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六娘喝了好几杯酒,有些醉了。赵仕杰给她添了茶。说,“了不得,这会儿就醉了,快喝口茶吧!”

六娘并不知那是什么,拿了杯子就饮,饮了两三杯,才觉得清醒些。

她听着孟县令的女儿举杯向众人道,“孟婉,谢诸位朋友能来为家父接风。”

六娘和赵仕杰一起看向主位,县令女儿相貌温婉,人如其名,婉约恬静。

好巧的是她也姓孟,除了新任县令姓孟这一点插曲让六娘留意了一下,宴席不过平平。

不知为何,六娘今日觉得这盘中的酒格外好饮些,她便喝了好多。

后来,赵仕杰在六娘耳边聒噪些什么,她已然有些醺醺然,迷迷糊糊,什么都没有进耳朵。

好在,席间总有小女娘上来自献才艺,赵仕杰才安静下来,静静看着她们舞文弄墨,放过了她的耳朵。

大周民风开放,这种场合,本来多半小女娘会用来相看郎君。

而六娘有婚约在身,她不需要做这种事。她便可以尽情自在。

直到纪瑶琴抱着她的琴坐于席上,六娘才蹙眉抬起头。她弹曲子的时候,席间皆静了下来。

六娘不懂琴,可,她听出来了,这曲子比纪瑶琴上次弹得,难度又要高出许多。她的琴艺,果然进益了不少。

不过月余,孟简之就可以让纪瑶琴的琴艺这般脱胎换骨。可想而知孟简之的琴技必然是好的。可六娘却根本没听过孟简之弹琴,她,是没有这等福气的,六娘委屈地想。

她转眸望向孟简之,他垂着头,六娘看不清他的神情。“六娘,孟兄对纪瑶琴的琴没什么兴趣。”赵仕杰说。

“他日日得听,必然不会再如席上的小郎君们这般惊艳了。”六娘哪里喝过这么多酒,可她今日却觉心中闷闷,这会儿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倒了出来。

赵仕杰只觉得好笑,便也听她说。

那边孟婉在赞扬纪瑶琴的琴技,又说她这琴,音色相当清脆独特。

纪瑶琴身边的海棠叹了口气,“可惜,这琴曾无端被人摔裂了,您瞧,这琴身上还有这痕迹呢。”

六娘便是醉了,亦知道,海棠口中这不知礼数之人,说的就是她了。六娘本来在桌边歪着,这会儿蹙眉,对赵仕杰泣着说,“怎么有这种颠倒黑白之人?赵公子……她分明知道,这琴不是我摔得。”

赵仕杰知她醉了,哈哈笑着。“你可知道那琴的来头?你可知道那琴摔了要担多大的罪过?哪怕你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那琴是纪姚琴自己摔的……就是如今,纪瑶琴将一切推到你身上,真追究起来,她也要担一个护琴不力的罪过的……要说,纪姚琴也是破釜沉舟了……”

那边孟婉听说这琴的事,说,“纪姑娘不该饶过她,这若是我,定要让她赔的。”

“我们姑娘爱这琴如命,要她拿什么赔,纵是那等人浑身家当,亦抵不过这一根琴弦!”

纪姚琴蹙眉呵斥了她一句,“海棠!闭嘴!”

关于纪瑶琴的琴被摔了的事情,虽然汝宁县有纷纷扬扬的传闻,说这琴是六娘摔得,终究没有定论。

可这话从纪瑶琴身边的人口中说出来,便是做定了六娘的罪。纪瑶琴本不想宣扬出去,毕竟这事就算推到六娘身上,她也有责任。

摔琴这事只能大事化小,她留住了孟简之给她修琴,就够了。

但……海棠只想拿六娘出气。

孟简之放下酒杯,站起身,“贵人赠与,不敢亵渎怠慢,伤了琴很可能也着实是无心之失。在下已经将这琴修好,又配了上等的琴弦,若是还有不足之处,请纪姑娘指明,在下一定勉励救琴。只是这琴再好,终究不能如初,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请纪姑娘代我向贵人请罪。”

孟简之清冷低沉的声音划破席间融融的氛围,众人都转眸看向他。六娘虽醉着,却也听进去了一些。

她放下手中酒盏看向孟简之。

赵仕杰见她似乎有些感触,说,“你这小女娘还真是好哄。”

