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次日,乔安宿醉醒来,头疼欲裂。
他隐约想起昨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可一想到昨天在下雨,所有念头全都止住。
在雨夜里对他说话的人?
“不……不可能……”
忽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盯着门口的方向,直到第二道敲门声响起。
“乔安?乔安!”
……不是那个声音。
乔安隔着门板听到清脆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才忽然放松。
他撑着床板歪歪斜斜地下了床,走到门口。
一打开门,便对上了一张笑脸。
“早上好啊,乔安!”薇拉站在门外,和他打招呼道,“昨晚休息好吗?”
“……薇拉?”
乔安正好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恍惚:“发生什么事了?”
薇拉又笑着说:“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吗?我找到了一些来帮你的人。”
乔安回过神:“确实有这件事……你找到合适的人了?”
他在找利比尔里安墓地这件事很多人知道,然而基本没有人相信,愿意帮他的只有薇拉。
他虽然很感谢,可这件事如果能再来一些人帮忙会更好。
毕竟,薇拉也帮不了他找到那座法师墓的位置。
“对,我带来了两位朋友,”薇拉指了指身后,“他们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而且正好对利比尔里安的事情很感兴趣。”
乔安一怔,抬起头,才看到薇拉身后站着的两个人。
珀尔娅有些不自在,可也还是笑着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你好……我叫珀尔娅,这位是阿斯诺,我们……是东部人,从薇拉这儿听说你需要帮忙,而我们正好对利比尔里安感兴趣。”
乔安渐渐回过神,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这样……你们快进来!”
说着,他回身走进房子。
珀尔娅和阿斯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悠然自得的薇拉,只能跟着走进房间,装作是第一次来这里。
“真感谢你们来帮助我。”
乔安开始在房间里翻找东西,随着他逐渐清醒,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利比尔里安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可却很少人关心他的事,没有人愿意宣扬他的事迹……如果他的家族能延续下来,一定能取代苏瑞尔那些废物!”
这番话在监管严密的今天很容易引起是非,然而阿斯诺神情如常,珀尔娅想了想,也没有反驳他的话:“我有一本利比尔里安的传记……他在女皇的光环下仍旧耀眼,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乔安动作一顿,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原来只是一位赌徒,”他舔了舔唇角,很兴奋,“可却成为了王国最尊贵的人!”
乔安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利比尔里安的过往。
然而这些叫人震惊的事实却都是他们前一晚知道的——珀尔娅不太擅长掩饰,没法像阿斯诺和薇拉那样能够装作无事发生,于是默默站到了最后,环视一圈白天的房间,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
阿斯诺大概也听到了薇拉的低喃,问:“什么来不及。”
“恩……克洛维领地下个月会举办星砂祭,”薇拉回答,“再找不到这座墓地我就来不及赶去凑热闹了。”
两人:“……”
阿斯诺就不理会她了,转头看起了那封信背后的谜题。
珀尔娅倒是也想看,但她的符号学没有学得不是很好,只能看着阿斯诺研究那道谜题。
……
“我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利比尔里安的长眠之所!”
乔安突然拔高了声音,一下让珀尔娅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有种上课打瞌睡被抓到的感觉,吓得朝其他人望去——阿斯诺一个人表情冷淡,而薇拉则面带笑意,都在听着乔安说话。
……乔安说到了哪里?
薇拉这时转过眼,朝她眨了眨眼睛,招了招手。
“乔安说到了一个谜题,”珀尔娅走近一些,听到她低声在耳旁说道,“是一些数字,它的谜底就是墓地的所在。”
说着,珀尔娅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图。
——也就是他们昨晚已经见过的那个。
“你是怎么找到……利比尔里安的亲笔信……和这道谜题?”阿斯诺看起来的反应就像第一次见到它。
可他关心的事情当然有了变化,不再是谜题的答案,而是它来源于何处。
毕竟他们前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可却几乎没有任何线索。
乔安的语气不无自豪:“五百年前,我们的一位祖辈曾经是利比尔里安最信任的仆人,但他们被苏瑞尔家族的人陷害,逐渐没落……”
“我偶然中在家里找到了它们——就像命运的指引!”
