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没有打算调查关于近田梦里的情报。

那天从近田力丸那里接过装有资料的文件夹，便顺手塞进了玄关上那堆还没来得及在回收日扔掉的过期杂志里。一同到手的还有装在棕色信封里的五十张福泽谕吉，撕开信封数了翻来覆去点了两遍，兴奋地在狭小的公寓里大吼，直到被隔壁四十多岁没谈过恋爱的老宅男敲门提醒，他才想起一个月五万的廉价群租公寓那像纸一样薄的墙壁。

连本带利还清了积压在松浦社长那里的债务，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奔回到柏青哥店那个女人用过的机子上。深信换台机子就能带来好运的宇野一连投进去15万，虽然没有刷出1/300概率的大奖，也还算陆陆续续掉了些数量可观的珠子。

用赢来的小钢珠向柏青哥店的老板兑换了高价奖品，然后在同一个老板经营下的二手店里把东西转手，多出来的两万元刚好请有一阵子没见面的高中同学吃饭。

“最近碰上什么好事了？”

“算不上什么好事，只不过……有只送上门的肥鸭。”

“不会有女人给你送钱吧？宇野和当年一样很有魅力呢。”

“可别把我和那种吃软饭的相提并论。”

宇野暗自窃喜，举起手中的啤酒一饮而下，心想这些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永远也思考不出什么捷径，只会一辈子忙忙碌碌帮别人赚钱罢了。人气居酒屋冒着飕飕凉气的生啤经过喉咙的感觉太过良好，以至于宇野一时半会儿不想再喝回便利店里150日元的罐装啤酒。

“宇野先生，请问有关梦里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

收到短信的那天宇野正和梨香策划温泉旅行。被girls bar的客人们宠爱惯的梨香想去位于箱根的星野度假村，虽然从套房阳台上可以把富士山绝景尽收眼底，但一晚二十万日元的价格让收入微薄的他望而却步。比起有钱有势的中年男人，宇野对于自己的外表还有些自信，不过他偶尔也会担心这种优势在梨香面前能够持续多久。

不在上班时间的梨香挽着宇野的手臂，扎起的头发凑在他的鼻子下面，不知道用了哪个牌子的香水，味道甜腻得让人发软。

“梦里是谁？”

率先看到短信的梨香问道。

“是征信社的调查对象。”

“我还以为是其他别的店里的女生呢，我认识好几个叫梦里的。”

“有兵库县出身的吗？”

梨香用食指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那倒没有。”

说起来，歌舞伎町到处是风俗店的皮条客。在人流量大的交叉路口装作星探接近从别县来的的女孩，用她们想象不到的报酬诱使她们进入行业。等她们幡然醒悟的时候，家庭地址和亲属信息早就变成了风俗店老板手里的把柄，不敢声张的女孩们只能默默忍受着继续干下去。所以更改姓名、与过去切断联系的情况在这条纸醉金迷的街道上不算少数，说不定近田梦里就是其中之一呢？

在搜索引擎上查找了所有记得起名字的风俗店，从旧杂志堆里翻出文件夹，把资料里的照片和网站上浓妆艳抹的公式照比对了一遍，有一两个长得相似的，却又因为并非关西的出身而一一排除。

电脑屏幕停留在一家叫做Narcissist的店铺主页，那个名叫“久保田Yumeri”的女人怎么看都已经三十多岁，个人简介里却写着平成六年出生。这算是欺诈吧？不过宇野并不需要找到真正的近田梦里，他只想要一个参照模板，可以把编好的的故事套进去，然后随便拿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让近田把剩下的调查费一点一点吐出来。

“近田先生听说过Narcissist吗？”

发完短信刚过一分钟，手机响起了来电提示。宇野按下通话键，对面传来男人有些疲惫的声音。

“是找到梦里了吗？”

“是的，嗯......也不能这么说。”

宇野本以为凌晨两点的短信不会那么快收到回复。他对近田的印象停留在初次见面的衬衫和西装裤上，作息良好的上班族应该不会像他这样热衷于熬夜。所以刚接起电话时的宇野还没想好说辞，不过幸亏对方不是多疑的人，给他编造谎言留足了时间。

“经过几天的调查，我打听到有一名叫做‘Yumeri’的女孩曾在Narcissist这家店工作过。虽然她也是平成六年出生，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你的妹妹。”

“Narcissist......”近田念了几遍这个拗口的名字，“这是家什么店？”

宇野装作有些为难。

“这个……这是家公关俱乐部。”

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的时候男人的嗓音干涩得像是一整天没有喝水。

“能确定是梦里吗？”

“现在不能肯定，我还没找到深入的机会。像这种高级俱乐部管得很严，一旦被发现我在调查他们的话就前功尽弃了。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顾客混进去，还得打点他们的保安。你知道的，这些都比较费钱......”

“我明白，费用上宇野先生不用担心，下周之前我会再准备50万。”

“我也希望能帮近田先生早日找到妹妹，不过先不要抱太大希望，等确认身份了我会再向您报告。”

宇野没想到第二笔钱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到手。如果近田没有被妹妹的事情冲昏头脑，或者至少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所警惕，宇野都不会成功骗取近田的信任。会被欺骗都是被骗的人的错，谁叫他们没有防范意识，让他这种人有机可乘呢。

“我预定了星野度假村的套房哦。”

梨香迅速发来两个爱心的表情。宇野还想多聊几句，却收到了“抱歉我还在上班”的回复。

为了使调查结果更加逼真，宇野花了两天时间研究了一遍近田力丸提供的照片。他不是什么具有职业素养的侦探，但在征信社工作的几年还是增长了不少经验。宇野在梦里和朋友的合照中发现一支前段时间在年轻女孩中十分流行的手机壳，最近很少见到了，但也不是什么稀有的款式，在二手通贩网站上随便一搜就有几百条结果。

花了1500日元寄送到公寓，拆开包装盒后还是觉得看起来太新，宇野便把手机壳交给了在烤肉店打工的朋友。等到手机壳背后的装饰品开始泛起油光，他才心满意足地和调查报告一起放进准备递交给近田的资料袋里。

宇野第二次见到近田的时候发现他瘦了一圈。皮肤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苍白，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就算透过镜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看到他这副模样的宇野突然感到一丝震惊，可当他瞥见座位旁那个熟悉的棕色信封时，心里那一点点罪恶感便转瞬即逝了。

“我在Narcissist后巷的垃圾桶里捡到一些生活用品，您看看里面没有眼熟的东西。”

宇野把一堆物品摆放在近田面前，不出所料地，近田把手伸向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手机壳。

“这个很像梦里的手机壳。”

他有些犹豫地说。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

宇野叹了口气。

“现在就只有这些，如果能进一步调查的话，说不定会找到更多线索。”

“实在是麻烦你了。”

近田把棕色纸袋递给他。

“后续的调查费我会尽快支付的，如果不够了请告诉我。”

“近田先生也不必太担心，可能只是名字相似的人，这种手机壳也随处可见，令妹不一定就在这家店里工作。”

近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抱歉，最近有点儿累。”一边说着，他脱下眼镜，用包里备用的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出版社很忙吧？”

“嗯......还好。”

近田大概为了凑齐调查费用在拼命加班。

宇野对这个年龄比他大却被他骗得团团转的男人产生了一丁点儿同情。如果近田是他的朋友，宇野说不定会奋不顾身地帮忙。但是这个男人和他没有关系，被骗了多少钱、有没有找到妹妹，这些事情并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不必为了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感到愧疚。宇野提醒着自己，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在手机上查看箱根的天气。一想到一周之后就可以梨香住进高档度假村，原本有些阴沉的心情又愉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