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没过多久,便迎来了清晨。
晨曦洒落在树林里,微凉的薄雾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斥着一阵清新洁净味道和植物的芬芳,叫人心旷神怡。
珀尔娅摘下一片往下凹的树叶,掌心在叶子上拂过,上面便浮起了一汪剔透如水晶般的泉水。
她喝了一口,又洗了一把脸,顿时感觉到大脑清醒了了不少。
然而……
她扭过头,看着倚靠着粗壮的树根坐下、手里正握着一张羊皮纸沉思的男人。
阿斯诺从离开法师墓、或者说在那之前,全部的注意力便都在那份从石碑拓印下来的内容上。
……珀尔娅毫不怀疑他没注意到希格逃离了这里。
——希格。
珀尔娅又想起了昨晚的发生的事。
它们发生得太快,所有的反应都出于自己下意识、也理所当然。
然而当一切“平息”后,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从那群雇佣兵走进那座房间后,便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里。
她闭了闭眼睛,那些刚压下的情绪,那些震惊、茫然、愤怒和疲倦都隐隐有再度疯涨的征兆。
……不行。
“阿斯诺。你既然看不懂,就先别看那些东西了,回到丽塔顿你有无数时间。”
珀尔娅再度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眸,走到他的身边:“我要再进去一次,我要找到薇拉。”
她说完,阿斯诺仍然专注地看着那张羊皮纸,没有任何回应。
不只是这句话,从她逃出来第一次提出要回去开始,阿斯诺就没理过她。
其实这个模样的阿斯诺并不令人陌生。他在学院里就是这个样子,一旦陷入思考便会不吃不喝,哪怕是教授说话他也能无动于衷。
珀尔娅吸了一口气,上前试图夺走羊皮纸,然而阿斯诺更快伸回手,让她抓了个空。
“不要打扰我。”阿斯诺终于开口,声音夹杂着一丝沙哑,语调冰冷。
“刚才我试图沟通大地,寻找整座神殿的轮廓,但却失败了,”珀尔娅与他对视,一双眼睛里尽是坚定,压根不在乎他在说什么,自顾自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斯诺望着那双明显比索特人要浅一些的眼眸。
她并不擅长使用火焰,可此刻那双浅色的眼眸里却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我现在也不关心什么毕业论文。”珀尔娅又道。
阿斯诺沉默了许久,那双因为混沌,又或者别的什么而变得有些灰败的双眸慢慢恢复清明。
他长呼了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愚蠢。”
珀尔娅:“随你怎么说。”
阿斯诺:“我看到了一些画面,利比尔里安最后一次见塞丽娜时的情景。”
珀尔娅一愣,但却很快打断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的……”
“我第一次在有人打断我思考之后还会好心解释,不听完你就自己一个人把这个鬼神殿挖出来。”阿斯诺眯起眼睛,警告她。
“……行,你说。”珀尔娅闭了闭眼。
“我暂时看不懂那座石碑的内容,所以开始思考利比尔里安修建这座法师墓的原因。”
阳光洒落在树荫下的草坪,他们站在那处已经被巨石掩埋的入口旁边,周围安静,偶尔响起鸟鸣,只有他们的声音比较清晰。
“利比尔里安是苏瑞尔王国唯一一个以宫廷法师身份到达过学院的人,这证明了他不仅在天赋、学识还是品行都符合法师的标准,”阿斯诺一点点理清思绪,缓缓道,“也证明了他绝不会是一个只能为自己的法师墓建造出七座房间和七把钥匙的半吊子。”
他看着渐渐陷入思考的珀尔娅,又补充道:“甚至真正运用了法术的房间只有一座。”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法师墓。
从进入丽塔顿开始,这就是他们的必修课程,这门学问甚至能够类比矮人所锻造出来的精妙器物,绝非人们所想象中的“放置宝藏的洞穴”。
——而法师墓是法师能力和**的镜子。
所有留下法师墓的法师几乎都有“高傲自大”的通病,他们恨不得把所有自己会的学识、能力和过往融入自己的墓地里,生前不愿被人窥探的一切都会在其中尽数展现。
越是复杂的法师墓越会给人留下印象,成为他们身份和地位的延伸,永远留存于历史当中。
“如果不是因为那几个普通人,我们会更早察觉到这件事。”
阿斯诺说:“利比尔里安有能力建造出更好的墓室,用以展现他的学识,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一座神殿的基础上建造了一座并无特点的墓。”
“我认为,他并非不知道将墓地建在神殿里的风险,”他又道,“但是他没时间了——塞丽娜告诉他的事情太突然,或者说塞丽娜认为这一切只能在他临死前告知他,而他选择了……”
珀尔娅张了张嘴:“利比尔里安选择了,冒着被诅咒的风险将法师墓建在了一座神殿里。”
阿斯诺点头,“这是他付出的代价。”
珀尔娅神吸了一口气:“那么,利比尔里安的目的呢?”
