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大陆每一年都有一场持续五个月的漫长冬季。
细细的雪花无声落下,覆盖在黑色的高塔群上,这一座座高塔深沉如夜幕,远望仿佛一座巨大的碑林,沉默无声,肃穆压抑。
一道人影出现在雪地上,如沙砾渺小,在洁白平整的地面留下一串脚印。
走了几步,沙沙的脚步声稍有停顿,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深色的面庞。
她感觉不到到冷,似乎是因为沉入了某些思绪,想起不久前那座狭窄凶险的峡谷,风霜如刀将山壁削成陡峭的形状,巨人的咆哮如挥在心头的铁拳。
而后,火光带着强大的威势冲天而起,像是太阳,热烈的暖意和炫目的灼烧感同时存在……
一阵寒风吹来才让她收敛起了思绪。
她直起身体,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一座高塔前。
丽塔顿大部分塔没有“门”,有少部分例外,而这是其中之一。
眼前这扇巨大的黑铁门有十人高,花纹古朴又棱角分明,雪落在上面堆成细的白边,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驻足。
她望着门把手上的兽头,指尖抚上,冰块般的触感让她指骨下意识想要蜷起、退缩。
可下一秒,她却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了这扇门。
这扇门比想象中要好打开,隆隆的响声后,女人走进门缝内,随着手中的提灯亮起,宽阔的圆形空间越来越清晰,中央那尊雕像亦是如此。
那是巨兽哈格斯的雕像。
哈格斯在传说是极为凶恶的生物,能轻而易举地咬断所有狼、巨狮,甚至巨人的脖子。
如果是其他地方,或许会在这里立上一尊正义女神加西亚的雕像,用以彰显公义。
可对丽塔顿而言,神明似乎不具备可信度,“威慑”和“责任”才拥有作为准则的价值。
……
立在大厅中的女人吸了口气,她放下提灯,走到了那尊雕像前方,弯下腰,指尖燃起一点火苗,点燃了雕像下的烛台。
烛台亮起后没过多久,半空中也缓缓出现了微弱的烛火。
那些火光一点点在虚空中燃起,它们不同寻常,因为在它们达到某个数量时,便有声音从中缓缓响起,仿佛拥有“生命”。
“是谁开启了贤者会议?”
“八年……竟然才八年??”
“哦,你还没死,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
……
……
那些声音起初都有些恍惚,甚至惊讶,不过很快回过了神,他们在短暂的寒暄后,终于回到“正题”——“看向”了大厅中的女人。
“你是谁?”
原本透露出平和气息的氛围在瞬间凝固,甚至带来了淡淡的压力,叫被“烛火”注视的女人忍不住攥紧了衣角。
“我是……珀尔娅。”她回答。
“珀尔娅?”
“看上去并不是新的老师,我听说这十年来都没有新的老师,那么……是学生?”
话音落下,烛火们炸开了锅。
“开启贤者会议的是一位学生?!”
“我早说霍莱过于散漫,不适合管理丽塔顿。”
“你的老师是谁?是谁告诉你如何开启贤者会议的?”
“我希望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珀尔娅的声音明亮,语气也十分坚决:“我当然知道‘贤者会议’是什么。”
七嘴八舌的烛火有片刻停顿。
法师是真理的追寻者,最接近“世界”之人。
那些因为获得了杰出的成果,为先贤所认可的法师,便被称作“贤者”。
他们是法师中的领头羊,也是丽塔顿最具威望的存在,毕竟他们的学识代表了如今法师的最高研究水平,他们的力量也庇佑着丽塔顿,庇佑着所有的法师。
然而贤者们总是十分“孤僻”。
人类的寿命有限,成为贤者的法师们几乎都已进入迟暮,他们本就探索在常人接触不到的领域之内,为了将所剩不多的生命倾尽其中,大多数贤者都将自己关在某座高塔或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已经极少与外界沟通——
贤者会议,是唯一一个能将他们同时聚集起来的方式。
可往常,这是只有院长才能做的事情。
珀尔娅的话语瞬间叫他们停顿下来,他们能够感觉到女人心存畏惧,同时,也有与众不同的勇气。
虚空中忽然响起一个笑声:“说说看吧,愿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珀尔娅。”
另一个声音说:“你只有五分钟。”
“黑法术师……”珀尔娅立刻说道,在气氛陡然凝固的瞬间,她又认真补充,“王国里出现了黑法术师。”
“黑法术师,那些被黑雾选中的法师,出现在了苏瑞尔家族控制的王国里,”有一抹烛火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在王国遇到了他们,他们在地下建起了一座斗兽场,用黑雾控制所有人,让赛提人和索特人互相争斗……很多人死在了那里,”珀尔娅大声说道,“而我的朋友也被黑雾侵蚀,如今生命垂危。”
“地下?王国的哪一个地下?”有声音问。
另一个声音回答它:“显然是巴兹利亚的地下城,我在五十年前去过,那是个连国王都控制不了的地方。”
“啊……是那个埋葬着汀恩家族的坟墓。”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黑法术已经深入王国,克雷多却还在施行法师禁令,想要害死所有会法术的人!”
