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黑夜会覆盖整个黑棘五月，对大部分人而言，这是个危险重重的时节，几乎不能用来从事任何活动。

因此，人们在每年的前八个月忙忙碌碌，陆续做好应对黑棘五月的准备，进入黑棘五月后便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几乎什么也不做。

然而，这一切对于居住在森林的丽塔顿法师而言却不太一样，尤其是当四散到各处的学生回来后——黑棘五月反而是人最多，人们最忙碌的时候。

……

隆洛已经在丽塔顿里生活了大半个月。

作为丽塔顿的新生，最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一只怀表。

因为它最初是凯特人威娜的发明，所以被称作威娜钟，会在一些固定的时间内发出响声，用于提醒时间。

每天，威娜钟响起的第一声是“起床时间”。

这个时间，隆洛刚从从公共食堂到附近的教室坐下，距离第一节课还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他会用来阅读。

丽塔顿和西奈家族的教育截然不同。

西奈家族是王国历史悠久的贵族，老师受邀而来培养贵族，曾经教过他的老师总是对他的功课十分在意。

而在丽塔顿，学院把学生划分为不同的“年级”他们按课表和威娜钟的提醒前往指定的教室上课。

每一门课的老师同时教授一个或者几个年级的学生，平时只在意学生有没有上课，以及最后的考核。

至于课程，它们全都和法术有关系。

从沟通元素开始，元素运用、相关学科、历史甚至更多内容，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

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无论是什么课程，对于一年级而言都是“基础”。

至于他比较感兴趣的一门课……

“嘿，隆洛。”

隆洛从看书的动作中抬起头，扭头瞥见一张活泼的脸。

一个和自己同一年级的同学。

“我是费利。”费利说，“你是跟着珀尔娅和阿斯诺来到学院的，对不对？”

隆洛点了点头。

“她是大家公认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不仅是温室的管理员，还能够独自穿越森林——”

费利在他身边坐下，兴奋地说道：“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错吧？你可以给我一张他们的签名吗？”

“我没有。”

隆洛摇了摇头：“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离开薇拉的高塔后，他便开始和其他人一起上课。

“真可惜。”

费利不无遗憾：“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之后在学校里应该会很难看到他们。”

隆洛没有说话。

因为不太理解这种情绪。

费利确实不需要他回应，他只是扭过头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只是入学考核时有一位法师用水晶球为自己“登记”时说了这个岁数，他便记了下来。

“那你入学的时间太晚了，”费利扳着手指说，“一年级一般只有十三岁——你的家也在王国里吗？法师禁令之后，会法术的人都不敢说自己会，也不再会向其他人提起这些……嗯，不管怎么说，对于法师来说，时间非常宝贵，你耽误了许多时间，很可能会影响沟通元素的进度。”

隆洛近来听说过很多类似的话，学院对王国的评价都很差，具体原因与法师禁令有关，人们哪怕有天赋也会把它藏起来。

而那些十三岁来丽塔顿的法师大多生活在王国更边缘或者根本就是人迹罕至的村子。

元素沟通，是使用法术的过程，也是珀尔娅在教他法术时做的那些事。

感知和使用，法术天赋的区别在这件事上有着巨大的区别。

对于他们而言，不停的练习，直到使用法术像呼吸一样自然可能需要很久。

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隆洛能感觉到他们对年纪非常执着。

他“嗯”了一声。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费利又说道。

隆洛看着他，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道朦胧的影子。

“你会的。”沉默片刻，他说。

……

……

威娜钟的第二声，是“第一节课”的声音。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随着大家的威娜钟一齐响起，老师也抱着卷轴走了进来。

这是一节历史课，大部分人对此兴致缺缺，有的人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但却是隆洛最“感兴趣”的一门课。

随着一阵放置书本，挪动椅子的声响，少年抬起头，看着老师在教室前方巨大的木板上展开了卷轴。

卷轴上是一幅地图，人们可以清晰地从上面看到一片巨大的平原，那是大陆最大的平原，赫波亚平原。

可又与他在西奈家族看到的王国地图并不一样。

“这是墨瑟王朝时期的大陆地图，我们今天讲的是丽塔顿的历史，”老师开口，“当时的王都薇薇安尔塞在巴兹利亚如今位置的东边，而那也是丽塔顿的前身——金雀法师研究所所在的地方，不过那时候的研究所，并不是一所培养法师的学院，反而只有在王宫顺利毕业的法师才有资格加入它。”

