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黑棘五月分别是永夜之月、迷雾之月、红之月、沉寂之月和交界月。

太阳在歌颂之月最后一天落下后将不再升起，而到了一个月后，也就是迷雾之月，连月亮也会消失，整个大地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红之月和沉寂之月，代表着死亡之神和红月女王尤佳德的血色月亮将高悬于天空，“生灵惧怕于她的威严和恐怖，不再敢发出欢笑和哀鸣”，一切归于沉寂。

而后，红月消散，大陆将来到沉寂之月的尽头，进入黑棘五月的最后一个月，交界月。

——“交界”，也就是“结束”与“开始”的交界。

有什么会在此终结，又有什么将在此迎来即将新生。

……

交界月6日，王城巴兹利亚，王宫。

“古德雷德大人。”

男人下了马车，便有侍者迎了上来，躬身说道：“陛下在温室。”

古德雷德手里还捏着几张公文，闻言抬起头，挑了挑眉：“温室……”

侍者点头：“对，陛下这几天一直在温室，您要先到书房等等吗？”

“原来如此。”

古德雷德只停顿了一下，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我过去一趟。”

对王宫而言，这是一个和往常相似的黑棘五月，人们按照早已定下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休息时间不够多的黑棘五月或许会让人有所怨言，可这样的“充实”其实也令他们对这黑暗寂静的时节少一些没有必要的畏惧。

……就像一座孤岛。

王宫的温室在偏南的地方，这是一座很小的建筑，它由一些透明的玻璃围起来，外面原本种满了植物，但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

古德雷德走进去时，看到两排只有泥土的花圃，而他们的国王此刻穿着亚麻的长衫，挽着袖子蹲在地上，用沾着泥土的手握着一只铲子，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松土。

——是他面前的那个花盆。

“又是白盏花？”

克雷多头也没抬，回答：“对。”

“这花每年都得在元素之月之后才会开。”

古德雷德将手撑在一旁的台子上，说：“今年祝福之月就有人给我写字条，让我建议你别种白盏花了，他们每年在复苏祭典上都得对着空花盆发愁……陛下。”

克雷多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大概是想到某位王宫管理人发愁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今年的复苏祭典准备得如何了？”

“如往年一样，有几个家族的礼物已经送了过来。”

“哦，恭喜他们度过今年的黑棘五月……你今年准备了什么？”

“管家准备的，”古德雷德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克雷多又笑了一声，指了指温室角落那尊雕像：“你认识他吗？听说他是西林·苏瑞尔时期最好的一位花匠，曾经主张在复苏祭典使用皇冠花。”

古德雷德朝角落看去，发现那里确实有一座并不起眼的雕像。

“看起来你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不，正好相反，没什么人反驳他，只是布拉德·柯索第二年就发动了政变，把他和国王的头都砍了下来。”

“……真可怜。”

“好了，现在如何了？”

克雷多没再管那盆花，他站起来，突然换了话题。

他们有片刻沉默。

“他们没有任何动作，至少在黑棘五月里，或者，至少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大臣的声音也变得缓慢了一些，他深灰色的眼眸一直停留在那座“被砍了头的花匠”的雕像，自然地接道：“但有内应告诉我，有些事情变得不同寻常……”

“哦？”

“谢罗姆宫……王宫闯入了‘刺客’的事情被传出去了，有的人似乎在蠢蠢欲动。”

“看来新的一年不会那么好过了。”

克雷多说着，朝外面看去。

外面的天空仍旧是一片看不到头的漆黑，零星的路灯亮着，却无法带给人多少温暖。

古德雷德淡淡：“那么看来，你确实应该换一种花种了。”

但男人突然说：“我曾经见过在交界月盛开的白盏花。”

古德雷德微怔。

“那种白盏花又被称为‘女神花’，只在交界月与苏醒之月相交的刹那盛开。”

克雷多说：“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一些‘秘密’，它们总是藏在最平常的事情中……或许，所谓的命运便因此而来？”

说完，他走到了温室的门口，伸出手，一缕风绕过他的指尖，消散。

下一秒，有一阵风吹起。

那阵风向外流淌、穿过温室的门柱，绕过那点亮了零星光点的路灯，穿过洁白古老的王宫与宽阔的街道、高耸城墙，吹入赫波亚平原。

漆黑的大地下，赫波亚上的风顺着广袤寂静的平原继续向西——高耸的山脉、茂密的森林、最后到达一片立着无数黑色高塔的建筑群。

身着着袍子的人在黑塔群中的雪地里穿行，留下一串很浅很轻的脚印。

隆洛走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的内部很宽敞，摆满了木架子、吊篮和成片的花圃。

只有一个人在里面忙碌着。

“你来了。”

