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打印材料的晋思影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美人的步履极快,头发和裙子一起被风撩动,在半空中四散飞舞,像是神话里摄人的美杜莎,所有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她,以及她前往的方向,发现美人的目标同样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
如果不是美人的表情太过冷凝,这简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艳遇。
那是苗念,关时昔的“姐姐”。
但等到苗念在她面前站定,晋思影闻到馥郁的香水时,她突然觉得这与艳遇无关,更像是某个电影的开头。
漂亮的女主人公脸庞上充斥着被冒犯的愤怒,她踹飞一切碍事的东西,高跟鞋不再是魅力的点缀,而是一把锋利的凶器,所以抬起的每一步都在昭告天下,她预备好大杀四方了。
“同学,麻烦带我去一下你们辅导员的办公室。”苗念说。
直入主题。
晋思影想,她或许猜到发生什么了。
于是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
路上的时候,苗念的唇抿得死紧,显然她没有任何叙旧的打算,或许她已经在大脑里磨了一万遍的刀,随时准备化作言语的利刃出鞘。
晋思影说:“苗念姐姐来,是为了时昔的事情吗?”
“嗯。”
苗念的嘴里很少出现单音节,如果出现了,那估计有人要倒霉了。
但晋思影跟苗念还没熟到那份上,她只觉得苗念气场全开的样子,和她认识的一个人特别像。
关时昔。
只能是关时昔。
原来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凶残妹子,也是有与之相似的家庭成员的。她们不是亲姐妹,但发起怒来不言不语的模样却那么像。晋思影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
晋思影说:“就是这里了。”
办公楼单独一层在最底层,再往上就是乱七八糟的实验室,苗念说:“等会儿晚上别吃食堂了,叫上小昔,一起吃个饭。”
没有给晋思影拒绝的机会,苗念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再关上,奔赴她要进行的战斗。
好飒。
晋思影只来得及发出这样的感慨。
但感慨完后,她却犯了难——该怎样向另一个飒女宣告她被“请家长”这件事?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要么已经下班,要么被请去隔壁办公室稍坐片刻。
所以三十平的空间里只有辅导员和苗念两人,十分空旷。
辅导员伸手示意:“是关时昔家长吧?请坐。”
在外还怒容满面的苗念,一到地方就自动武装,换成了更冷峻的表情,一副我是来当靠山的,看看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敢乱发举报信。
辅导员问:“请问您是关时昔的——”
“姐姐。”苗念说。
“真年轻。”辅导员恭维了一句,然后把那封举报信拿了出来,“听电话里的意思是您并不知情,那看之前还请您不要动怒,学院已经在调查核实了,如果确认是谣言,我们一定会把乱造谣的人揪出来。”
苗念迫不及待地从辅导员手里抽出那叠纸,一张张慢慢地翻阅,似乎要把每个字都记清楚。
等看完最后一张,苗念冷静道:“我能拍个照吗?”
“请便。”辅导员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苗念的态度出乎意料,比她想象中冷静很多,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家长,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一上来就歇斯底里,应该能统一战线好好沟通。
这叠举报信的内容看着很是惊悚,但最主要还是围绕去年的一件旧事。
举报信上说,关时昔是个变态,她在骚扰同为女性的另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去年因为被骚扰后,患上严重的抑郁症退学了,附上的聊天记录也是女生视角的截图,上面确实是关时昔的微信。
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关时昔都在给女生发消息,但女生一个字都没回过。
收到信后,辅导员第一时间联系那位女生,但接电话的人是女生的父亲,他冷冰冰地告诉辅导员,他女儿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没有任何跟外界联系的渠道,也请校方不要再打扰他们。
如果举报信不是被“骚扰”过的女生所写,那还有谁?一年前女生退学的时候没揭发,选在现在的时间点,是为什么?
苗念放下纸张:“所以,会影响我妹妹毕业吗?”
“如果没有人告她,应该不会。”辅导员谨慎地说。
苗念一把将纸张推回去,她的力道很大,重重叠叠的A4纸因为没有被钉起来,受力后瞬间脱落,好几张飘扬着落在了地上,如同散落的白色花瓣。
“我不信。”苗念冷冷道,“为这样的一面之词,就让我妹妹背负恶心的骂名?”
