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辅导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比关时昔她们也大不了几岁。这一届学生是辅导员带的第一届,三年多相处下来,各方面都体现出她的青涩。

比如现在。

洗衣房里,除了嗡嗡作响的洗衣机,就只剩关时昔和辅导员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

辅导员踌躇着,半晌,她搓了搓干燥的手背,扬起一个尴尬的笑容。

“时昔,我喊你出来,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嗯,老师,你说,我听着。”

辅导员是标准的南方人,或许是基因决定,她的身材在南方人里也显得过于矮了一些。脾气软,身高不够,这导致她私下里跟学生谈话的时候,总是会被压一头——气势不足。

而关时昔和她正好相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说起来很丢人,辅导员面对关时昔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发虚。

所以被推过来不得不找关时昔谈话,辅导员是很不情愿的。

大学的师生关系,就像鱼跟自行车,没什么联系。可即使这样,辅导员也对关时昔有深刻的印象。

成绩好,脾气硬,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和关时昔之间最多的交集,是每周末签假条的时候,因为关时昔住在本地,每周末要回家,抽屉里积累起来的假条厚厚一沓,已经是她们塑料的师生关系的全部体现了。

本以为带完最后难搞的毕业季,她就算熬出一个好头,带下一届的时候也算有资历了。

但偏偏,顺畅的节奏临门一脚被打乱了,给她原本斗志昂扬的新学期伊始蒙上了不太好的兆头。

想到那封举报信的内容,辅导员的呼吸有一瞬的错乱。可马上她又想起来,她是老师,老师就是要跟学生谈论一点关于人生方向,或者说未来展望的话题,尽最大可能避免一个拥有光明前途的青年才俊误入歧途。

这是老师的天职。

辅导员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终于做好准备开口:“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对学校的处理有没有疑问,老师都可以解释的。”

……同样意思的一句话,好像已经说过了。

辅导员没想到自己刚一开口就露怯,这种态度面对学生可是大忌。

关时昔思索了一会儿:“我能看看文件吗?”

“啊?”辅导员愣怔。

关时昔耐心道:“取消的正式文件。电子版纸质版都可以。”

“可、可我们觉得,之前拟定的名单也没有下……”辅导员结结巴巴。

“所以是个无头悬案。”关时昔无视了辅导员骤然心虚的表情,她的全部思维都放在了整件事的梳理上,最后,她一锤定音,“看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也不用对我解释什么了,不是么。”

辅导员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很呆,不然关时昔怎么会用洞悉一切的、包容的眼神看她。

明明她才是更年长的老师,为什么关时昔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也对,关时昔什么都没有做错,她老老实实的当专业第一,老老实实地参加各项活动,除了举报信里的内容,她就是完美的得奖人,也应该是学院嘉奖的重点对象。

可那封信,就足以毁去上面的所有荣光。

忽然间,辅导员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她突然问关时昔:“所以,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的?”

关时昔说:“我没有看过,所以我也不知道真假。”

辅导员迫不及待:“如果是假的,我能帮你再反应一下。”

“不用了。”关时昔拒绝了,“无论其他内容是否真实,但有一点一定是真的。我是个同性恋,毫无疑问。”

辅导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洗衣房的,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办公室。

举报信是用A4纸打印,并附有大量的截图,连不可能轻易拿到手的录音也被发到了院领导的邮箱。

为起这事,他们在开学的前几天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

院领导是个保守的、将近六十岁的男性,他在会上翻来覆去不可思议地看了信好几遍,同样一起开会的另外几位老师表情也很严肃。

辅导员只是这场会议里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角色,她只负责参与,然后听从结果。

“不行,国奖决不能给这样的人。”

“可是也不一定是真的,万一是构陷呢。”辅导员记得这位老师负责过关时昔的小论文,言辞间对关时昔颇为可惜。

院领导面容冷硬似铁:“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如果传出去,学院,乃至整个学校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赶紧查一查举报人到底是谁,一定是学生举报的,做好内容外泄的准备,务必要把学院给摘出来。”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举报人到现在都没踪影,但通告栏里优秀学子的照片已经没有关时昔了。

信息时代,学校总是注重名声的。

辅导员想,关时昔究竟明不明白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奖学金,还有名誉、声望,乃至一切能跟前途挂上钩的东西。

被打上异类的标签,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如此不避讳,她做好失去未来的准备了吗?