珀尔娅说道:“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黑雾的侵蚀……我们如果视而不见,整个王国——不,整个大陆都会陷入危险当中!”
“嗯……听上去有些道理。”
“这个议题确实拥有五分钟讨论的价值,不过——它究竟是不是真的?以及……”
“为什么是一个学生独自召集了我们?”
“我们需要你解释一下,希曼雅。”
珀尔娅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转身。
那扇门不知道何时又一次开启了,希曼雅就站在门前,那张严肃的脸背着光,无端让人心里忐忑。
“希曼雅老师……”珀尔娅正要说话,希曼雅已经越过了她,走到雕像前,无声行了一个法师礼。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各位,对于珀尔娅的冒犯,我向诸位致以诚挚的歉意。”希曼雅缓缓道,“他们为了赶在黑棘五月之前回到学院,还遇到了巨人,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事后也难免为这一切感到慌张。”
“巨人?临近黑棘五月绝不能靠近胡洛格里安峡谷,没有人教过他们吗?!”
“运气不错,可运气救不了他们第二次。”
“如果她只是一个学生,这倒是可以谅解,不过因此打扰我的休息却有些过分了——希曼雅,我希望至少给这几位莽撞的学生一些合理的惩戒。”
眼看着他们似乎准备就这个话题讨论起来,珀尔娅不禁焦急地想重提刚才的事,然而刚上前一步,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由诧异地看向希曼雅。
希曼雅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有烛火反应过来。
“好了,既然他们活了下来,便意味着命运已经替我们做了决定,我们没有必要因此浪费时间——”
“她越过老师和霍莱开启贤者会议,以及她所提到的事才是重点。希曼雅,你是经过承认的管理者之一,我们对你有所信任,现在我们需要你来确认这位学生所说的话是否准确。”
希曼雅轻声道:“当然。”
那问问题的烛火缓缓飘到大厅中央,不知道为什么,珀尔娅似乎从那微微晃动的火光中感觉到了对方“轻轻点头”的动作。
而后是问句:“王国里真的出现了新的黑法术师吗?”
十分关键的问题。
“黑法术袭击了一位赛提人,这是事实。”
希曼雅略略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他如今在‘静默屋’,由斯兰蒂照顾……顺带一提,这位赛提人在被侵蚀后仍然撑过了大半个月,很值得敬佩。”
“不错,斯兰蒂获得了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研究灵魂法术简直是自讨苦吃,难为他坚持了那么多年。”
“先等等。”
有人显然注意到了什么:“‘黑法术’与‘黑法术师’并不是一回事,你没有准确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几百年里未必会出现一位黑法术师,可黑法术的影响却能持续数百年,我们每年因此在清除黑法术法阵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也是灵魂法术研究的意义所在——”
“但反过来说,被黑法术侵蚀,并不意味着出现了新的,使用这些邪恶法术的法师,对吗?”
那点烛火最后问:“斗兽场里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位赛提人是如何受伤的?”
珀尔娅陡然意识到它在问自己——因为她在一连串问话下无意识发出了一个音节。
她能够开口了。
不仅如此,这是需要谨慎作答的问题。
贤者们确实在质疑她作为一位学生是否具备专业性,可也在给她机会,让她尽己所能地提供全部真相。
珀尔娅沉默片刻后,认真道:“有人利用了巴兹利亚的地下斗兽场,劫持了在王国里工作的赛提人……并依靠黑法术的法阵控制所有人,在那个法阵里,我无法沟通元素……”
在那座如同监狱一般的斗兽场内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涌上心头,让女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们还定下规则,一场战斗中必须要有至少三个赛提人上场……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在我逃出来时,整个斗兽场只剩下三位赛提人。”
“很残忍,哪怕和黑法术没有关系,也值得谴责。我们为你的遭遇感到难过,并祝贺你逃了出来,你很勇敢。”
“但是,你好像没有回答完全部问题——那位赛提人是怎么受伤的?”