辅导员面露难色:“其实还有另一份证据……”
苗念的脸色更冷了,九月正是秋老虎咄咄逼人的时候,办公室里还在开空调,但苗念已经冷到寒冬腊月去,提前足足好几个月入冬。
辅导员说的证据就是那份录音。
她在苗念的死亡凝视下打开手机,点开下载好的录音。
开头是滋啦滋啦的声响,好像手机进水后打电话产生的电流声,接踵而至的是一声清脆的咔嚓,有人开了门,也带走了前几秒混沌的杂声,世界听着清晰起来。
关时昔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喜欢女人,这个理由够了么?”
播放完毕。
短短几秒钟,没有前因后果,但最直接的一句话赤.裸裸地摆在了两人面前。
辅导员悄悄去看苗念脸色,却发现刚刚还喜怒形于色的苗念此刻完全没有了表情,她环臂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上扬,凝固得如同艺术展上的雕塑。
室内静悄悄,生活有时候就像电视剧,在这十几秒钟的沉默里,有只上帝之手按下了静音键。
辅导员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看不太出来性向的事情关时昔有没有和自己的“姐姐”通过气,所以在沉默过后,她干巴巴地补充道:“就是这样。”
静默被打破,苗念蓦地动了,她抬手捏了一下鼻梁,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录音也可以剪辑。甚至可以AI合成,你要我承认一个没头没尾的东西,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时昔家长,我们并不是要你们承认或是什么——”
“可你们的行为分明已经定下她有罪。”看着辅导员因为她的话语而噤声,苗念咧了咧嘴角,“所以我们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对吗?”
“也不能这样说。”当老师麻烦的点就在这里,不仅要和学生打交道,如何跟学生家长沟通也是一门学问,辅导员踌躇半晌,低声道,“这件事并未传开,我敢保证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今天叫您来,只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时昔的教育问题。”
苗念点了点桌面:“老师,我想强调一下,我的妹妹今年二十一岁,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相信她有足够的能力和胆魄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需要什么样的人生教导。”
“您是在赌气吗?”辅导员说,“我以为这件事的重点在于时昔的前途,我也有义务告诉您发生在时昔身上的事情。”
“前途?这些胡编乱造的谣言能毁掉她?”苗念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显得不那么真心,“就算她真的喜欢女人,又会对她的前途产生什么影响?”
辅导员哑口无言。
她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苗念是很明事理的家长,但她更是一个无条件站边关时昔的姐姐。
无论关时昔是什么样子,有什么错,姐姐永远会包容一切。
从一开始想找苗念来劝诫关时昔就是错的。
苗念起身:“还是谢谢老师的关心。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小昔在学校还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伸出手去,跟辅导员握了一下:“还有,小昔喜欢女人的事情,我知道。她没有错,更不会随便骚扰别人。”
苗念实在是个优雅的女人,她昂首阔步地进来,便扬着更高的头颅出去,像是打赢了胜仗的骄傲女王。
“喂?小昔?出来吃饭,姐姐请你。”
门关上的刹那,辅导员听见苗念大声说。
坐在火锅店的时候,关时昔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苗念坐在她旁边,三个室友分别坐在了四方桌的另外三面。
火锅蒸腾,以热闹的人群为背景板,关时昔问:“你怎么突然来我学校?”
“参观一下不可以啊。”苗念将烫好的毛肚放到碗里吹吹,吃得头也不抬。
“可以。”关时昔说,“但早知道你要来,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导游就不必了。”苗念说,“我已经逛过了,风景不错,印象深刻。”
关时昔不知道苗念为什么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她对此有所猜测,但大庭广众的,她没有当着陌生人的面剖析问题的癖好。
所以此时此刻,就当是苗念过来看风景的吧。
关时昔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烫好的毛肚放到了苗念的碗里,苗念又给她放了回去:“吃你自己的。”
关时昔只好不再投喂,专心干掉自己碗里的食物。
梁玉给晋思影使眼色:喂,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她俩好像真不对劲。
晋思影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表情,心想,你才看出来啊?
过了一会儿,梁玉又捅了捅晋思影的胳膊,示意她看微信。
晋思影低头,悄悄将手机拿出来。
梁玉:【我怎么觉得苗念姐姐脖子上的那条项链那么眼熟呢?跟时昔挂在寝室里宝贝得不行的那条,是不是一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