隆洛轻声重复“研究所”这个词汇，意识到这是一个与今天截然不同的情况。

“墨瑟王朝！”费利顺势坐在他旁边，此刻低声说着悄悄话，“一个由法师统治的伟大王国！”

周围十分安静，哪怕是这样的悄悄话也很快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费利。”

费利立刻闭嘴。

老师收回了视线，继续说道——

“第四纪元722年，女帝召集了当时研究所的所有法师，在罗尔森林正式建起了法师学院，并起名为‘丽塔顿’，意思是‘明日之星’。”

“起初，学院遵循着女帝的旨意继续研究工作，并因为研究需要加入了学徒的培养环节……反过来为当时的王室输送法师，为女帝服务。”

“在丽塔顿成立的十年后，学院便初具如今的规模，成了大陆最重要的法师聚集地之一。最后……墨瑟王朝衰落，凯特人离开了赫波亚，丽塔顿因此独立，直到如今。”

费利又一次按捺不住：“赫波亚女帝！她是公认在繁茵后最强大的法师，甚至超越了凯特！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知道我们学院的创始人竟然是她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

“费利，如果你学不会闭嘴，现在就滚出去举办自己的演讲会。”老师的声音接着响起。

“抱歉，”隆洛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老师道，“我对女帝的事情有些好奇……我只听说过女皇塞丽娜的故事。”

费利也说：“老师，隆洛也对女帝很感兴趣！”

“……”

“很多人会将这两位女性统治者放在一起比较，但历史上有许多英雄，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不同的含义。”

老师沉默了一下，淡淡回答：“荣光女皇与这个时代最近，她的功绩在于再度统一了赫波亚，但法术或者剑士所统治的时代并不相同，女帝与丽塔顿一样久远……”

教室是半圆形的，座椅环绕着讲台向后延伸，它们很有年代感，或许已经存在了上百年，或者上千年，被历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学生磨得发亮。

隆洛听着课，指尖碰到桌面上的羽毛笔，他瞥了一眼，从墨水瓶上看到反射在上面的自己的眼眸，眼神带了丝思考，但远没有费利那么兴奋。

“如你们刚才的悄悄话那样。”

老师的声音平稳地传入耳中：“她是丽塔顿的创办者，也是那个时代最强大的法师、学者，正是她‘重新发现’了精灵语，以古凯特语为桥梁。为如今的学者学习精灵语提供了条件。”

隆洛收回看墨水瓶的视线，轻声：“在那之前人们无法学习精灵语吗？”

“三民族的语言彼此有相似之处，这是因为我们都是人类，但精灵是另一个种族，它们的语言非常特殊，很难通过人类的文字进行说明，因此在女帝之前，只有通过与精灵交流这样直接的方式才能学习它。”

老师回答：“但……精灵的踪迹如今已经无处可寻，这直接导致了精灵语研究的失落，直到女帝的时代，我们才获得了两种语言之间联系的突破口。”

因此是“重新发现”？

“不仅如此，当初流传下来的许多所谓的繁茵的相关研究也经过重新考据，这才使我们成功摒弃了许多假冒的内容，得到了如今的权威《四元素论》和《繁茵法师事件簿》……”

就在这时，隆洛忽然看到费利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听说女帝在高塔里藏了不少秘密，不过老师都不会说这些”。

费利显然对那些“秘密”很感兴趣，不过隆洛的反应比较平淡。

他不太清楚它们意味着什么，下意识不是很在意。

“有时候崇拜被视为盲目，盲目则来源于不加思考，也就是认识还不足够，”老师突然说，“有些人需要重新抄写一下这些珍贵的著作，以正视自己对一位英雄的评价——费利。”

费利：“……”

……

上午一般有两节课，而下午通常是元素理论课或“实践”。

实践是高年级的课程，对于一年级而言更多是“接触”，一些高年级会来进行指导，没有老师的时候氛围相对于会轻松一些。

晚上则是“工作”。

长期用作教学和起居的高塔被称为“公共高塔”，大致有大小不一的十几座，每天都需要学生进行打扫和维护。

一年级会相对于轻松一些，隆洛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几座大图书馆内进行书籍整理。

每个晚上离开时他会顺手带上一本书。

……

威娜钟响起第十声时，也是一天结束的时候，每天大同小异。

这天也一样顺利结束，人们结束工作，理应回到宿舍休息，但隆洛拿着书，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隆洛？”