那位赛提人——科顿——是怎么受伤的?
珀尔娅一时僵住。
科顿是……怎么受伤的?
他们找到科顿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虽然在那之后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可却没有说过是谁袭击了他。
……很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珀尔娅的沉默在宽阔的大厅内中近乎凝结,视角从高空落下,女人站在哈格斯下的身影如此渺小,似乎能被巨兽轻而易举吞进嘴中。
“你没有亲眼见到他被黑法术师袭击,对吗?”
珀尔娅吸了口气,再次抬头:“不……我见过他!他追到了芬莫,想要……”
她一愣,停顿的声音却引来了好奇的询问:“他找到你们,是想带走那位赛提人?”
“不……他当时在找……薇拉,”珀尔娅下意识回答,“和我们同行的凯特人。”
大厅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可珀尔娅能感觉到这个沉默与之前都并不一样。
“凯特人薇拉,是那位薇拉?”
“除了她还有谁呢?”
“她还敢招惹学院?流浪者的胆子可真大啊。”
珀尔娅一愣:“你们知道她?”
“当然,”希曼雅这时才回过头,看向珀尔娅,“她是个臭名昭著的骗子。”
珀尔娅愣住,可她也同时想起来,那天希曼雅对薇拉的态度——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薇拉这一路上帮了我们很多……”
“这不重要,珀尔娅,”希曼雅说,“在你先前的报告当中说过,你并没有见过建造那座斗兽场的黑法术师,也没有看到他袭击赛提人。”
珀尔娅:“对,但是……”
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那是一个黑法术的法阵,对吗?”
珀尔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对。”
“黑法术法阵里通常有着数量巨大的黑雾,可你破坏了它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希曼雅的话让珀尔娅皱起眉,可当她想要反驳什么之前,对方却更快地道:“这意味着在那之前,黑雾已经被释放了出来,或者用于袭击了某个人——那位赛提人。”
是这样吗?
离开那座斗兽场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只想要彻底破坏那里——可如今想来,这个过程过于简单,根本不像一座能够阻碍元素沟通的黑法术法阵。
珀尔娅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可又不知道这样的细节有什么意义。
“黑法术在王国肆虐,而我们也确实曾和一位黑法术师战斗……”
她说:“最重要的是尽快采取行动——”
“行动?让学院介入王国?”
希曼雅看着她,语气变得有些锐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丽塔顿法师学院上一次与王国产生“官方联系”,还是塞丽娜女皇统治的时代。
然而不管是这个王朝,或者是上一个王朝,学院都极少干涉王国的任何事务。
“可如果不这么做,王国的人都会陷入危险——”
珀尔娅觉得不能再等了。
黑棘五月来临,他们又为了科顿不得已先回到学院,但那位黑法术师现在还在王国里!
希曼雅这时忽然上前了一步。
“珀尔娅,你还没有明白吗?黑法术法阵并不能说明黑法术师的存在。”
她冷冷道:“而所谓你所谓的和黑法术师战斗也没有任何证据——你难道忘记了?哪怕只被黑雾触碰,都会被侵蚀!”
珀尔娅浑身一震。
芬莫的那位黑法术师袭击他们的时候,他们有很多次被黑雾裹挟。那些冰冷浓稠的
可是……他们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被“侵蚀”。
“怎么会……”
“这是一场骗局——”
珀尔娅僵住:“什么?”
女人像是回到了那天面对薇拉的时候,语气如风雪般冷硬,毫无保留:“八年前,那个凯特人就来过丽塔顿,用所谓的预言试图欺骗我们,让我们卷入王国的漩涡当中……可事实上,相信她的学生在那不久之后便死于非命!”
“不仅如此,在那之后,所有对她的调查都表明她是一个依靠倒卖遗迹和法师墓宝物,挑起事端的投机者。”
“王国尽是一群愚昧之人,他们被卷进金钱和权力的漩涡之中却毫不自知,而流浪者——只希望更多人投入这个漩涡中,达成自己的目的。”
希曼雅一向是严肃的人,可珀尔娅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甚至“锐利”的她。
她无比茫然。
八年前,薇拉来过丽塔顿?她曾经……欺骗过学院?还害死过学生?
