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孟紫书绕着房子跑圈完毕，满头大汗，正准备上楼洗漱。

“孟小姐，刚刚老爷来电话了，说让你有空回一个。”

“知道了。”孟紫书端起马克杯，简单冲了一杯电解质水，回到书房。

“喂，爸。”

电话听筒处传来孟询良的声音，“你最近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

孟紫书紧锁眉头，马克杯重重放在书桌上，她只跟阿桂透露过自己去医院的信息，但也没有具体说明去的是什么科室。

今天难得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心情有些差，想咨询一下。”

孟询良不屑地嗤笑一声，“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记住，你代表的是孟家，即使现在你不在A城，也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了。”

“丢人现眼。”孟询良扔出最后一句话，随即挂断。

看来预约的精神中心心理科是去不了了，不知道孟询良对她的病情已经了解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孟紫书看着窗户玻璃上的光斑发呆，下意识转动自己的左手手腕，疤痕如今已经褪得很淡，像很多人默认的那样，觉得事情过去了就翻篇。

但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孟紫书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喂，你好，请问是heal心理工作室的齐青女医生吗？”

孟紫书拨通姜之瑶给她的电话。

“你好，我是，您这次打电话是想咨询什么事情呢？”

“我是朋友介绍的，想预约心理咨询服务。”孟紫书缓缓开口。

“你就是楚楚的朋友吗？当然可以。”

“邵楚楚？”孟紫书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悔，她就说姜之瑶哪里来的医生人脉，原来是从邵楚楚那儿牵来的线。

“对。”齐青女一愣，“你放心，我们除了职业操守之外还会签保密协议。”

孟紫书和齐青女初步确认了第一次咨询的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

挂断电话，满身疲惫，厌弃感如潮水汹涌袭来。

邵楚楚会不会已经猜到是她需要心理咨询？会不会知道了她有心理问题？之后会怎样看她，会认为她是情绪不稳定的不完美的人吗？还是觉得她太脆弱？

十年前孟询良的一巴掌扇醒仍在沉睡中的她。

“孟家有你这个女儿就是个耻辱！”

没有人对她施以援手，披露自己真实心路历程的遗书成了家族笑话。人要放弃爱和被爱的幻想，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她又想到邵楚楚，想到她尚显稚气的脸，下巴上还有颗上火痘。

“紫书？”书房的门被敲响，姜之瑶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我听阿桂说你爸早上来电话了，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孟紫书推门出去，神色如常，“我现在洗漱，然后去公司。你今天还要跟着我吗？”

姜之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孟紫书，确认她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略微松一口气，“我今天就不去了。”

孟紫书点头，错身离开。

昨天和许久未见的朋友约饭喝酒，邵楚楚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错，还带着相机去看了新的美术馆展览。

见到姜之瑶完全是意料之外，对方站在一副巨大的向日葵油画前，穿着白色蕾丝拼接衬衫，玉质的发簪散发着莹莹润光。

“邵楚楚？”

邵楚楚原本没想认人，刚抬腿准备悄无声息溜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姜之瑶在呼唤她的名字。

“哎。”邵楚楚转过身，挂上笑容，“这么巧。”

“是啊，真巧。你也喜欢油画吗？”

“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是来受艺术熏陶的，对画只能主观欣赏，至于艺术性什么，我是一窍不通。”

姜之瑶的目光在馆内四周又转了一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邵楚楚点头，顺着她的话问，“你的右手现在不方便，你朋友没有陪你一起吗？”

“你说紫书？”

邵楚楚心里一咯噔，讪讪一笑。

“她啊——大忙人一个，哪有功夫来陪我看展？我还得谢谢你昨天帮忙。”

“什么忙？”邵楚楚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拜托吕倩……”看着邵楚楚的神情，姜之瑶哪还有不懂的道理，“原来她没有跟你说啊。”

邵楚楚摆摆手，“我懂，现代人有心理疾病的人多了去了，这跟平时感冒发烧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之瑶的眼尾浮出一抹笑意，“你说得对。”