珀尔娅正好将一个花盆搬到木架子上，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威娜钟：“下午好。”

——丽塔顿整个温室几乎完全由珀尔娅一人在管理。

少年将一个布袋子递给她：“下午好，他们说这是你要的种子。”

“谢谢。”

隆洛又看向那些堆成一座小山的花盆：“需要帮忙吗？”

“放心吧，我做这些事情很多年了。”

珀尔娅笑了笑：“倒是你，之前总觉得你没什么精神，现在呢？”

“之前”。

——红之月的“特训”结束后，他们在沉寂之月的月初回到了丽塔顿，如今又过去了一个月，生活似乎再次步入了“正轨”。

没有黑法术、没有会扭曲记忆的亚弥尔，也没有根本无法通过的试炼。

隆洛说：“我很好。”

珀尔娅挑了挑眉，认真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年。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那头如绸缎的黑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垂在身后，那张脸如果不是……不，哪怕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眸，此刻可能也没有人会再去否认那种“漂亮”。

隆洛……似乎有些“变了”。

那双原本什么也没有的眼睛有一段时间里充满了混乱和不安，而现在却只有某种甚至算得上平和的情绪。

仿佛无暇的宝石，能够清晰倒映每一位站在他面前的人。

宁静又深邃。

珀尔娅也在那双眼中望见了自己，恍惚间侧过头，竟然没有再和他对视一次的勇气。

她抿了抿唇，才开口说：“那就好。”

隆洛忽然说：“你如果想问薇拉的话，她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他们原路返回，由贤者山脉沿经亚弥尔“守护”的入口，又回到了学院——回到了丽塔顿后，薇拉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打算，她也从来不会和任何人透露什么确切的事情。

珀尔娅已经快习惯了，反而有些意外隆洛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要问……”

“我可以听到人们心里在想什么。”

珀尔娅瞪大了眼睛，猛然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会刻意去听，”隆洛解释，“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有一些不安，想回答一些我能回答的问题。”

珀尔娅一顿，她似乎因此想到了什么，或者没有再在隆洛面前“强撑”，表情一点点收敛，有些恍惚地低头看向放在面前的花盆。

氛围因此变得有些沉重，但隆洛还是耐心地等她即将开口的话。

“交界月快结束的时候，学院会举行一场复苏祭典，其中有一个环节……”

片刻后，珀尔娅开口，同时她抬起手，有很浅的水流浸入土壤中，随后她翻开那些土，从布袋中取出了一些种子：“简单而言，每个人需要提前种下一粒花种，并带着它参加庆典上的祈祷……如果种子在接下来的苏醒之月发芽开花，那么便意味着那个人会获得持续一年的‘好运气’。”

隆洛眨了眨眼：“那……”

“但我们都知道，大部分植物不会在黑棘五月结束时便完全苏醒，只有很少的花真的能够盛开。”

珀尔娅说：“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个黑棘五月太过漫长……漫长到我们有时候会怀疑我们是否还会见到天亮的那一日？”

少年走上前，看着种子被撒入土壤，轻声道：“所以，为了黎明到来的那一刻，我们需要一些‘期待’……也就是，希望？”

“对啊，我们需要一些希望。”

珀尔娅抬起头：“你认为……我们是否还有希望？”

女人有着一张特别的脸，比索特人更坚毅，又比赛提人柔和，她总是很开朗，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隆洛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珀尔娅又笑了起来：“抱歉，我想我们都不是具有话语权的人……他们最近都很忙……不过，至少在这个月结束前，一切都会有‘结果’。”

“……嗯。”

“对了。”

珀尔娅将土埋好，将它挪到一旁，问道：“你想种些什么？”

“什么样的花最‘合适’？”

“你见过的皇冠花、一些蓝色的水灯花和白铃兰……哦，对了，你带来的种子会开一种黄色的小花，它们到处都是，是王国的居民们也常会用的一种，也很漂亮。”

选择似乎不少，这样反而让人有些难以抉择。

隆洛想了想，问：“你会种什么花？”

“今年想种皇冠花。”珀尔娅回答，“它或许会让大家感到安心。”