珀尔娅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懵,在茫然之中又听到希曼雅继续说:“——斗兽场依靠曾经遗留下来的黑法术法阵运作,黑法术师的追捕也毫无证据,一切不过是那个叫薇拉的凯特人让你认为黑法术师重新出现在王国里、引导你来劝说我们的骗局。”
骗局。
哪怕成绩并不算优异,但珀尔娅向来是老师们重视的那类学生。
她第一次得到如此严厉的批评。
可她此刻没有想其他事,只觉得“不可思议”——和“无法接受”。
地牢里,冰冷的水珠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滴落,顺着肩膀碰到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带来刺骨到麻木的疼痛。
然而疼痛只是呆在那儿时最“微不足道”的感觉。
那些赛提人如此“廉价”,眼里什么也没有,连愤怒都毫无意义。
苦难是如此真实,它们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她也曾经历这一切。
她所看到的,这一切难道只是骗局吗?
长久的沉默后,她抬起头,望着希曼雅的眼睛:“那一切……是‘真实’的。”
希曼雅的眉心一跳,有些意外于珀尔娅此刻的执着,神色不禁更冷,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人在这时走了进来。
是霍莱和阿斯诺。
院长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意外,贤者会议的开启会自然而然惊动这位最高管理者,珀尔娅在意的是另一个人,她看着阿斯诺,立刻道:“阿斯诺……阿斯诺也看到了那个黑法术师!”
“那些赛提人都被杀死了,黑法术师曾出现在我们面前、袭击我们,甚至控制着王国一个很重要的家族——”
珀尔娅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阿斯诺只是看向天空中那些烛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珀尔娅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禁有些疑惑:“阿斯诺?你看到了,也听到了,我们也一起面对过那个黑法术师。”
阿斯诺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阿斯诺——!”
“……我不确定。”
“——?!”
“珀尔娅,”希曼雅将手按在了珀尔娅的肩膀上,“你需要冷静一下。”
珀尔娅想说她很冷时静,而是他们太过于草率,可下一秒,却再次被封印了声音。
“看来她在王国遭受了很大的打击,真可怜。”
那些烛火开口:“不过,这场闹剧也就到这里了。”
“一座黑法术法阵并不能用于证明新的黑法术师出现,证据不足。”
“哈哈……不如说,这倒是那个凯特人一贯的手笔,她还真是坚持不懈地想拖丽塔顿下水啊。”
“霍莱,说句话吧,你当初似乎还挺认可八年前那道荒谬的预言?”
霍莱——缓缓走上前,先与他们打起了迟来的招呼:“许久不见,诸位贤者们,我与你们其中一些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真让人怀念。”
“你还是很喜欢这些没有意义的寒暄,”其中一位贤者说,“可在关心我们之前,也请先尽好你的职责。”
霍莱:“是吗。”
“贤者会议从丽塔顿建立开始便已经存在,学院率领着法师,而贤者决定法师的方向……这是我们的职责和存在的意义,”那位贤者的声音随着烛火摇曳,“你停留在这个位置替我们照顾一些琐事,我们也因此尊重你……”
霍莱笑了一声,仰头看着巨兽哈格斯:“当然,很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
“但是,这么频繁的开会次数真让我产生了最近特别危险的错觉……但是,上一次是一场骗局,这一次——你甚至放任让一位学生开启了贤者会议。”
“介入王国……真是很久没听说那么蠢的事了。”
“霍莱,再有下次,贤者会议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珀尔娅再次被禁止说话,可还是挣扎着抓住阿斯诺,瞪大眼睛看着他,拼命朝他摇头。
直到听到最后那句话,她的身体陡然僵硬,愤怒的情绪从心底烧到全身。
为什么?
凭什么他们仅凭这些就否认他们所遇到的一切?
那些出现在身边的黑雾,那些掠过手臂和心头的寒意……
她猛地看向半空,试图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金色的光圈落在身上——瞬间叫人动弹不得!
珀尔娅的心一点点坠入谷底。
“大人们……”希曼雅见此,神色微不可闻地一变,扭头道。
烛火中有声音毫不留情地道:“希曼雅,你如果早就知道学生会犯错,那就在他们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好好教训他们,这里可不是你的办公室。”
“……很抱歉,因为对方是那位凯特人,我不得不这么做。之后我会约束好他们……这件事不会再发生。”
“那么,惩罚呢?”
忽然有贤者开口:“贤者会议不是玩笑,这位学生或许真的受到了蛊惑,但未经调查、搜集足够的证据就来打扰我们已是事实,该如何惩罚她?”
“我还缺一个实验对象,她的法术天赋似乎还不错,让她来找我吧?”