“……”
竟然是这样,可又不那么让人意外。
以如今王国保留档案的条件,确实只有这种家族传承才能将这种秘密流传下来了。
珀尔娅不禁垂下头,感慨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能赶在这个时候遇到他们。
“听我说,新朋友们。”
不过乔安似乎对阿斯诺的“打断”有些不满,跟着急忙说道,争取拿回话语权:“这是一个牌局!凯特玩法的牌局!”
——珀尔娅,甚至是阿斯诺都稍微有些惊讶了。
薇拉并不关心这座墓地到底在哪,因此也不知道乔安将谜题解到了哪一步。
可他居然能看出这是一个牌局。
“你们一定不了解戴斯牌,它有很多玩法,最典型的几个都有名字,凯特玩法就是其中之一,”乔安看到他们眼中的得意,顿时得意起来,“在这个玩法里,每张戴斯牌都代表着某种事物。”
说着,他几步来到那个抽屉前,想要拿一副戴斯牌,“戴斯牌本身就代表了数字,而这些数字正好能和这副牌局对上……咦,这抽屉怎么那么好用了?”
他记得这个抽屉已经快要坏掉了。
珀尔娅摸了摸鼻子:“……”
“说回你的牌局。”阿斯诺继续道。
“哦……哦!”乔安将抽屉里的牌抱出来,四下寻觅,终于找到了地方,用脚扫开几个挡路的空酒瓶,将它们摆在了自己那张没放什么东西的床上。
每张戴斯牌都有自己的“数字”,正好对应了利比尔里安留下的那些数字。
乔安将它们按照谜题上的数字排好。
阿斯诺朝珀尔娅使了一个眼色,她抿了抿唇,问:“……它和位置有什么关系?”
“凯特人的戴斯牌玩法是最复杂的,除了人物和数字,它还能代表物品和地形,像是这张‘奴隶’牌,它还意味着‘河流’,而‘大臣’牌就是‘高山’,”乔安说,“组合起来就会变成一个战场——凯特人用它们模拟出了一个又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战场,它们都能被用在游戏里。”
“……凯特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喜好?”珀尔娅下意识问。
她这次不是在可以捧场,是真的因为不知道而有些好奇。
乔安一怔,抓了抓头发:“也许凯特人对那些古老的战场很感兴趣,而正好也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玩法……很多人会比较谁记住的战场多,不过就我看来,能摸到合适的牌、组成最厉害的那个战场的人才是赢家!”
珀尔娅心道,她好像也没有在问这个玩法要怎么玩。
这时,薇拉忽然笑起来:“珀尔娅,你知道‘战争的艺术’吗?”
珀尔娅一怔:“……战争学?”旋即她觉得这样的称呼过于“专业”,进一步解释:“就是类似于,哪一年发生了什么战争,它对于那段时间的历史而言有着怎么样的意义。”
“这只是艺术当中的‘表面’——发生过的事皆为历史,凯特人最喜欢通过历史指导未来,比如学习如何打仗,但模拟数千年来的上万场战役太过复杂,于是她们想到了用戴斯牌这样的方式。”
薇拉说:“凯特人用戴斯牌模拟战场,每张牌都代表着某种含义,有无数种组合方式——而每一个需要学习的战役也被编成牌局,双方通过戴斯牌学习,将它称之为‘战争的艺术’,就像占卜一样。”
珀尔娅回过神:“那这是……”
“哪一场战役”还没说完,阿斯诺望着薇拉,意味不明:“你很了解凯特人,据我所知,凯特人离开赫波亚平原已有数千年,了解她们的人并不多……不过根据传说,她们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眼睛。”
珀尔娅这才想起来,薇拉这一头灿烂的金发的眼睛……
她恍然回过神,才想起来凯特人这种在人王之土上消失许久的民族。
“哈哈,你们难道会在意自己的朋友究竟是索特人、赛提人,或者凯特人?”
薇拉仍是笑着:“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牌局指的是哪一场战争?”
