彪一副老实的样子，声音浑厚朴实，看着不像是骗人的。

……

【刘二条，天和三十年，八月初七，未时，棒打而死，】

黎念站在晟剑派的练武场中。

四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用红色绸带挽起头发，便无人能看见她。

练武场正中央，几人正在处置一小厮。

高台上俯视着一切的男人，有些眼熟，是昨日那个死者沈褚的夫君。

“门主震怒，说是刘二条和外人勾结，害死了门主夫人，”旁的弟子低声讨论着。

狭窄的长椅上，刘二条被捆绑着趴在上面，躯体瘫软，已经没有气息了，但两侧的小厮依旧高举着长板，狠狠地落在他的腰臀部。

刘二条的魂魄站在长椅旁，旁观着一切。

“是刘二条本人吧，跟我走吧，”黎念上前一步。

魂魄转过身来，却突然朝着黎念扑了过来。

黎念无奈，左脚后撤一步，捏住了他击过来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挽苪，”

“阿姐～你怎么就认出我了，”褪去男人尖嘴猴腮的面貌，现出一张婴儿肥的小脸蛋，身形娇小的女子扑入黎念怀中。

“正常的魂魄看见自己的尸体哪会这么镇定？”黎念抬手弹了弹黎挽苪的脑门，“死者魂魄呢？”

“好好好我的聪明姐姐，在这呢，”黎挽苪从腰间拿出镇魂囊。

“玩闹归玩闹，往后切勿捣乱人间秩序，”黎念板起脸来。

“好嘛～我知道错了，我早说过，姐姐分明比我更适合这十殿阎王的位置，”黎挽苪小声嘀咕着后半句。

黎念只当做未听见，若不是她触犯天条，又怎会被贬入凡间，只盼妹妹不要步自己的后尘。

“是刘二条本人吧，”黎念将囊中的魂魄放了出来，瘦小的小厮环抱着自己微微发抖，三魂七魄都快被吓散了。

“你啊你，”黎念又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将刘二条送入往生镜后，黎挽苪便缠着黎念带她到人间逛逛。

“阿姐，今日已收工，总该陪我出去逛了吧，”黎挽苪趴在书桌前。

“我好不容易从魂忌岭溜出来，这凡间景色宜人，与天界有得一拼，不像魂忌岭，乌云密布，熔岩遍地，我还想看看凡间美食与玩乐呢！”

黎念早料到她会如此，无奈笑笑。

梧州城内，人来人往。

人间，自然属集市最为热闹，恰临近团圆节，天边高挂一轮圆月，泛着白光。

“小姑娘，生得如此可爱，可要来盏兔子花灯，”商贩一见黎挽苪，抓住商机。

兔子灯做得精致，两只耳朵竖起，活灵活现，内里的蜡烛摇曳闪烁，像是光彩流动，的确吸引小姑娘的注意。

黎念示意黎挽苪，却听见她小声嘟囔：“不要不要，兔子咬人可疼了，”

黎念失笑，“来点桂花糕吧，”

她看妹妹盯着那个许久了。

忽地，她腕间的籽骨铃晃动了一下。

黎念朝着晃动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昏暗的小巷。

街上人声鼎沸，她听不太清里面的声响。

“挽苪，你在这待着，别走远，我去那边看看，”

一般籽骨铃响，便是有恶鬼在附近，亦或者是傀儡出没。

可他们都应该待在小院才对。

站在巷子口，黎念才勉强看清那人。

男人被众人摁在地上，有人踩着他的腿肚，黑色步履在上面狠狠地撵着，耳边喧闹，但黎念好像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是小白。

他怎么在这？

谢殷仰头看着顶上的男人。

肥头大耳的男人悬于上空，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他脸上。

“跑哪去了谢大侠，这几日怎么不见你？”