隆洛独来独往，一直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今天却有人叫住了自己。

他拿着那本书，扭过头看到了费利。

“我晚上从来没有在宿舍见过你，果然不是我看错了，”这位在今天和他熟悉起来的同学快步走来，“你都去了哪？夜不归宿是违反院规的！”

院规是每个学生都必须遵守的条例，被写在人手一本的《丽塔顿法术学院学生手册》之中，其中包括违反相关条例的处罚措施，比如在校期间违反数量超过三条，该学生将会被学院放逐。

隆洛说：“我知道。”

费利瞪眼说：“你居然敢不回宿舍！”

隆洛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朋友，她受了伤，住在很远的地方。”

他的话里没有什么情绪，可也没有骗人。

费利忽然明白了：“还有这样的事，也就是说，学院同意你住在别的地方咯？”

他们没有人说起这件事。

隆洛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可费利似乎将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这样，先等等，你这段时间听说过‘迷路的托利’吗？”

“没有。”

“他以前是这里的学生，但是突然有一天晚上在高塔里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偶尔会有人在高塔里听到求救的声音，好像是他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隆洛眨了眨眼，轻声：“他失踪了多长时间？”

“额……十年……一百年？”

“没有人类能活一百年，甚至不吃东西的话，十天就会死。”

费利：“好像也没有那么长时间。”

隆洛垂眸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抬眼道：“我想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也许吧，不，我在担心你也像托利一样迷路了！”

“是吗，我会注意的。”

“……”

隆洛保证过后，很快离开了这座高塔。

风雪一直没有停歇，它将少年身上的长袍向后吹得猎猎作响，为他身上蒙上一层白色的雪，可却没让他停下脚步。

他朝和宿舍相反的方向走，穿过一座座高塔，最终停在最远处的那一座。

这座塔大概已经荒废了几十年，最开始仅仅是推开门便能闻到一股生涩的灰尘味道，角落还有巨大的蛛网。

他花了些时间打扫，才变得干净了很多。

隆洛一路向上走去，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打开了最高层房间的那扇门。

房间当中只有一张床，金发的女孩安静地躺在上面。

黑棘五月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但薇拉自从那天睡着后，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发现薇拉躺了三天还没醒来时，隆洛忍不住触碰了一下女孩的手背，发现她的手非常冰冷，只有胸前还有极为微弱的起伏，证明她仍然“活着”。

此刻也是如此，那张时刻带笑又带了点逼人气势的面庞难得显得如此安静。

隆洛看了她许久，随后才轻声开口。

“……今天的历史课讲到了丽塔顿的创办历史，法师统治的王国创造了这所学院，老师说学院一直延续着传统的教学，但……它们的态度似乎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并不只是因为墨瑟王朝的衰落。”

“费利，他和我一个年级，他谈到了那位丽塔顿的创办人，那是个很伟大的英雄，似乎曾经在最初的高塔中留下了一些秘密。”

“还有……迷路的托利。”

一句句说完今天遇到的事情，花了些时间，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答。

片刻后，隆洛才收回视线，回身在床边盘坐下来。

坐下后，他从长袍里拿出了今天借的书——一本《通史》，以及一支蜡烛。

蜡烛被点燃，微微倾斜，融化的蜡滴在地面，随后被用来固定整根蜡烛。

微弱的光晕笼罩在身侧，让隆洛能够看清书上的字。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历史”更感兴趣。

每个人、每件事，这种东西给他的感觉很“新奇”，他想了解一些什么，哪怕他自己并不清楚。

用双眼去看，用双耳聆听。

风雪更猛烈了，它们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窗户的玻璃，外面一片灰蒙蒙的，整座房间仿佛成了一座孤岛。

安静的高塔内，只有一位看书的少年和一位沉睡的女孩，烛火随着风雪扑打窗户的频率微微摇曳。

*

第二天，隆洛走进教室，便对上了费利一张纠结无比的脸。

他问：“发生什么了？”

“昨天有高年级来巡查……你骗人吧！那位高年级根本不知道你在另一座高塔照顾朋友！”他抓着头发，“他问我你在哪……我怎么知道你在哪？！”

年级制度的另一个作用在于管理。

丽塔顿的老师并不算多，他们更多时间忙于研究，只有少部分老师会直接参加学生管理，高年级因此会帮忙负责一些相关工作。

可是……昨天晚上并没有人来找他。

“他肯定告诉老师了！”

隆洛沉思的时候，费利叹气：“说不定希曼雅老师还会亲自过来，要是被她知道就麻烦了。”