今年……他们遇到了黑法术师。

是珀尔娅会做出的选择。

隆洛思考了一下，认真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珀尔娅又笑了笑：“那你想好了来告诉我，学院能找到大部分花种。”

少年正要点头，忽然有人走进了温室。

“……希曼雅老师。”

女人看起来与几个月前没有多大的区别，她没有情绪的视线地扫过两人：“看来不用再去找另一个人了。”

珀尔娅和隆洛对视了一眼。

“贤者要见你们。”希曼雅说。

……

……

……

从某种意义上说，珀尔娅和隆洛都是“第二次”来到这座召开贤者会议的高塔。

可这一次似乎都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两人走进高塔，入眼处，哈格斯雕像竖立在大厅的中央，被半空中的烛光反射出透亮的光泽。

那些烛光……

“仍旧让人搞不明白。”

“希望你们发誓这是最后一场贤者会议！”

“如果仅仅是黑法术，那么现在远没有到让人束手无策的程度……”

“还有很多含混不清的内容……”

“我们需要更多解释，完整的解释！”

“……”

贤者们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整个大厅变得乱糟糟的，让两人多少都感到了一丝诧异。

“好了，贤者们。”

霍莱走到大厅中央，他的拐杖点在坚硬冰冷的地面，适时地提醒他们：“所有人都到齐了，差不多该开始了。”

正因为这句话，那些声音稍稍停顿。

烛火的“视线”汇聚在两个人身上，像是终于注意到这两人。

“我想……事态看来还没有到那么紧迫的时候？看看霍莱又找到了些什么奇怪的人？一个破坏了贤者法师墓的学生、一个曾经自作主张开启贤者会议的‘惯犯’、一个流浪者……现在还有个把自己弄成黑暗之子的家伙！”

隆洛回道：“我不是黑暗之子。”

“……黑法术？”

“别忘了斯兰蒂还在丽塔顿呢，这个笑话很无聊。”

“不，我反而觉得有趣，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闭嘴！哪怕你们现在有多少理由，我都只想在你们每个人脸上来一拳！”

——“好了。”

霍莱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那些烛火微微颤动，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为了赫波亚的未来聚集在此。”

老人说：“如你们所提到的，先让我们解决一些尚未说明的问题——有时候，耐心很有必要。”

那些贤者们都没说话。

“接下来就让我的弟子说明情况吧。”

霍莱又说了一句。

珀尔娅和隆洛一怔，看着阿斯诺从对面的角落中走出来。

“荣光女皇塞丽娜曾经留下了一部分预言，利比尔里安的法师墓、现在的王宫、平原的某座法师墓内，可能还有一些现在还没有被发现的地方。”

阿斯诺的语气平静陈述着：“而如今已知的内容……”

说着，他张开手，半空中便有火焰燃起，逐渐形成了三行字。

【巨龙复于黑渊苏醒，人王之土终将沦陷】

【被诅咒者将被唤醒】

【王座上的人坠入深渊】

“预言？”

隆洛听到珀尔娅在身边重复这个词汇，重新抬起头，若有所思。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完整的”预言。

第二句话……难道来自八年前的薇拉？

“其中，第二句话来由弗利安石碑补充，它来自一个由精灵改编的‘童话’，内容大致是某位神明被杀害，作为帮凶的存在从此被诅咒……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穿过胡洛格里安峡谷时曾经在一座精灵遗迹中见过它，这证明这个故事的存在并非偶然。”

昔日种种被阿斯诺提起，他顿了顿，很快接道——

“我认为，预言的书写者，女皇塞丽娜曾经看过这个童话，预言的内容也在借用它表达一些什么……”

“等一下。”烛火中的贤者忽然道，“如果这是你的论述话，我想我已经可以提出质疑了——”

“请便。”

“首先，贤者会议开会的出发点从来都不是学术讨论……贤者们住在大陆的各个角落，要召开这样的会议需要一些代价，我们如此费心费力缩短彼此的距离，是为了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那位贤者说：“其次，我并未被告知今日的议题里还有塞丽娜预言，这是一个在八年前就被认为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主题——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它？”

“为什么不看看内容呢？我认为这些内容比起八年前更清晰。”

“预言只是凯特人的‘骗术’罢了，含混不清的内容不应该被人奉为真理，世界随时处于危险当中，苏瑞尔王国也从未有一个国王能稳坐他的王座，我不认为这些预言有什么参考意义？”

