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楼下有一个花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有时候站在三楼窗边，也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陆曦九的房间很大，两个朝向都有窗户。朝着花园的那面有一扇飘窗，铺了厚实柔软的毯子，靠左一面是实心墙壁，朝墙壁内测挖出空间，做了一个带门的书柜，柜子里整齐摆放着一排书本。

顾白夜垫着靠枕，盘腿坐在毯子上，拿起一本放在抱枕边的书，“北欧神话，你喜欢神话故事？”

陆曦九端来刚新鲜出炉的点心，放在她手边，又转身去拿水，听到声音头也不回，“嗯，最近有点感兴趣。”

顾白夜随意翻了几页，虽然是讲神话，内容意外的有趣，关于死亡、灵魂轮回、梦境，还有很多这个世界没有的奇幻生物，巫女、神明、精灵……甚至也有人鱼。

陆曦九拉过来一个刚好够得着飘窗高度的藤编矮桌，把点心盘子和水转移到桌子上，脱了鞋爬上去，坐到顾白夜身旁。

人鱼嗅觉敏锐，他坐下来后，淡淡的奶香味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一点突兀的微苦，像是药味。

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他脸色苍白，眼眶周围有些浮肿，嘴唇没有血色，连微卷的发丝也垂落到眉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虚弱，“你总是这样吗？”

陆曦九曲腿坐在她旁边，两手抱住小腿，低头抿着唇，没有反应。

顾白夜奇怪的盯着他看了一阵，伸手戳一下他的胳膊，“你傻笑什么？”

很久以前，大多是冬天的时候或者某个小长假，他们经常一起窝在这里消磨时间，有时候是各占一头看书，有时候是支起手机一起看电影，看综艺，有时候就趴在窗边看星星。

冬天的时候，他格外脆弱，无法外出。她是个好动喜欢热闹的人，却总愿意陪他无聊的待在房间，消磨一天又一天。

原本没有觉得那样细碎平常的时光有多令人难忘，直到失去后，才猛然察觉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他想守住的珍宝。

经历生死离别，时光回溯，他们又坐在这里，好像回到了从前，什么都没有变。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唇角不自觉上翘，身体的不适都被忘却，被她戳了一下才回过神，“没什么，只是有点开心。”

有点开心。

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四个字，顾白夜不解：“病成这个样子还开心？开心什么？”

薄红爬上耳背，他两手抱着腿，低眉敛目，保持乖宝宝一样的坐姿，嫩嫩的声音里莫名带着甜：“因为你呀。”

“我？”

“嗯，见到你就开心。”

“谢谢。”钢铁直鱼没能领会其中细腻的情感，以为这是人类幼崽又一种交际礼仪，耿直的道谢，随后提起她比较在意的事：“你的眼睛——”

陆曦九抬手摸了一下左眼，上一世他的眼睛后来痊愈，陆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陆思睿依然是他唯一看重并愿意交付家业的继承人，后来陈雨也进了门。

眼睛不会影响他的未来，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只眼睛或许是他回溯时光付出的代价。

一只眼睛换有她的未来，他觉得很值。

“没关系，医生早就说过恢复的可能性极低，我有心理准备。”

他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是一个四岁孩子得知自己一只眼睛将永远失明时该有的情绪和表现。

顾白夜静静看着他，人类很擅长说谎，更懂得掩藏情绪，他脸上的表情像慢动作在她眼里一帧一帧滑过。

幼崽不会说谎，他真的很平静。

她撇过视线，“刚刚医生说你还要吃药，明天是不是也不能去幼儿园？”

“烧已经退了，晚上再喝一次药，明天会好。”

顾白夜点头，心里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敲门声突然响起，响了三下，钟隐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还没说完悄悄话吗？我要进来咯。”

房门被推开，钟隐秋看到两颗小团子并排坐在飘窗处，旁边摆着点心和茶水，比大人还会享受，眯了眯眼睛，“曦九过来，我看看。”

钟隐秋上上下下捏了一遍小团子的骨头，注意到他没有光泽的左眼，想起刚刚在外面医生对朱叔说的话，心里感到可惜，语气尽量拿捏得轻松，“你的情况比我预想中还要特殊一点，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陆曦九没忍住问：“师父，我可以变强吗？”