这也是隆洛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希曼雅几乎负责了学院内的所有管理事务，一旦出现违反院规的情况，学生几乎都会被她叫到办公室，一副没了半条命的样子回来，这让大家都很怕她。

费利最后说：“你等着被她骂一顿吧！”

隆洛不知道该说什么。

结果，直到下午的元素沟通练习开始时，都没有人找他。

——和往常一样，这是一节用来练习元素沟通的课。

每节课上他们都会得一样“道具”，上课的内容是感知道具上的元素，并在感知过后用出与道具上元素相同的法术。

“每个学期至少成功沟通五十样道具，不然这个学期的考核将视为不及格。”

分发道具的过程中，费利在隆洛身边说：“从第三个道具开始就会变成比较复杂的东西。”

这节课是从前两天开始的，第一个道具是一团火焰、一盆水、一块土和一个装了“风”的瓶子。

第二个道具是元素水晶。

前者就是元素本身的表现，而后者是一种可以用于贮藏元素的矿石，几乎每个具有法术天赋的人都能轻松解决。

似乎从今天开始难度便会增加。

在隆洛开口之前，一道阴影在他们面前落下。

“你们来挑选吧！”那位助教手里抱着一个箱子，笑着说道。

……是安东尼。

隆洛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换上了属于学生的深色长袍，和威娜钟一样，这件长袍也是人手一件，它使用了十分特别的布料和织法，看起来并不厚实，可在这个季节也足以抵御风雪。

最大的变化是那一头棕红色的头发，隆洛在遗迹里见到他时，那头发乱糟糟的，如今它被整齐地梳理到了脑后。

望着那张笑得格外灿烂的脸，隆洛不由挑了挑眉。

他很敏锐，察觉到这个笑容并不仅仅意味着“许久不见”。

少年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费利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还带了点惊恐：“安东尼学长？！”

他的“叫声”有些大，一下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于是又快速捂上嘴巴，看了看隆洛，又看了看安东尼。

安东尼看着费利调侃道：“你怎么这么激动？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隆洛立刻明白了：“昨天晚上巡逻的高年级是你？”

“当然啦，不然你昨晚就会被希曼雅逮回宿舍。”他并没有隐瞒。

费利也明白了什么：“你们认识！”

“你们都传言他是跟着珀尔娅回校的，却没有考虑我也在其中呢！我好歹也是精通精灵语的六年级！”

“……”

“你今天是来指导的学长吗？”隆洛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也不觉得有些什么，于是平静说道。

“对。”

安东尼被提醒，摆摆手，重新将抽签箱递过来：“总之先选一样道具。”

费利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上课，一边将手探到洞里，一边问道，“我们要从里面挑选第三样道具？可我听二年级的说去年上的沟通练习课并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因为你们遇到的是我——按道具列表为你们发道具太无聊了，所以把它们全都凑了一堆，让你们来抽签……哈哈，你不会拿到了列表，本来打算作弊吧？”

“呃……最难的那一样不会也在里面吧？！”

“当然啦。”

看着费利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安东尼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你们全都需要过关，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们上节课沟通的是元素水晶啊？！

费利欲言又止，但四处看看，发现这门课的老师早就不在教室里了，他压根没法反驳安东尼，顿时只能认命，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一张纸？”

“你得看看内容……哦，青石草，运气还不错。”

费利瞬间欢呼了一声。

青石草当中的土元素非常浓郁，而这就是他擅长的。

他拿着纸条飞快跑去领自己的道具，安东尼则接着将箱子往隆洛面前一递：“你昨晚去哪了？”

隆洛伸出手接过：“去找薇拉。”

“那位凯特女孩？”

安东尼一怔，立刻道：“没有人管她，但你却为了她违反院规，可真善良。”

隆洛摇头：“我只是想待在她身边。”

说完，少年已经抽出了自己的签。

费利刚从兴奋中回过神，这时刚好回来，顺势看到了隆洛手里的纸条，一下有些傻眼：“水滴草？为什么箱子里会有这种东西？”

安东尼也看到了，啪一下用手捂脸：“哦，我忘了把它拿出来了。”

水滴草随处可见，但在不同地方生长的水滴草特性完全不同，哪怕是六年级的魔药研究者也不能在没接触的情况下，说清某棵水滴草的元素构成。

这是一道很难的题目。

费利问：“难道不能换一个吗？”

安东尼抓了抓头发：“我用了点小法术，抽出来的签会自动送到老师办公室里，要不我们现在去办公室偷出来？我记得他今天下午不在。”

费利：“……”