“让她在黑棘五月穿过半座罗尔森林?”
“嗯……要不为我准备十年的实验材料吧。”
在纷杂的讨论中,霍莱开口了:“诸位,我们计较黑法术和黑法术师的区别,是为了确定事情的严重性,但无论什么样的黑法术都需要清理干净,这一点也是确定的……虽然珀尔娅有些欠缺考虑,但她破坏了一座黑法术法阵,解放了被困在斗兽场内的赛提人,也是事实。”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也就是说,她虽然做错了事……可也有值得嘉奖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功过相抵?”
“可我不觉得破坏一座黑法术法阵有多么了不起。”
“多少还是需要一些惩罚。”
“那么,”霍莱说,“让她要负责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一整年的巡林工作,延毕两年……我想应该足够了。”
这对在校生而言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了。
“……”
“行吧,那就到此为止了。”
“希望下次不会在这种滑稽的场合看到各位……不,或许我们这辈子都不需要再与彼此说话了。”
……不行!
被困住珀尔娅咬了咬牙,想再阻止,可却只看到烛火一点点熄灭。
……
……
举办贤者会议的大厅重新关闭,几人很快从高塔中走了出来。
希曼雅留下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直接离开了。
离开时还碰到了抱着手臂等在外面的安东尼,把他吓得后退了两步,可也很快发现希曼雅压根没理他,于是才松了口气,小跑向其他人。
可他跑过来,只能看到珀尔娅垂头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
就这一句话,安东尼便知道结果一定十分糟糕。
“院长大人……阿斯诺,”他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地看着另外两个人。
“这两天仍然有很多需要应对黑棘五月的工作正在进行,她还有许多工作,希望你们能帮帮她,”霍莱神情如常,“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想你们应该能很快‘步入正轨’。”
安东尼听着又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哦,当然……诶,阿斯诺,你就走了吗?”
霍莱说完便准备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阿斯诺则什么也没说,似乎也打算就此离开。
“阿斯诺!”然而,珀尔娅忽然冲向阿斯诺,拽住了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她的手极为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隐约有青筋浮现。
安东尼瞪大了眼睛,赶紧上前:“嘿!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霍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只是呵呵笑了声:“年轻倒是好事。”说着,悠悠离开。
“……”
安东尼有点傻眼,感觉到珀尔娅的力道越来越重——阿斯诺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猛地抓住女人的手腕,眼神冰冷:“松手。”
“我问你,你难道没有看到科顿的伤口吗?那天在芬莫的事也是假的吗?!”
珀尔娅并没有打算松手,那股因为在贤者会议上点燃的愤怒愈演愈烈!
火焰在极近的地方烧了起来!
安东尼怪叫了声,将被烫到的珀尔娅拉到一旁,瞪着阿斯诺:“你对珀尔娅用法术?你疯了?”
阿斯诺没打算理会他们,扭头就走。
然而水流也卷着寒气,迅速冻住了他的双腿。
“把话说清楚,阿斯诺。”珀尔娅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否则,我不保证今天医务室里会不会多一个人。”
“她是流浪者,八年前用预言当借口害死了一个人,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阿斯诺侧过头,眼神冰冷:“她一早知道预言的事情,一路上都在故意引导我们——”
安东尼在一旁听着,想起那个漂亮的金发女孩,惊讶至极:“八年前来过我们学院?她看着那么小……”
有一瞬间,红发青年却陡然想起了什么:“难道……”
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珀尔娅看着阿斯诺:“难道黑法术师是假的?难道贵族的阴谋也是假的吗?难道她将那些威胁告诉我们,让我们有所准备——也错了吗?!这是你们的偏见!”
“你根本不清楚八年前发生过什么,只是一味地想要把整个学院拖下水——”
阿斯诺却说:“我也可以不提薇拉,你说贵族的阴谋?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家族与国王的关系密切,如果这一切是国王的决定,薇拉让我们阻止那个家族,最后变成与国王为敌呢?”
——你敢让整个学院和赫波亚的大军为敌吗?
“我没有……”
“脑子不清醒的人没有资格替所有人做决定!”
阿斯诺也是愤怒至极,一把火让那些冰顷刻消融,整个人都被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包围。
“等……等等!”