他身体一直这样，上一世尝试过很多法子，最先进的医疗技术都没能改善。

不过上一世没有遇见钟隐秋，从未想过还能通过习武强身。这一世既然遇见，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身体好了，夏天就可以陪她去看海，冬天陪她玩雪，游乐场里那些她喜欢的刺激项目，还有爬山、冲浪、滑雪……所有她感兴趣的事情，他都可以陪她。

“我单独给你制定一份课程，只要跟着练，不急不躁，几年后会有改变。”

“谢谢师傅。”

听到这个消息，顾白夜也有点开心。

陆曦九的童年实在太苦了，被绑架犯弄瞎一只眼睛，父亲不疼，反而接私生子回家。身体不好，斗不过同父异母的弟弟;过几年继母还要进门，在家里挑拨父子关系，在社交圈里泼他脏水，也难怪他长大后会喜欢上温婉无邪的女主。

女主身上的温暖和天真，是他没有见过的风景。

探病结束，天色已经暗下来，钟隐秋没有带奶团子们回武馆，直接送他们回家。

温雅和赵星露都住在附近，钟隐秋按路程远近就先送他们，最后送白夜到公寓门口。

叶兰还没有到家，顾墨晓下楼接她。

-

晚上，顾白夜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睡觉不喜欢拉窗帘，清亮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霜雪。

她起身赤脚下床，走到窗边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手里突然多出一颗圆润亮泽的黑珍珠。

005号冒出来，好奇的问：“宿主，你哪里来的黑珍珠？”

“你不知道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我知道啊。但是你从来没有哭过，更不可能结出这样漂亮的黑珍珠。”

珍珠是贝类体内掉入沙石等异物后，受到刺激不断分泌出黏液层层包裹住异物，日积月累形成的结晶。

据说，这个过程对贝类来说非常痛苦。

也就是说，珍珠是贝类生物经历痛苦的证据。

人鱼伤心难过时，眼泪也会结成珍珠。而受到巨大刺激的人鱼，流出地眼泪可能会变成黑珍珠。

传闻，每条人鱼一生只有一滴泪可能变成黑珍珠。

很多生活在深海中的人鱼，一生顺遂，到死也不会结出黑珍珠。

005号从和白夜做搭档起，就没有见过她为了什么事情真正伤心难过。她连普通珍珠都结不出来，更何况是黑珍珠。

白夜没有反驳，因为她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那样痛苦的哭过，但她确定这是自己的珍珠。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珍珠。”

自己哭出来的珍珠就跟自己的崽崽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005号对黑珍珠好奇，但白夜不愿意说的事情，它从来没有撬开过她的嘴。

于是它机灵地换了一个切入口：“这么宝贵的黑珍珠，拿出来干嘛？”

“没什么，就是看看。”

“传闻人鱼的眼泪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是真的吗？”

“嗯……人鱼的眼泪确实有很多用处，不过很遗憾，其中并没有你所期望的这种功效。”

“那它……”

005号还想问什么，白夜收起珍珠，爬上床困倦的说：“不早了，我要睡了。”

“……”

-

陆曦九第二天来了学校，没有再戴眼罩，露出圆溜溜像小狗狗一样清亮湿润的漂亮眼睛，配上微微上弯的小卷毛，远看又软又萌。

小朋友很敏感，等人走近，目光下意识停留在他晦暗无光的左眼上。看完又害怕对方察觉，迅速转开，过几秒又看过来。

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前些天经常听到隔壁班的大个子男生趴在门口叫陆曦九小瞎子，那时大家只知道他受了伤。此时突然明悟，原来他真的是小瞎子，眼中不约而同露出可怜神色。

第二节课课间，陆曦九像往常那样去找白夜，赵星露也跟在一起。只要有谁偷偷摸摸朝这边投来视线，他就会跑过去吓跑那些小朋友。

走到半路，陆曦九叫住他，“星露，不用这样。”