您这么熟练？

隆洛的反应却比较平静，去领自己的水滴草。

教室后方有一排柜子，里面分门别类放置着各种道具，他认识的不多，对着一旁的书册寻找了一下，才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水滴草。

等他拿起来的时候，便发现安东尼走过来，低声道：“要不要作弊？”

隆洛：“作弊？”

“这门课的道具列表已经用了六十年了，大部分道具带有什么元素都有记载……你那个同学也有。”

安东尼耸了耸肩：“老师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对着列表展示正确的法术就可以了。”

“可是水滴草没有‘标准答案’。”

“所以还有另一种作弊方式。”

隆洛看到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可以随便对它使用任何一个法术，我直接帮你通过……不想用法术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根火柴！”

隆洛：“……”

隆洛：“我明白了。”

安东尼本来以为他会挑其中一种省事的作弊方式，下一秒却看到少年手里的水滴草烧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有一瞬瞪大，旋即辨认出这株水滴草上确实有浓郁的火元素，不禁摇头失笑：“看来你的性格和阿斯诺一样认真。”

隆洛张开手心，火焰随之熄灭：“是吗？”

“不是吗？天哪，你不会是想和阿斯诺那个老古董看齐吧。”

安东尼怪叫了声：“你的法术天赋一定很不错！哦……希曼雅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推荐你入学的，她一定是觉得你可以成为第二个阿斯诺。”

听着对方碎碎念“你可别学阿斯诺”这样的话，隆洛有些茫然：“这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我想应该没有别的原因。”

安东尼一愣。

隆洛看向放在柜子里备用的水滴草，拿起来道：“我能看到。”

水流在草叶上涌现，很快将水滴草包裹起来。

它由什么样的元素构成，是如此清晰。

“等等……你的意思是。”

安东尼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缓缓眯起眼睛：“……看到？”

隆洛微怔，再次道：“对。”

他想了想：“‘它’就在那儿——。”

先去了解元素的表现，再通过“相似性”辨认其他事物，直到习惯。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些元素，那些事物……它们在他眼里都很清晰。

可安东尼的态度让他再次确认某些“事实”——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隆洛松开手，有片刻的无措，无意识地望向周围。

两人在角落说话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已经领走了自己的道具。

他们有人或许在老老实实感受元素流动，有的人早已知道答案，但因为法术还用得不太熟练，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作弊”确实是存在的。

隆洛缓缓蹙眉，产生了很多来由不明的困惑。

“其实有点滑稽，对吗？”

安东尼也注意到了，他颇有深意地看了隆洛一眼：“感知元素是最基本的课程，是学习法术必须做的事……但他们现在只是在应付考核。”

“……你刚才还让我作弊。”

“哈哈……因为大家都那么干。”

隆洛更困惑了，他仰起头，安东尼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不远处的人身上：“学院就像一座驯养野兽的笼子，如果要让野兽学习捕猎，得先让它们学会肉是什么气味，培养它们在野外通过相似的味道找到猎物，这些道具就是‘肉’。”

“但是……它们只是味道相似的树叶而已，”他说，“真正到了野外，其实没有什么用，不是吗？”

安东尼在说……那座精灵遗迹？

在遗迹里，他们被数不清数量的凶猛地精追杀，差点坠入悬崖下的深渊，还遇到了许多解不开的谜题。

“可如果连这些也不去做，那么以后到了外面也做不了任何事。”隆洛说。

安东尼一怔，挑眉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

隆洛低下头：“但我的想法，可能没有那么多。”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安东尼又拍了拍他，“我听说你和他们一起从王国回来，你的家在哪？为什么会跟着他们？”

他们还从没聊过这些。

“我……不知道，只是有记忆开始，就跟着薇拉。”

“哦，你是说那个凯特人。”安东尼却摸了摸下巴，“你好像对她和学院的事不太好奇？”

“和学院的事？”隆洛一怔。

“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昏迷了，没有看到希曼雅差点想杀了她……”

“是吗……她说薇拉是罪犯。”

“咦，你这不是知道吗？”

隆洛沉默了一下：“我觉得她不是。”

安东尼问：“为什么？也是‘看’到的吗？”

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表达能力实在太有限了，何况他此时也没有完全明白。

“不用太在意。”

隆洛的眉拧在一起，安东尼大笑一声：“其实我也觉得不像……那么弱小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杀了人？”

“……”虽然可能不是这个理由。

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安东尼又低声说：“正好我也想帮帮珀尔娅，我们去调查一下吧，八年前薇拉来丽塔顿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