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结束

63

石门前一片死寂。

火焰熄灭了,也再没有保存火种的石台,黑暗不仅吞没了这座大厅、众人,还让他们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从这个黑棘五月开始,或者在那之前,珀尔娅便感觉到自己被一种很重的无力感包围,她所有的努力都没有实现,甚至,连前往那个令人担心的未来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如果这也是她无法抗衡的命运。

或许这里便是她的尽头?

她垂下眼眸,忽然感觉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是科顿,他仍旧没有说话,却越走越快。

珀尔娅一怔,看到他停在了石门前——伸出了拳头!

那一拳猛地砸在了厚重的石门上,清晰而又闷重的轰声传入耳际,叫人低落的情绪一震,旋即升起无法遏制的讶然——

“科顿……你在干什么?!”

科顿缓缓收紧了掌心,说:“只要打开这扇门,这个‘试炼’也就结束了,对吧。”

珀尔娅:“……”

她一时失语,科顿的第二拳便已经砸了出去!

事实上,石门几乎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然而男人有着坚毅甚至固执的品性,不仅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而放弃,反而——又猛地挥出了力道更重的一拳!

有一瞬间,珀尔娅感到有凌厉的风擦过面颊,在周围鼓动,又有一瞬间,它们一齐汇聚到了某个中心,随着钢铁般的拳头涌向了那扇石门。

珀尔娅情不自禁用那双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门,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一拳似乎让石门产生了动摇——

她再度看向科顿,发现男人的手上已经出现了通红的伤痕。

“你的手……快停下。”

珀尔娅一怔,不得不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但试炼不是这样就能完成的,我们……”

试炼之所以残酷,有时候原因便在于此。

他们有时候必须接受贤者们的命运,有时候又必须打破贤者的命运。

它们变幻无常,甚至想让人完成这世界最不可能的事。

珀尔娅叹了口气:“希文格希望我们做到他和他的弟子做不到的事情,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科顿忽然道:“那你当时为何会反驳你的那位朋友?”

女人一怔:“什么?”

强壮的赛提人没有再继续挥拳,但还是将拳头抵在了石门上,语气和周围的漆黑的岩壁一样坚硬冷酷:“我被黑法术袭击,你的朋友曾说救我是不可能的事,你又为何要坚持?”

珀尔娅沉默了一下:“我……”

她有些无言以对。

现在想来,坚持救科顿这件事,与其说是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位帮助过她的人死去,不如说是她自己的“性格”作祟。

过度乐观、过度天真,过度地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努力,一切困难便会迎刃而解。

不久前,她开始害怕、甚至讨厌这份本能。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在你面前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珀尔娅的眼神有些暗淡:“在这一切面前,我们渺小得不值一提。”

“在那座地下监牢时,你其实非常令人钦佩。”

科顿却说:“大部分人都会逐渐消沉,而你却从未改变自己的想法,我想你现在或许遇到了什么令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事,但我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你,我此刻也绝不会站在这里。”

赛提人猛地攥住拳头,肌肉因为忽然的用力而鼓了起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也许有人因你的疏忽而死,但也有人因为你活下去。”

他后退了一步:“坚持下去吧……!”

新的一拳。

这是更为坚决的一拳,它带起了一阵更为强劲猛烈的风,将珀尔娅的头发和衣袍都吹得向后纷飞。

地面传来一阵震动,有沙尘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碎石滚过脚边,珀尔娅险些没站稳,旋即不受控制地产生了更为惊讶的情绪。

不仅是因为那番话,还有这力量。

她这一次切实地感受到,石门确实……“动摇”了。

可这……怎么可能?

“等等……法术,你还能用法术。”

珀尔娅喃喃:“难道是因为西加的灵魂没有受到法阵的约束,还是……”

科顿从未接受过法师的教育,也不具备这种价值观。

如果这是他能挥拳的理由,自己的胆怯是否是因为自己有些过分“畏惧”了?

珀尔娅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也缓缓将它攥成拳。

“科顿……用法术!”

她抬起头,喊道:“你知道‘它们’!”

数千年来,法师们一直视繁茵的元素理论为正统,在这个基础上“再无变化”。

这仅仅是因为对法师而言理论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他们踏足于危险的地方,不停尝试,用法师墓和试炼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力量——

有些时候,那也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力量。

如果限制法阵也没法限制科顿的力量,那么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机会打开这一扇门?

科顿一怔,用力地踩住了脚下的大地。

风争先恐后地卷入狭窄的空间中,像是变成了锐利的刀刃,像是能够削平那些岩壁上的凸起——

如果科顿最初发现自己能使用法术时,推动它们的力量是“愤怒”,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经开始“控制”它了。

哪怕是珀尔娅为这样的法术心惊。

她不得不抬手躲避那变得过于可怕的风,只能眯着眼睛望着那道身影一拳又一拳地朝石门挥去!

猛烈的风声,还有坚硬的拳头落在石门上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击打金属!

不知过了多久,科顿的拳头上有鲜血涌出,而那扇门,上面似乎出现了……很浅的裂缝。

“难道……”

珀尔娅有些不可置信:“我们真的可以……”

哗啦——!