阿斯诺沉默片刻,似乎是被提醒了此刻的重点不在于此,才放下了这个问题,说:“‘死而复生者’道格拉斯的南部战役。”
道格拉斯是汀恩王朝末期的一位国王。
当时索特人和赛提人打得不可开交,汀恩王国王室凋零,被国王委以重任的王子却在年幼时因意外身亡,数年过去,继任的女王战死,王室无人,索特人无计可施之时,道格拉斯却又忽然回到了王国,并已由幼年的孩童长成青年——他与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人们便无法反驳他的王室血脉,只能相信他死而复生,“死而复生者”之名因此而来。
除了这件事,道格拉斯被人熟知,还因为他是唯一一位涉足南部的王,并在此打了两场胜仗。
“没错!没错……这可是一个厉害的牌局!”
乔安没想到阿斯诺竟然能“一眼认出”,惊讶过后又争着夸奖他们:“没想到你们那么有经验!”
珀尔娅对此不太在意:“所以,那处遗迹就在发生过这场战争的地方?”
其实他们昨晚花费了一个晚上思考,阿斯诺最后想起了利比尔里安曾经的赌徒身份,才联系到了牌局这样的线索。
至于战争学之类更是他的专长,这个根本难不倒他。
不过他们还是得给乔安一点面子,顺利引导他找到墓地的准确位置。
然而乔安这个时候却沉默了。
等注意到他们都在看着自己,他咬了咬牙,显得有些颓唐:“我知道这是道格拉斯牌局,但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它到底在哪?”
珀尔娅不由得安慰:“战场遗迹一般都比其他遗迹更难以保留……很多人也只是知道有这个战场存在,并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并不是他的错。
她看向阿斯诺。
青年只盯着牌局看了片刻,才说:“凯特人依靠战争故事上的‘标志物’来制定牌局,但在它归根结底只是一张地图。”
说着,他指着那几张连在一起的“奴隶”牌:“这里是霍尔霍特山脉。”
然后是紧挨着的“大臣”牌:“这是大罗尔河。”
珀尔娅不太熟悉符号学和历史,但对地图却很熟悉。
“那就是在……塞瑞旁边的树林?”她说着,却有点儿疑惑,“这个战场居然就在塞瑞旁边?”
阿斯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塞瑞是近几年来才形成的,在那之前,这里并没有人生活。”
“真是太好了——”乔安的声音骤然响起,他激动得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振臂高呼,“我们马上出发!”
珀尔娅:“……”
乔安果真是个“疯子学者”。
珀尔娅忍不住劝道:“如果这曾是一个遗迹,最好先做准备。”
乔安摇头:“不……不,我找那座法师墓找了太久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
可他话音刚落,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哪有那么简单呢,哪怕就在塞瑞附近,可要去那哪儿,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路上也得准备一些行李。”
薇拉看着面色涨红的乔安,附和道:“何况你现在还来得及去买两个黑麦面包……哦,可以的话,帮我再带一包野苹果果干。”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沉默了片刻,乔安最终还是妥协,说完转头要往门外跑:“我去准备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研究有了突破,也可能是宿醉的影响,他激动到脚下踉跄,撞上了旁边的柜子。
有什么东西从柜子上掉下来。
珀尔娅走过去,捡起来看了一眼,问:“这是谁?”
那是一张女人的画像,五官柔和,栩栩如生。
乔安那激动的表情一顿,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回答:“她是我的妻子,黛西。”
珀尔娅:“那她……”
“她去世了,因为……”乔安停了停,继续,“因为生病。”
珀尔娅立刻道歉:“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乔安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明显,却又多了点真切的柔和,“她一直在等我能做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我一定能证明给她看。”
珀尔娅怔住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与郑重:“我们一定能顺利找到利比尔里安留下来的东西。”
……
……
乔安离开后,阿斯诺走到了那张床边,便倚着旁边的墙闭上了眼睛。
他一晚上都在想那道谜题,最终在天亮前解开,此刻已经是非常累了。
珀尔娅看了他一眼,也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乔安回来。
然而刚在椅子上坐下,她便听到一旁的女孩开口:“嘿,珀尔娅。”
她扭过头,看到金发的女孩递来一个袋子:“尝尝看?”