赵星露转过头，眼里含着泪，俨然比本人还难受，“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虽然年纪尚幼，但他和曦九是好朋友。曦九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尊心就极高，有时候甚至有些别扭，他不需要这些小朋友的怜悯。

他知道他们其实没有恶意，所以只是把人吓走。

“你们在说什么？赵赵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顾白夜和温雅手拉手走过来，另一只手提着装了点心的小布袋。

赵星露转过头背对三人，抬手抹掉眼泪，“没什么。”

顾白夜把目光转向陆曦九，陆曦九摇头，“没事，他调皮刚刚被老师训了两句。”

“赵赵别哭了，我们去吃点心。”顾白夜顺着话头招呼。

赵星露又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脸来眼眶还红着，“走吧。”

时间在两顿点心之间飞快溜走，自从有了定时定量的上午茶和下午茶时间，顾白夜渐渐适应幼儿园生活，精神和精力也慢慢恢复到人类三岁幼崽的正常状态。

放学铃声响起，四人在各自教室门口排队，跟着老师走到校门口，钟隐秋一个一个接他们上车。

到了武馆，钟隐秋给每人发一套衣服，“这是我们武馆学生的衣服，尺寸应该合适。为师收拾了两个房间给你们平时休息和换衣服用，门上挂了男生和女生的木牌，别走错了。”

“是，师父。”

四个小团子抱着衣服哒哒哒进房间，还要关上门，五分钟后出来。除了赵星露衣服穿得歪歪扭扭，扣子上下错位，曦九、白夜和温雅都穿得整整齐齐。

秋暝武馆原本的统一服装是黑色，钟隐秋闷骚，更喜欢穿一身纯白稠衣。这次给四只小团子做衣服，就按自己的喜好也给他们订了和他身上款式一样的白色稠衣。

几只小团子奶奶嫩嫩，模样都不错，白衣上身气质更加出众，看得他心情都好了不少，蹲下身重新给赵星露扣好衣扣，准备带三只小团子做热身。

走的时候丢给陆曦九一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曦九，你先看图画书玩儿一会儿，为师待会儿过来带你。”

陆曦九点头，乖巧应声：“是，师父。”

三个小伙伴都到前院去了，陆曦九独自坐在凉亭里，低头翻看小册子。

这画册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上面的小人和小朋友喜欢看的童话书不一样，硬要形容的话，像武侠电视剧里经常说地那种武功秘籍，看着十分抽象。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钟隐秋带着三只蔫掉的小团子回来，“你们休息，可以喝水吃东西，不要乱跑。”

赵星露趴在桌子上，连连摆手，“师父放心，根本跑不动。”

温雅和他差不多，趴在桌子上喘气，额头上全是汗。

唯有顾白夜哒哒哒跑过来，踮脚去够桌子上点心，拿到一个立刻塞进嘴里，“饿死我了。”

钟隐秋压住心里的惊喜，赵星露资质不错，他已经好几年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苗子，而白夜的资质竟然比小赵还好一点，温雅是正常小朋友的水平。目前看来或许就曦九差一点，但这也不是他的问题，“曦九，跟为师去前院。”

五分钟后，钟隐秋从前院回来。

顾白夜问：“师父父，这么快？”

钟隐秋脚步匆忙，“曦九的身体太脆弱，暂时还不能正常训练。他的项目很简单，独自练也可以。”

顾白夜震惊：“所以你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前院了？”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转身进了书房，没有回答她。

赵星露和温雅像两只累瘫的小奶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好像只有她还有余力。

顾白夜快速抓了几个点心塞进嘴里，又灌下一大杯水，感觉没那么饿了，转身往外面跑，“我去看看曦九九。”

赵星露摇了摇手表示知道了，温雅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外院原本就是练武场，面积有后院的三四个大，两侧种了一些银杏树。树前是两列武器架，架子里插的都是木刀、木、枪。

白夜跑到前院，没看到他。

她站在廊下左右看了两遍，沿着一侧最外围走，绕了大半圈，终于在一棵银杏树后看到他的身影，哒哒哒跑过去，“曦九九。”

注：关于贝类产生珍珠的过程资料来自百度。

快乐童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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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