身后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响声。

珀尔娅回过头,发现被分开的湖水重新汇聚起来,比起最开始的平静,它变得“焦躁不安”,水面翻涌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更可怕的是,湖水似乎在一点点升高……

它迟早会将这里淹没!

“该死,‘惩罚’开始了。”

珀尔娅咬了咬牙,重新握住那支以法莲藤蔓:“时间……时间不够!”

藤蔓没有任何反应,很显然,橡木法术并不是那么轻松可以掌握的。

她的法术也仍然在被限制。

科顿没有说话,加快了挥动拳头的速度——

“莉莉……莉莉!”

珀尔娅思考着办法,转眼却发现湖水已经涨到了高地上,而莉莉就在那里——她几步走过去,却一脚踩进了冰凉的水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珀尔娅将昏迷的莉莉抱起来,往后退到门边,先前的思考在此刻自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必须挣扎到最后一刻!

科顿也没有顾及手上的伤,挥出的拳头并没有减轻,那裂痕还在扩大,可——远远不够!

珀尔娅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开始用肩肘撞击那扇厚重的石门。

湖水很快涌上了他们的脚踝,转眼又漫上了小腿,渐渐的,水漫到了他们的胸口,珀尔娅往门上撞时便会溅起高高的水花——

他们的身影在这厚重巨大的门扉前便像是一粒石子。

没过多久,水流便阻挡了大部分力量,而湖水又从胸口漫到了脖颈,甚至头顶。

他们再次沉入湖中,珀尔娅扯着莉莉,用手拨开那些试图靠近的影子,科顿则继续在水中砸那扇门。

时间变得漫长,可无比紧迫的一切又让所有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珀尔娅不断向上游去,有时候听到的是自己拨开河水的声音,有时候听到的是细碎的“话语”,而有时候则是石门晃动的轻微声响。

她几乎没时间“意识到”从某个时刻开始,湖水上涨的速度更快了。

那扇极高的石门在不知觉间便已经被淹没了一半,科顿偶尔游到湖面吸一口气,又回到湖水中找到石门的裂缝。

——可他们撑不了太久了。

珀尔娅再一次浮上湖面,她下意识拽着莉莉,可抬手时却碰到了……这座大厅的顶部。

岩壁像是从未如此冰冷过。

“科顿!”

她扭过头,看到科顿再次浮上来,忍不住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科顿咬了咬牙,却又再次潜了下去。

珀尔娅顿了顿,险些因为没注意到已经到鼻子位置的水,在呼吸时猛地呛了一口。

“咳……咳咳!”

她四处望着,单手触碰天花板,一点点摸索:“还不能放弃……有没有别的路……哪怕只是离开这里……”

掌心贴合岩壁,湖水又慢慢贴上手腕、手背。

珀尔娅努力仰着头,直到湖水完全淹没视线。

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苍白的影子,黑蓝的湖水,昏迷少女亚麻色的头发在那水里浮动。

空气一点点溜走,意识也似乎随之沉了下去。

她要死了吗?

那个念头闪过,珀尔娅用力地向前伸去。

咚——!

突然,湖水……整个世界都震动了起来。

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震动一直持续着,珀尔娅还没回过神,同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金色,一开始是星星点点的光,而后是连成线的,变成像是纹路一样的东西——它们渐渐布满了整个湖……不,是整座大厅的岩壁!

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传入了耳中。

“珀尔娅?!”

那是……

“……阿斯诺?”

珀尔娅冲出水面,下一秒惊讶地发现水位竟然在往下退,而且比上涨时的速度更快!

没过多久,他们重新落在地上,而这个时候,整个大厅都已经被那些金色的纹路所包围了……甚至是那座石门。

“你在哪里?”

珀尔娅忍不住喊道:“你做了什么?”

阿斯诺的声音片刻后才继续响起:“我会打开那扇门,你们把‘东西’带出来,就离开。”

“什么?等等,你是怎么……”

事实上……阿斯诺根本没有进入墓中!

入口处,青年仍然站在门前,他此刻皱着眉,将双手撑在了“门”上,脖颈和手背都有青筋暴起。

不仅如此,他的手心出现了一种金色的纹路,也就是珀尔娅在大厅中看到的那些,它们从青年的手心向外蔓延,布满了整座法师墓的门。

看上去就像……

阿斯诺正在控制这座法师墓!

“所谓法师墓,说到底也是一个由法师精心构造的‘法阵’,并在他们死后长久运转着。”

金发的女孩仍然坐在开始时的位置,含笑着看着他:“理论上,只要能够解读、破解和重构法阵,就能够直接从外部控制整座法师墓……”

“理论”如此,可是——

一座法师墓所涉及的法阵很多,还是一位贤者的法师墓,它将多么精密复杂,又如何凌驾于这些年轻的法师们的认知之上?