辅导员捏紧了那一叠纸,直至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纹路。

她突然有一个想法。

*

关时昔一出门,就对上了林宣阁复杂的目光。

如果平常林宣阁的表情波动只有3,那现在直接陡增到了9,离她最崩溃的时刻只剩一步之遥。

关时昔愣了一下。

被偷听了墙角,关时昔觉得算人之常情,洗衣房本来就谁都可以进,选在这里就要做好被偷听的准备。

但刚刚的对话里,有哪一句是值得林宣阁做出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催表情吗?

没有吧。

百分百都是关于她自己的,但旁听者比当事人还要崩溃,这是什么道理?

可关时昔不擅长关心除了苗念以外的人,她也无法做出合适的安慰表情,只好僵硬地冲林宣阁点点头,一边想着措辞,一边往带着人回走。

走廊很安静,只听得见她们的脚步声。

林宣阁突然开口:“这种手段很下作。”

“是下作。”关时昔赞同。

“你不打算报复回去?”林宣阁说,“当初的事情,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

“如果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不是挺茶的。”

“不会。”林宣阁咬了咬唇,“要是需要我——”

“不需要。”关时昔总算明白了林宣阁到底在介怀什么,她转过头来看着她,加重了语气,庄严得像是要替林宣阁将那个荒唐的念头彻底斩断,“任何时候,都不需要你再做些什么。”

林宣阁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关时昔的背影映入眼帘。

那一天,她看见的也是关时昔这样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帅气。

*

苗念接到来自辅导员的电话时,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诈骗。

她把电话从耳边抽离,看了一眼号码下面有没有诸如“骚扰电话”、“快递取餐”之类的标记。

很干净的一串号码。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刚刚信号不好,您刚刚说什么?”

辅导员在那边叽里咕噜了一通,苗念唇角的弧度本来就是礼貌性的,越听越往下耷拉,到了最后抿得死紧,脸上已经遍布寒霜。

“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临时的假总是不好请,更别说还有个兢兢业业抓她错处的烦人领导。

陈辛海疑神疑鬼的不肯在钉钉上点那么一下:“没有急事,我可不准假。”

苗念说:“我还有三天的调休,请半天算一天也行。”

“我——”

苗念一巴掌拍在了台面上,震得装模作样的假盆栽一个颤动:“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知道,家里小孩不是不努力,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妨碍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回场子。领导,你能体谅一个家长的苦心,对吧?”

所有质疑的话语统统咽了回去。

陈辛海惊疑不定地看着苗念,她像是一头被触怒了的母狮子,毛发纷飞,怒火高涨,简直要随机戳死任何一个阻止她的人。

共事这么久,苗念头一次展露她的锋芒。

差一点被戳死的陈辛海打了个磕巴:“哦、哦好。”

手指点点,钉钉上的请假要求飞速通过了。

苗念收回手,霎时间又变回了八面玲珑的下属,冲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谢谢。我先走了。”

苗念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陈辛海呆在办公室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直逆来顺受的属下凶了一顿。

不管原因是什么、正不正当,陈辛海的自尊心都被击中了,后知后觉地破碎一地,粘都粘不起来。

他涨红了脸:“这种女人,果然是装的!脾气这么差,哪个男的敢要她!”

幸好苗念没有听见,否则高低得损陈辛海两句,之后陈辛海的自尊心不仅粘不起来了,会恼羞成怒也说不一定。

苗念一路风驰电掣地打车到了学校。

门口X大的牌子很有年头,透露着古朴的气息,但有名校的名头加成,古朴也是酷炫的。

若是往常苗念一定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最高学府的模样。

但此刻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里面冲。

大学开学的时候,关时昔是一个人来的,此后苗念也只送她到过校门口,没人告诉苗念所谓最高学府有时候也包括了难以企及的占地面积。

冲到一半,苗念翻开手机,重新拨打了辅导员的电话:“喂?老师你好,我……”

一抬眼,却看见了眼熟的人。

苗念冲听筒里说:“不用了,我找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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