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央的恶鬼冲着趴到在地的小二张口怒吼，那恶鬼已然面目全非，此时发了疯似的破坏着一切。

黎念皱眉，恶鬼主动到城中捣乱不算多见，这个恶鬼逃逸时间应当不久，不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此，让她这般轻易就找到。

但此处尚有凡人，按理她不得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

正当黎念蹙眉纠结之时，一抹黑色身影由二楼护栏上跃了下来，男人的衣袍在空中翻折，他微微屈膝落地缓冲，接着迅速捞起跌倒在地的小二，一个侧身，避开了恶鬼砸下的长凳。

长凳顿时四分五裂。

“小白？”黎念讶然。

谢殷将店小二从盛清楼大门推了出去，又二话不说地关上了门，将恶鬼留在了酒楼内。

“大人，”他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点，一下落在了黎念身侧，“我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让人心里多了点踏实。

黎念颔首，轻声道：“守住门便好，别让百姓进来，”

“是，”

没了旁人，黎念专心凝视着中央的恶鬼，她由腰间抽出骨笛，抵在唇前。

下一瞬，悠扬的曲子环绕在整个盛清楼内，宛如洒下满天轻羽，落入人心，闻者只觉心灵澄澈，无比宁静。

谢殷的眼神从未离开黎念，她目光则专注地看着恶鬼，指尖微动，薄唇轻启，笛子内便传出非同寻常的曲调，白衣飘飘，好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中间的恶鬼在闻见笛声时，动作逐渐变得缓慢，直至停止，甚至转身，犹如傀儡般朝着黎念走了过去。

就是现在！

黎念将骨笛收起，趁着恶鬼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咬破指尖，朝着对面的恶鬼丢去一枚骨粒，口中喃喃法术：“声声泣血入苍穹，森森白骨入土安，怨魂、散！”

她话音刚落，恶鬼便痛苦地抬起双手抱紧脑袋，体内的怨魂从他的七窍中流了出来，在红光照耀下，全部融入了黎念手心的骨粒中。

没了恶鬼的哀嚎声，四周重新沉寂下来。

“大人，没事吧？”谢殷看出那怪物已然倒地融入地面，他攥起黎念的手腕，朝她咬破指尖的位置望去。

那里的血液被晕开，指尖红红的。

“无事，”黎念掌心轻轻一握，再展开时，手上的伤口已然消失。

谢殷一怔，他险些忘了，她有能疗愈伤口的法术。

“你可吓到了？”

小粉红与阿彪第一次见恶鬼可吓得不轻，恶鬼多被侵蚀，面容恶心，他两愣是好几日没吃下饭。

“嗯？”谢殷讶然抬头，随即轻轻摇头。

黎念眉微挑，倒也是，方才他尚能稳住在恶鬼的手下救下那小二，也不是会害怕的样子。

“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先走──”黎念话还未说完，却被身前的男人猛地一拉，一下扑入他怀中。

谢殷瞥见她身后的剑光，瞳孔一缩，攥住黎念的手腕。

“大人小心！”谢殷搂住黎念的腰，侧身一带，长剑一下子刺入红柱。

黎念的腰肢一手可揽，平日看着那白色衣裳松松垮垮，此时谢殷揽在手心却发现她极瘦。

他不可遏制地皱了一下眉头。

黎念回头去看，那长剑没入红柱，通体萦绕着黑气。

是魔！

她迅速朝着四周查看，只见一处房门被推开，紧接着传来“啪嗒”一声，是从窗户逃走了。

是了，一个不到百年的恶鬼，怎么会跑到城中来引人注目，定是有魔界的人在背后教唆引导，破坏凡间秩序。

她不过百年没来这苍羽峰，魔族的手竟敢伸得如此长了么？

此处为三界交汇，常有魔钻结界的空子溜入人间，但他们也可能会出现在城中。

苍羽峰上有灵虚宫，他们一派弟子都是仙界派遣来下凡监视魔界一举一动的。

他们竟放任魔入百姓居住的碧涯城？

魔已逃了约莫一刻钟，也不见灵虚宫有人来。

竟失职到这种地步？

得寻日子上苍羽峰一探究竟才行。

“怎么了大人？”谢殷看着黎念的眉头越拧越深，他还未见过她露出如此神色，专注于思索难事，甚至忘记离开他的怀抱。

“这是魔留下来的剑，”黎念站直身子，抚平有些乱了的衣摆。

“魔？”谢殷只在话本里看过一两眼，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了解得也不多。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东西么？

他抬手去握那剑。

“别碰！”黎念话音未落，谢殷的手已经攥上了剑柄。

他歪头，“怎么了？”

黎念脸僵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握住剑柄的手，毫发无损。

可凡人之躯一旦触碰到魔气，便会溃烂坏死。

为何他不会？

“你没什么感觉么？”