阿斯诺……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却做到了这件事。

这简直就是……

阿斯诺没有说话,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破解最后一部分。

山脉里忽然吹起了一阵风。

强势,猛烈,直接奔向门前的“作弊者”。

阿斯诺察觉到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强行从外部破坏法师墓果然还是太冒险了……

明明还差最后一点了……

“继续。”

薇拉的声音再次响起。

提灯的光晕忽然向外扩散,那风在进入这个范围瞬间便散开了。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斯诺一怔。

“不要那么愤怒,”女孩轻笑着,“能解构贤者法师墓的人可不多,你们不会一直遭受这种待遇的,何况嘛……”

她又瞥了一眼无暇他顾的青年,哼笑了声:“他很清楚,‘代价’是什么。”

青年又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扭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金光越来越强烈,直到某一刻,山脉的这一处如亮如白昼。

叮……

光芒渐渐散去。

阿斯诺收回了手,看着已经彻底恢复“寂静”的法师墓。

“薇拉,为什么你会知道……”他扭过头,神情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疲倦,可眼睛却比平时更亮、更锐利。

薇拉跳下了自己坐着的位置,轻松地落在地上。

“有些人费尽力气却只能死在试炼途中,而有的人……这是一份可贵的天赋,也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她说:“法师的力量就是这样的东西,你们只能不停学会衡量怎么使用它……这里就交给你啦,祝你好运……”

“【守墓人】。”

说完,女孩起身朝远处走去。

……

……

……

没有人告诉过第一次来这座山脉的人,贤者的法师墓基本建在山脉的外围,它的中央是一片漆黑的谷地,几乎没有人会来到这里,也没人知道原因。

但薇拉知道。

女孩没有拿着提灯,却不受黑暗的困扰,此刻她悠闲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走起来还有金色的长发随着步伐在身后轻轻晃动。

慢慢的,她穿过了一片雾,进入了中心的谷地,看清了不远处的一切。

入眼处生长着一棵漆黑的枯树。

黑树的枝干扭曲地向高处延伸,保持着某种怪异的、仿佛环抱着什么的形状,它似乎已经枯死了,似乎又呈现出某种“茁壮”的姿态。

黑树下是一片焦黑的空地,那儿有一个人,一位少年。

少年的黑发很长,在他半跪在地上时垂到了地面,他此刻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一把骑士抢,那是黑骑士的枪,他将它插在了地上,身体依靠着它支撑。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地抬起眼。

“……薇拉。”

薇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走上前。

“我‘杀’了‘它’。”

隆洛看着女孩,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有几道已经凝固的伤痕,此刻呈现着某种狰狞的血色:“不……我……”

那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漆黑的黑骑士骑着马而来,即将朝他挥出致命的一击。

“‘它’把黑雾‘吞噬’了,我在那时候只是想到……或许……我也可以。”

“我‘吞噬’了‘它’。”

在那个“意识”产生的刹那,在骑士抢挥落的刹那,他伸出手,下一秒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看清楚时,发现那黑骑士也消失在了原地,原地只剩下一把漆黑的枪。

女孩笑了。

隆洛再次看向她。

薇拉是这里唯一的“色彩”——那耀眼至极的金色在她微弯的眼眸中流转,如金子编织的发丝轻轻晃动,莫名的令人恍然置身在灿烂的阳光之下。

“真狼狈。”

她说:“但是做得还不错。”

少年一下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向一旁倒下。

他倒在了女孩的腿上,下一秒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额头上。

隆洛闭了闭眼睛,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是一个没有“家乡”的人,他并不了解生命和死亡的意义,也不理解那些人所怀揣的情感。

可另一方面,他似乎能感受到所有,也拥有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力量。

他就像是……

少年缓缓睁开眼眸,疲倦和困惑让他的声音变得低落:“我到底是什么?怪物……吗?”

“有什么所谓呢?”

隆洛抬起头,看着女孩垂下眼眸的脸:“你一直在询问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但是……”

“你一直想问其他人自己是什么,那么你呢?你希望自己是什么?”

“——!”

——我到底是什么?

——你希望自己是什么?

薇拉侧了侧头,她打量着这个已经长大许多的漂亮少年,又道:“东部的索特人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孩子们小时候要向大人们‘许愿’,告诉他们自己未来想要什么,这是他们成长的一部分……你认为呢?”

“我……”

“嘘。”

薇拉将手搭在了隆洛的眼睛上,清脆的声音带了点蛊惑的味道:“就这样吧,该睡了。”

这是隆洛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

隆洛“睡着”后,女孩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传说中,黑树是生长在蒂亚里,是属于‘亡者’的树。”

许久后,她自顾自地抬头,看着面前的枯树:“因此有一种说法,凡是种了黑树的地方,便是距离蒂亚最近之处……”

说到这,她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对于‘你们’而言,它却是个提醒,提醒你们终将回到‘归处’。”

一缕风慢慢地从外面吹来。

它拂过两人,停在了黑树前。

“仇恨何时会终结?”

空气中传来疑问。

“我不知道。”

女孩回答。

有片刻的寂静。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终结,重要的永远都是选择,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橡木也将在新的土壤重新生长了。”

薇拉又说道:“你也可以离去了,希文格。”

那缕风朝黑树飘去,最终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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