“这是什么?”珀尔娅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喝水的袋子。
她以为是水,然而拧开却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微酸的味道。
“野苹果酒。”薇拉正好说。
珀尔娅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古怪:“抱歉……我实在是喝不下这个。”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喝下一大口后连连咳嗽的画面。
“这可是塞瑞最值得品尝的东西。”薇拉却说。
珀尔娅握着袋子的手一顿:“为什么?”
“霍尔霍特山脉的入口有一片荆棘,当抽芽之月的第一缕阳光落下,黑色的鸦雀会投下种子,在荆棘的缝隙间生根发芽,直到夏季的最后一个月结出瘦弱酸涩的野苹果——它们又硬又难以下咽,可酿的酒却有着独特的风味,被称为‘霍尔霍特的赠礼’,仿佛延绵的山脉带给他们的旅程,苦痛酸涩却充满惊喜。”
她的声音清脆,描述生动,因为这些话,珀尔娅的脑海里好像真的浮现出了那些在尖刺中生长的果实的画面,不禁眼前一亮:“原来那些酒这么特别。”
以至于再品尝一口,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珀尔娅喝了一口,抬头时瞥见女孩侧着头,闭着眼睛勾着唇角,正在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看上去非常悠然自在,忍不住道:“你好像很喜欢酒。”
薇拉缓缓睁开眼睛,轻笑:“酒里有一个地方的味道——它们从不骗人,也是我记忆一个地方的方式。”
“很新奇的说法……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珀尔娅看着她:“很了不起。”
薇拉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评价感到新奇,但她很快道:“在我看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也正如你们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平常——而我也会为之惊叹。”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狡黠:“乔安一定在为自己找到了墓地的位置而感到兴奋,可实际上你们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解开谜题,却没有向他提出这一点……所以,你们一定对法师墓里的宝藏不感兴趣,又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找这个地方?”
“额……这个的话,”珀尔娅顿了顿,看了一眼在床边似乎已经陷入熟睡的阿斯诺,收回视线,思考了片刻,“利比尔里安其实是一位很伟大的法师,而研究法师是我们的工作。”
说完,她感觉到薇拉带了耐心又好奇的眼神,吸了口气,说下去:“这个时代,王国里几乎已经没有真正的法师了,往上追溯,利比尔里安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位,可到头来却没人记得他——我们确实想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最开始是为了找一个课题完成毕业论文,然而当他们将目标锁定在利比尔里安身上时,便发现他身上确实存在着很多谜团。
——比如,利比尔里安是塞丽娜身边最受信任的大臣,从女皇开始四处征战时就追随在她左右,地位不言而喻。哪怕如今能完整记住他的名字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提醒他的身份,他仍然受到尊敬和赞颂。
不仅如此,他还是王国里很少见的正统法师,留下过不少有关于法术的理论书籍。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晚年却忽然离开自己赖以为生的领地,去了贫瘠神秘的南方,销声匿迹……这样的结局实在和他那些辉煌的生平格格不入。
“求知欲,”薇拉评价道,发出轻叹,“这可是踏入深渊的开端。”
珀尔娅:“……”
“不管如何,都和你没有关系,”原本应该在熟睡的阿斯诺突然睁开眼睛,很冷淡道,“与其好奇我们为什么要找到这座法师墓,你应该先问问乔安。”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
薇拉笑了笑,接着道:“真是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正好我还有些事,先离开一会儿,明早之前会回来的。”
说完,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希格好像还没离开塞瑞。”
会有危险。
珀尔娅忽然起身说了一句,却顺势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他们在小屋里谈了一个上午,如今正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金色的光落在远处的木屋、帐篷上,如波光粼粼。
塞瑞确实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往西可以看到群山的山影,往北则是茂密的森林,向东是广袤的人王之土、赫波亚平原。
它在这一切之间,渺小晦涩。
珀尔娅被这样的景象怔住时,忽然听到薇拉开口:“那……正好。”
她不由得看向说话的女孩。
女孩站在门口,扭头看了她一眼,金色的双眸仿佛门外的阳光——
最初看着双眼时,她只感觉到灼烫,本以为之后会习惯,或者下意识避开,可仍会忍不住看去。
然后再度眯起眼睛。
回过神后,发现女孩已经走远,看不到人影了。
人族分索特人、凯特人和赛提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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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苹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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