谢殷沉默着，手掌攥紧。

“呦呵，还瞪我，没爹没娘的贱种！”男人的脚跟踏在谢殷的手背上，鞋底的泥沙蹭上他的指节。

他腕间的红绳也沾染上了泥。

肥头大耳的男人呸了一口唾沫，举起手，旁侧的人递上一把长剑，他邪笑着：“我看你往后还怎么瞪我──”

谢殷仰起的头并未因为长剑而低下半分，剑尖就止在他瞳孔前，他正要掏出匕首时，却看到了一根红线。

柔软的红线缠绕在长剑上，却在顷刻间让握剑之人翻倒在地。

大块头的体型倒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妈的，谁啊！”男人破口大骂，朝着巷口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人站在那里。

那人背着光，看不真切，但肩后长发飘逸，是个女人。

“爷警告你，别多管闲事！”男人没将自己的摔倒与面前的女人挂钩，只当是经过的路人，骂骂咧咧站了起来，又踹了趴在地上的人两脚，却不想谢殷长臂一挥，他还未站稳，又险些跌倒。

“抱歉，我来带走我的人，”黎念下一瞬便出现在男人面前。

伏在地上的男人一怔。

“你……”众人看着女人不到一瞬便跨了五丈距离，张目结舌，揉了揉眼睛，只觉自己花了眼。

“……谁？”男人顺着黎念的手指望去，“他？开什么玩笑……”

他话未止，身后的几个小弟全都凭空跌倒在地，发出哀嚎声。

“怎，怎么回事？”他后退半步。

这是什么暗器吗？如此悄无声息？

“人我带走了，”黎念勾着小指，低声唤着，“走了，小白，”

原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很快便撑地站起，他跟在黎念身后，眼神空洞，纵使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但脚不可控制地迈开，看起来就如同没受过伤一般。

几人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竟下意识地听了一个女人的话。

黎念松开勾着的小指，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不可控制地朝前扑来，黎念忙伸手扶住了他。

他的伤本就没好全，这下好了，后续的傀儡嫁接术又要延后了。

“怎么怨魂就挑了这么一副□□呢？”她有些不满地小声埋怨着。

看着不算强壮，除了一副相貌也没什么卓越之处。

谢殷双腿无力，几乎是倚着黎念他才站稳。

两人靠得极近，他能够闻到她身上那股茶香，比之前任何一次闻到的都浓郁。

黎念顺着他的手臂朝下望去，微微皱眉，红绳上沾了泥。

他的手腕环绕着一圈磨痕，甚至渗出些血丝，不像是那帮人打的，倒像是自己弄的。

他是想摘下这个红绳吗？

谢殷感受到女人浅浅的心跳声，她手臂捏着自己的双肩，明明比他还要矮上一个头，却尚能支撑住自己。

“从小院逃出来的？”黎念淡淡地道了一句。

谢殷身子僵硬一瞬。

阿彪去给他寻大夫了，支开小粉红这样一个小姑娘，还不算什么难事。

“没有逃，”他嘴硬道。

“不是想把这个摘下来？”黎念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手腕。

阿彪说完那番话之后，谢殷不信邪，多番尝试，把手腕磨破皮了也没能将那红绳摘下来。

女人指尖微凉，触碰时，破皮处火辣地疼了一瞬，又夹杂着一丝凉意。

不过自然是疼不过方才挨的那些打。

“摘不下来，”谢殷的声音闷闷的。

“……小白，”

“我说了，我有名字的，我叫谢殷……”谢殷一听见“小白”二字，眉头便皱了起来。

“哦……”

黎念对取名一事实在不精通，故每个傀儡的名字都极为简单易懂。

阿彪，是因为他是所以傀儡里身材最为魁梧彪悍的。

小粉红，是因为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粉红色，年龄又尚小。

小白，则是因为这个男人起初的行为，让她觉得很像凡间百姓所说的白眼狼。

她不觉这样取名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还挺可爱的。

“谢什么？”黎念反应了半晌。

“大人，是谢殷，殷勤的殷，”

某人已经开始叫“大人”了呜呼。

只要黎念小指一勾，谢殷就会被钓成翘嘴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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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