六娘抿唇,她其实不好哄,只是因为那是孟简之。

纪瑶琴没想到孟简之竟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他这般不为自己打量的为六娘出头,让她竟有些气愤。她笑一声说,“倒是不必,孟大哥已经帮我将这琴修好了,贵人也不会怪罪……”

孟简之却开口道,“纪姑娘,要好好管教一下婢子,依着大周的贱民略令,奴婢出言侮谤人,轻则杖刑,重则发卖。”

他这话说的规规矩矩,听起来却不留情面,不像他口中说出的话。

纪瑶琴立时冷下了脸,过了半晌,斥道,“海棠,还敢说人是非。”

孟婉见气氛不对,慌忙打了圆场,感叹道,“可纪姑娘的琴,裂了这样的伤痕,竟有这样好的音色,倒也是奇绝。”

“人人都说这琴多半毁了,我正惋惜呢,孟大哥却说,这琴能修好,我当时也不信,没想到孟大哥竟真修好了琴,而且音色更绝佳了些,多亏孟大哥有心。”纪瑶琴讨好似的说到。

“孟公子这么年轻竟有这般本领?孟婉好生佩服,说来,你我同姓,也算是一家呢。”孟婉有意交好,孟简之却神色淡淡,并未回应。

“我的琴技,也是孟大哥教的。”纪瑶琴道。

“原来如此,纪姑娘的琴艺已然绝佳,想必孟公子琴技更是出神入化,不知,我等可有耳福能听孟公子抚上一曲。”

“孟姑娘谬赞,毕生所学,已然倾囊相授,孟某琴艺并不比纪姑娘高出半筹,不敢再献丑。”

孟婉是聪明人,如此一来二去,就知道这是个硬钉子,不好再碰。孟婉笑笑“看来,是我等没有纪姑娘的福气了,孟公子的琴音,还是留给纪姑娘一个人听吧。”

孟婉本是无心,可这话说得却着实暧昧,众人都听得出来。亦不免又有奚落的视线落在六娘身上。

孟婉是个初来汝宁的人,她不知缘由,所以,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可她的误会却让六娘成了议论的焦点。

六娘又添了杯酒饮了,眼角有点红,分明不是她多心,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想这姻缘是强求她来的,想她和他并不般配,这不过是因为,他……从心里不肯承认这姻缘,所以,才不愿公明正大的承认她。

六娘不知女娘们宴席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后来,他们都各自散去,三五成群地聊起来,多是将他们三个人的事情当做个故事。

六娘已经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她不跟孟简之同席,不过是因为她仍和他生着气,她甚至不想让大家看到她,让自己成为他们议论的焦点,没想到,最后众人议论的还是她。

“你不去和孟兄同席,孟兄也不强求你……如此,才有别人钻空子的机会。听着他们说你,就不生气?”

六娘挑眉说,“生气,怎能不生气?我亦想去掀了她们的桌子的。可我在孟哥哥身后跟了这么多年,全汝宁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也不介意旁人议论……如今,想要他们口中的好话,需要的不是我去做什么……可他……大抵根本不在意。”

“那就去掀他们的桌子?”赵仕杰笑说。

六娘将酒杯放在桌上,带着醉意,歪头看他,“我与赵公子无冤无仇,赵公子何故总要坑害于我,这为新任县令接风的宴席而设,我在他女儿的宴席上闹事,岂非不给他面子,以后又将阿爹至于何地?”

六娘又说,“汝宁县虽小,女娘儿郎间的故事却多了去了,今日她们笑我,明日,便会忘了这故事去笑别人,无甚意趣,索性,让他们笑一笑,竟算我的功德了。”六娘摇头心酸自嘲地叹了一声。

赵仕杰又笑了,“没想到六娘竟然有此见识,仕杰当敬你一杯。”

六娘来者不拒,接了就饮,一时又有些反复。

六娘又向赵仕杰说,“只是,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如果,他喜欢了旁人,我只求他告诉我,我才不会勉强他。他当自己是这铜板还是金银啊,怎么我真非他不可吗?我其实已经真的打定主意不要他了!