“还需要更清晰一些。”

在贤者们的质疑中，阿斯诺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之所以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我认为，那位袭击者就是故事中的‘被诅咒者’。”

“你应该知道这句话的份量……说说看你的理由？”

“那位袭击者，我想诸位已经得到了学院的报告，那是一位黑法术师，但是远超出我们对黑法术的认识，他袭击了一位赛提人，之后又侵蚀了学院的另一位学生，以他为锚点制造了学院两个月前的一场危机。”

阿斯诺缓缓道：“但在这个过程中，黑雾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出现，甚至……连白法术师也对它束手无策。”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科顿被袭击，可那残留在他身上的黑雾又侵蚀了安东尼。

学院几乎毫无“反抗”的力量。

“如果贤者们……你们认为那是普通的黑法术师，可他让红月提前，甚至能够直接‘控制灵魂’。”

阿斯诺说：“这样的怪物已经进入了王国，我想不需要一年，这个预言就要实现了。”

沉默。

还是沉默。

“克雷多·苏瑞尔知道这件事吗？”

“如今已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王了，他从某种意义上还不如雅乐思·瑞嘉。”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要帮助他们，对吗？”

“也是为了帮助我们。”

霍莱的声音再次响起：“赫波亚是人王之土，是人族永远的家乡，丽塔顿也是赫波亚的一部分，我想应该没有人否认这一点。”

“但你也要知道，丽塔顿也并非当初的丽塔顿了。”

有贤者道：“学院是否拥有解决这件事的能力？”

“……难道我们要因此退缩吗？”

隆洛看着突然说话的珀尔娅：“如果我们再不为此做些什么，那么那些普通人……”

“我还记得，你叫珀尔娅。”那位贤者问，“如果让你来解决这件事呢？”

珀尔娅仰起头，语气意外地平静：“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让学生说出这种话……看来贤者的意义比起过去也有了很大的区别呢。”

大门张开，金发的女孩带着寒风步入了这座大厅，她微笑着向众人“致意”：“啊，不知道八年前的众人是否都还好好活着？”

有风突然从上方吹来，让大厅内站着的大部分人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

薇拉甚至往中间又走了几步。

“薇拉——！你原来还没死吗？”

有愤怒的声音响起：“不要以为一位流浪者也能够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女孩仍在笑，只让那些烛火都忍不住想扑上去——

“看来你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也有贤者颇为冷淡地开口：“没有归所的家伙居然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你想做什么？流浪者。”

“还得感谢这几位学生哦。”

薇拉走进来时根本没有看他们，此刻才瞥去一眼，说：“托他们的福，我的‘占卜’结束了。”

占卜。

珀尔娅有些错愕：“什么占卜？”

“凯特人会用占卜‘预言’一些什么东西，凯特就是以这种方式与繁茵交流的……”有贤者道，“这确实是一种办法，但我更好奇你所使用的灵摆——现在应当没有能够容纳整座平原的触媒了吧？”

薇拉笑了笑。

她抬起手，向在场的人摊开自己的掌心。

在她手心里放着的……似乎是一截——木头。

“这是橡木法脉所用的第一截‘橡木’，也是希文格留在法师墓当中的遗物。”

女孩说道：“因为它的存在，这个法术得以完成。”

金色的光晕如同蒸汽一般从她的掌心中向外流出，慢慢的，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出现在众人面前。

简单汇报一下情况吧，我这一周会尽量把第五章写完，之后会按每天写半小时或者一小时为计，数量够（6000字左右）就更，至于更新周期和到底什么时候写完，老实说，不清楚。

我对这本书的期望其实很高，因为它的相关概念从诞生到现在至少有十年，几乎承载了我对“奇幻”这个分类的所有的幻想和坚持，但我也很清楚，随着我年龄渐长和逐渐走向“正轨”，我的生活会忙碌到几乎放不下这些逐渐渺小的幻想，现在这一切已经初见端倪，我没有时间一天写6000字外加逐字订正修改内容、故事线，增补设定，而且时不时会怀疑写小说这件事本身（从5月到现在我曾两度删除所有相关软件，但过了几天又会重新拿起）……我想，最后能做的也只是尽量让自己再努力地“多写一段”。

我确实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作者，和读者的缘分也很浅，但每次看到有人留言还是会感到惊讶和感谢，很感谢你们的支持，我能做的仅有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去完成它。

感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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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交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