安东尼看着他们是真的玩打起来,赶紧跑到两人中间,喊道:“既然问题都出在那个凯特女孩身上……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
两人周围的气焰都有片刻的迟滞。
安东尼被他们同时盯着,一边冷一边热的,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无辜:“不过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两人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都不清楚。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珀尔娅眯了眯眼睛,忍不住仰起脸,看着此刻漆黑一片的天空,只觉得一切前所未有地灰暗。
*
数千年来,法师们在丽塔顿建起了许多高塔,有些直到现在仍在使用,而有些因为距离太远,被人长期遗忘。
——那些处于学院边缘的高塔便属于这一类。
此刻,某座边缘高塔的最顶层。
人们在寻找的金发女孩此刻坐在窗沿——她的身材娇小,这个位置对她而言绰绰有余。
高塔废弃已久,空荡得仅有一张床,可薇拉并未抱怨,甚至也像是不知道学院里因她“引发”的事,此刻轻晃着腿,垂着金子般的头发,哼着某个不知名的歌谣,看上去甚至有些惬意。
直到某个时刻,一只麻雀落在窗边。
她停下正在哼的歌,缓缓睁开同样漂亮的金色眼眸:“恭喜你呀,希曼雅。”
麻雀飞走。
片刻后,希曼雅走进了房间里。
“你失败了,凯特人。”
她说:“贤者们没有采纳你的意见,白费你刻意接近珀尔娅和阿斯诺的功夫,还伪造了黑法术师出现的事实。”
“这是一座休息室,而不是监牢,”薇拉说的却是,“真是太感谢你了。”
希曼雅一顿,缓缓蹙起眉:“只要你离开这里,外面的法阵就会生效。”
“嗯?那我该怎么吃饭呢?”
“自己想办法吧,但那几个孩子不会再帮你。”
薇拉笑了一声:“我还真可怜啊。”
“这是你应得的,令人厌恶的流浪者。”
“厌恶?可我认为……你好像很害怕我呢,”女孩歪了歪脑袋,眼眸中的金色微微闪烁,“希曼雅·柯索。”
希曼雅动作一顿,再也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
“我希望你搞清楚。”
她走到女孩面前,直视着她,像是要证明自己根本不在意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眸,不会被它吸引,也不会为此害怕:“不管我的姓氏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它,你这样的阴险家休想染指学院……休想。”
“所以,哪怕知道珀尔娅会冲动,也不打算阻止她,对么?”
“学生不可能知道怎么开启贤者会议……但你知道。”
“你觉得是我教的呀。”
“你骗不了我。”
希曼雅的眼神极其锐利:“我知道你在那次失败以后不会放弃,会更加不择手段,甚至想利用珀尔娅——但她向来只凭自己的感受行动,而贤者不会听任何一面之词,她必然会失败。”
在短暂停顿下,希曼雅冷冷补充:“她也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再利用她。”
薇拉笑而不语。
希曼雅已经不想再看到她这张脸了,直起身,扭头离开。
女孩也并未阻止,不过一会,那道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这座高塔上。
薇拉仍旧坐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只是,当她想要伸手将面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时,却只抬起了空荡荡的右手。
她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并道:“进来。”
隆洛走了进来。
少年看到她,立刻加快了脚步:“……薇拉。”
薇拉说:“真蠢啊。”
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之前的伤,还有……”隆洛却没有在意,他打量着女孩,最后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提起你的事?
“你应该听到希曼雅的话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罪犯。”
少年一愣。
“我要睡了,最近别来打扰我。”
薇拉跳下窗台,边走向床边边说:“希曼雅应该让你入学了吧,虽然丽塔顿这些年不怎么样,可有些东西只有这个地方能教。”
隆洛却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薇拉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大概吧。”
“那我也想留在这里。”
下一秒,隆洛瞳孔一张。
女孩忽然伸出纤细的手,拽住了少年的领子,巨大的力道将他扯下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隆洛眼前只有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呼吸下意识变得有些急促。
可又很快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暗淡了些许。
她现在其实很虚弱。
“虚弱”——一个放在薇拉身上,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词汇。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他沉默了片刻,问。
薇拉的动作一顿,松开手。
隆洛浑身一松,看着她扭过身,在床上躺下,并闭上了眼睛。
“我不认为你是罪犯。”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薇拉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闭上那双最特别的眼眸后,才让人意识到她那过分纤细瘦弱的身形。
隆洛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一片寂静。
正转过头准备离开时,他的身后再次响起薇拉的声音。
“用双眼观察,用双耳聆听。”
“用内心思考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从而确认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隆洛一顿,扶着门框,扭头问:“这样就能够帮到你吗?”
“不能。”
“……”
女孩最后说道:“命运早已注定,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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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贤者会议【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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