这门姻缘,他以为……不如他的意,莫非就如我的意吗……这个死家伙,自大,傲慢,又冷冰冰的,还总是拒人千里,他真当我稀罕他啊……可惜,我是一个小女娘,不然我也去考功名,却不要他相帮。”六娘醉了,她将手中空了的酒盏里拼命往外倒酒。

赵仕杰抬眸看向六娘身后的孟简之,显然这句话,他听到了……

六娘见席上人散了,她也起身。“赵公子,多谢你今日相陪,不过请你告诉他,他若自己不来送我,也不用他相托什么人送我,”六娘说完一个人从席上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了,几日前的积雪尚未化去,在瓦铖上结出漂亮的冰凌,寒鸦冻得亦在屋檐上哀鸣了两声。六娘抬头向看去,却只见楼阁玲珑,拢着层层薄雾,她见不到鸟雀的影子。大约鸟雀如她一般躲将起来了。

脚下路面本就冻成一片,此时又结了银霜,六娘走路愈发不稳起来,六娘就这样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

只是脚下一歪,突然倾身向前面倒去,却感觉她的手臂被一个人拉住,却被箍得牢牢的,她回头,发现孟简之也在。

“孟哥哥?……”六娘突然将头抬了起来。“你是专门来送我的吗?你不用陪纪姑娘了?是不是?”此时眸子里竟是明媚灿烂。

孟简之望着她的眸,小女娘却一下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握着他的臂膀,如同小时候给他撒娇那般。

她叹了口气,自顾自委屈巴巴地说,“孟哥哥,我昨日将你给我挑的书都读完了,如果我能一句一句地解释给你听,你可以抚琴给我听吗?

说着六娘双手懊丧地说,“孟哥哥,我都未听过你抚琴,可,纪瑶琴却日日可以听到!”

“只要我的书读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听你抚琴了?让他们再笑话我,不许笑话我……”

他垂下眸,说,“不会有人再笑话你……”

怀中的六娘向是没听到,依旧向孟简之,委屈道,“孟哥哥,你喜欢纪瑶琴吗?”

孟简之不语,她知道她醉了,只是握着她的手带她往前走。

可身前的小娘子已怫然不悦,她醉了也想要他回答。

“孟哥哥,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同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委屈地松开他,因为有着醉态,脸上的半恼半怒根本遮掩不住。

她深吸口气,垂了泪,看着他道,“若是那你喜欢的是那样的世家女子,这门婚约,就作罢吧,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察觉到六娘松开他,孟简之不知为何,突然心生一种无名的烦躁,他忍住了,看向她,“六娘,你醉了。”

六娘踉踉跄跄后退半步,泪眼朦胧看着孟简之。“我没有醉!我想过了,纪瑶琴说的对,我不应该在婚事上勉强于你,你有选择的自由,你不用同情我,我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怜了!你若喜欢她,就放过我……”

她用那双乌黑的眸深深地望着他,盼着回应。孟简之的心思就像那双眸太深,她猜不透。

孟简之开口,“我不喜欢她。”

他叹口气,轻笑道,“喜欢?喜欢是什么?”

他眼间是雾蒙蒙的,他摇头自哂,“在这人人倾轧的乱世,喜欢二字会否太过轻飘?”

他声音轻飘飘得,仿佛在问她,又仿佛在问自己。他眸间有些迷茫,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重新将视线落在六娘身上。

六娘定定地看着孟简之。

她似乎还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可这一刻,又觉得都不重要了。她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一时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似乎想反驳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摇摇头,用手揉了揉她的太阳穴,今天或许真的喝太多了,可她重新看向孟简之的那双寒眸,便觉得她所有的酒意都好像在这一刻清醒了在……

后来,他叹口气,笑了一下,六娘却觉得这笑有点哀戚,他轻声道,“回去吧。”

六娘便呆呆地,缓缓地跟在他身后,她步子不稳,总是要摔倒,孟简之总得去扶她。后来孟简之没了耐心,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反身一拉,将她背在背上。

本来醉得有些呆呆的六娘,被孟简之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了。

她此时竟然安安稳稳趴在他的背上,抱着他的肩,只这一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当年孟简之还与她还无男女大防,不甚顾忌的时候。

六娘安稳下来,不敢再高声说话,唯恐此刻只是个不堪一击的梦境,她一碰,便瓦解冰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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