短暂交谈后两人作别，邵楚楚站在那副巨大的油画前，画中的向日葵微微垂下，遮天蔽日。画作的右侧贴着创作者的名字——

姜之瑶。

「邵楚楚：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碰到谁了。」

邵楚楚从美术馆里走出来，坐在馆旁边的一个公园里，身边偶尔有小朋友嬉笑着跑过。

「吕倩：孟紫书？」

邵楚楚发了一串疑问加无语的表情包。

「邵楚楚：是姜之瑶！我今天去美术馆碰到她了，她竟然还是画家。」随后将那副向日葵油画的照片和创作者姓名发了过去。

「吕倩：那她伤了右手怎么办？画家会给自己的手上保险吗？完蛋了，这样的话误工费要怎么算。」

「邵楚楚：你的关注点还真是清奇。」

「吕倩：这叫务实。话说回来，这个孟紫书真的是那个孟紫书吗？」

邵楚楚放下手机，听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漏在她脸上，隐隐约约晃动。

过了好一阵，她才重新回复。

「邵楚楚：其实我也不知道，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在少数，当初我和她也没见过面。」

「吕倩：如果她就是怎么办？」

「邵楚楚：凉拌。」

另一边，孟紫书坐在咨询室门口，看着手机里姜之瑶发的消息，脸上阴晴不定。

“你来啦？”齐青女匆匆赶来，“不好意思，我们下午一点半才正式开始上班。”

“理解。”孟紫书站起身，等齐青女用钥匙开门。

“请进。”

心理咨询工作室的环境和精神中心很不一样，窗台上放着好几盆多肉，窗帘是淡蓝色，还有一个角落里摆着布制沙发。

齐青女给孟紫书接了杯温水，放在桌上，热气袅袅升起。

“不用紧张，坐吧。”齐青女打开电脑，快速浏览预约卡上的相关信息，“这一路上过来还方便吗？”

“还可以。”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咨询，等会儿我们会签署一个保密协议。”齐青女将目光从电脑上转移出去，“今天可以大致聊聊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分享最近发生了哪些事。”

孟紫书端起水。人在有些紧张尴尬的时候会试图通过一些多余动作缓解自己的情绪。

“其实我，在一年前就能听见一些声音……”孟紫书深吸一口气，将水杯握在手中，温度透过掌心徐徐传来，攀升至心脏。

“这几天我发现，我竟然可以开始跟这个声音对话了。”

“你说的这个声音，是什么样的呢？”

孟紫书的眼睛下意识朝右上方看，“有点像一个人的声音经过了电子化处理，但也能听出来不是纯机械的声音。”

“会感觉是身边人的声音吗？”

“不会。”孟紫书回答得干脆。

“对方一般会说些什么呢？可以分享一下吗？”齐青女专注地看着孟紫书，眼睛笑眯眯的。

孟紫书的嘴角轻轻勾起，“一开始像在问一些医学上的问题，偶尔会唱歌——什么歌都唱，尤其喜欢好运来，说她最近刮刮乐中了二十块钱，早上起床太匆忙差点摔个狗吃屎……”

越是回忆，脑海中女人的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

“还问我喜欢吃什么东西，她要买一个草莓蛋糕尝尝。”

“这个声音会在什么特定的情况下出现吗？”

孟紫书思忖片刻，“没有。”

“和她聊天你开心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孟紫书表情一僵，“只是脑海里构建的一个虚拟人，也谈不上开不开心。”

齐青女看着坐在对面躲避她目光的女人，脸上还是笑意盈盈。

在涉及个人情绪上的问题倒是尤为防备啊。

孟紫书离开咨询室时已经是两小时后，她这次是自己坐地铁来的。公共交通虽然人多，但胜在孟家的手没办法伸进公家的监管系统。

阿桂已经不可再用，得找个机会将他辞退。

坐在地铁上，孟紫书才有空闲给姜之瑶回消息。

「孟紫书：所以你今天去美术馆了。」

「姜之瑶：对啊，我的向日葵展出了。怎么隔这么久才回我？孟大忙人。」

「孟紫书：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孟询良问起来我今天下午去哪了，就说我和你一起去看展了。」

「姜之瑶：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我懂。」

「姜之瑶：所以你要加邵楚楚的微信吗？」

孟紫书向上滑，停留在下午一点左右姜之瑶给自己发的那条微信——

我在美术馆碰到邵楚楚了。

「孟紫书：不用了，没有必要。」

“金凤路站到了，可换乘三号线，从左门下车，请注意脚下空隙。”

地铁门滴滴打开，孟紫书按灭手机屏幕，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邵楚楚的眼睛。

两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又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