“没有，”谢殷微一使劲，甚至将红柱上的长剑拔了下来。

“给我吧，”黎念压下心底的疑惑，万年来所有的怪事都出现在今天了。

“你怎么在这？”黎念这才想起。

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

“我夜里睡不着，来城中逛逛，”谢殷微微低头，与她的眼神错开，但面色镇定。

黎念扫了他一眼，没有怀疑。

……

灵虚宫，长生殿内。

宫殿矗立在半山腰，是环形的，顶上中央由透明水晶砌成，隐隐可见上空云雾缭绕，日光被水晶折射成七彩颜色，落入殿内。

“给黎大人上座，”面前的老者身披白裳，长袖一挥，下人便端来了座椅。

“道长有礼了，”黎念颔首，坐下，座椅由白玉砌成，极为舒适。

“百年前曾见过大人，兜兜转转又回到此处了？”

“黎念有幸，竟能让道长记住我，”

羲尘道长轻笑，“当年你诞生之时，我也是抱过你的，也快回去了吧，”

黎念一怔，“您……”

“你父亲也常让老夫关注你，奈何最近魔界动荡，老夫一直没有时间去梧州拜访你，”羲尘道。

“多谢道长，”黎念心下涌起一阵暖意，又严肃道：“此次我来，也与魔界有关，道长可知，碧涯城昨日，有魔入侵，”

“什么？”羲尘登时端坐直身子，拧眉，“可结界未有波动，”

“此为我昨日在城中拿到的剑，上面还有魔族气息，道长请看，”

那银灰色的长剑上，萦绕着几缕残存的魔气，的确是魔族的东西。

“多谢大人提醒，老夫这就让人去加强结界，派人下山入城看看，”

“嗯，此为当务之急，道长也需看看宫内是否混入了眼线，”黎念压低声音道。

昨夜在盛清楼发生那般大的事，灵虚宫内竟无一点消息，实在奇怪。

“对了道长，您对魔族更为熟悉，您可知，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不会被魔气所伤么，”

“除了我们……那便是魔族了，怎么了？”

黎念心底一咯噔，摇摇头，“无事，”

“多谢道长，那晚辈先离开了，”黎念起身，作势便要离开。

“慢着，有人想见你，”羲尘道长唤了她一声。

黎念脚步一顿。

看到殿门踏来的男人时，她微愣。

来人墨发半披肩，白衣胜雪，金丝勾边，雍容华贵，面上带笑，微扬的眉尾带着几分阴柔，他背手，摇扇道：“小念念，好久不见，”

“纪砚哥哥？”黎念有些惊讶。

纪砚，是天界的云见将军，与黎念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了。

两人漫步在殿外花园中。

“对咯，小没良心的，来了也不知道来看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被派遣到灵虚宫了呀，”黎念哭笑不得。

不过纪砚在对付魔族上颇有一手，极其有经验，当年封印魔尊时，也是有一等一的贡献，他都入凡间了，那想必魔界动荡也极为严重了。

“是魔界的问题更严重了么？”

“嗯，封印魔尊已过万年，肉眼可见，封印越来越薄弱，”

“那光派你一人如何够？”

“怎么？又想到扶霖卿了？”纪砚语气里偷着几分不怀好意，眼底掠过一抹暗色。

扶霖卿，天界战神，正是万年之前将魔尊长封于地底的人，也是黎念的前道侣。

当年二人的恋情天界人尽皆知。

“纪砚，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黎念沉声道。

纪砚一怔，面前的黎念好像与万年前有些不一样了，万年前，若是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定是娇羞着锤他，眼里对扶霖卿的喜欢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他捏住扇柄的手紧了几分。这是不是说明，他有机会了。

天界口口相传，黎念与扶霖卿分开是因为黎念的善妒，可他自小与黎念一起长大，自然知黎念是怎样的人，现在看来，当另有一番隐情才对。

扶霖卿，这个万年没有被提起过的名字一下钻入自己耳中。

少女的悸动在一瞬间被下意识唤醒。

悸动是真，失望也是真。

当年，所有人都说她善妒，二人本门当户对，可谓是天界的一对神仙眷侣，可她黎念就是对战神偶然救回的小仙子耿耿于怀，甚至偷了仙子下凡历劫的卷轴，试图篡改，才落了个贬官下凡的下场。

可没有人知道，卷轴是扶霖卿想要的，亦是他篡改的。

那玉蝶仙子本是管理草木的，被他从魔族手下救回来之后，二人相处，日渐生情。

黎念忙于殿内繁琐的往生事务，等她发现时，两人竟已行了苟且之事，黎念当即与其断绝道侣关系。

奈何那玉蝶仙子命中有一劫，需下凡，唯有成功历劫，方可重新归来。

扶霖卿为此假意求她原谅，重新结为道侣，借机拿了玉蝶仙子的往生卷轴，在看到卷轴上坎坷的经历后，他生生篡改了，甚至倒打一耙，让她没解释的机会。

黎念抿唇，她是有错，但不是错在私用职权，篡改卷轴，而是错在看人，识人不清。

“好好好，挑起你的伤心事了，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纪砚一扬扇子，在黎念面前晃着。

谢殷由殿前花园路过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郎才女貌，玉树临风的公子哄着看起来有些生气的姑娘。

“这边，公子，”引路的人指向前方，示意谢殷方向，却见谢殷将目光放在了花园中的两人身上，带着深不见底的阴霾。

谢小白：拧眉.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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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