她一直沉浸在薇拉、乔安和那些雇佣兵的事情当中,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也是利比尔里安法师墓的“简陋”所带给她的错觉,她几乎什么也没发现,便觉得什么也不重要。
而现在,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远超她的想象。
“目的?”阿斯诺举起手里的羊皮纸,“这就是目的。”
“可我们完全不知道它的意思,是吗?”
珀尔娅一阵沉默后,又说道:“所以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前,来谈谈我最开始问的事情吧。”
让没想到的是,说了这么多,她竟然还在想着这事。
阿斯诺:“……”
阿斯诺:“把你的鹰叫来,我要给学院送一封信。”
如果是最开始,珀尔娅至少得说上两句,可她现在只是抿了抿唇,便吹了一个口哨。
这是赛提人的特长,索特人或者凯特人根本无法像他们一样吹出这样悠长悦耳的声音。
——并引来一只健美优雅的野兽。
片刻后,天空传来一阵嘹亮的鹰鸣,一只鹰从天空俯身而下,它锐利的眼神望着站在林中伸出手的女人,准确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嘿,泽费尔,”珀尔娅稳稳地接住白鹰,指背抚蹭它的脑袋,感受着它的亲昵,“许久不见。”
泽费尔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它曾在年幼时不慎落入学院附近的白泉,被珀尔娅救起来后就成了这样。
比其他鹰的体型健壮,又比它们更优美。
“送回丽塔顿。”
阿斯诺对泽费尔不感兴趣,只是将羊皮纸递给她。
珀尔娅原本和白鹰叙旧的动作一顿,一边振开手臂,让它起身重新落在肩膀上,一边接过羊皮纸:“你不是还在研究上面的内容吗?”
“我已经记住了所有的文字。”
他回答:“也确认了以我的能力无法破译它,交给学院的老师会更有帮助。”
“泽费尔在半个月内可以来回一趟,可半个月也足够让我们回到丽塔顿,”珀尔娅将羊皮纸绑在鹰的脚上,朝它默念了一句赛提语,并用赛提语继续问道,“你这是不打算回学院了?”
“要调查利比尔里安和塞丽娜都知道了些什么,相关档案线索还是在王国最全面,我不希望再拖到明年春天,”阿斯诺回忆着赛丽娜最后“看向他”说的话,皱了皱眉,“距离黑棘五月还有两个月,来得及。”
但愿来得及。
珀尔娅心里说了句,随后放飞了白鹰。
“现在来说说这座法师墓吧。”
阿斯诺看着白鹰在视野中消失,便转过身,走到了那座门边上:“它的设计有缺陷,因为那座它所依附的神殿。”
珀尔娅又认真了些许。
“我没来得及研究壁画的内容,可上面确实是黑棘花,”阿斯诺俯身,拇指抚摩上面的石碑,“黑棘花是死亡之花,这意味着这座神殿与死亡有关。”
“不可能……大陆上根本没有人信奉尤佳德,”珀尔娅皱起眉,“难道这座神殿会比墨瑟王朝更久远?”
苏瑞尔王国的前一个王朝,是被称作风蔷薇王朝的分裂王朝,而在那之前,则是汀恩王朝、墨瑟王朝。
而再之前,是比学院记载更久远的历史,它们充斥着种种传说,一切至少也在人类的认知之外。
这里究竟该有多么古老?
“也许利比尔里安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神殿,”阿斯诺,“这就是关键,他不了解,自然不能破坏它,既然不能改变它的结构,只能在原本的基础上增设,于是,重新构造出来的法阵很可能引发一些问题。”
“所以,我们虽然正确触发了法师墓里的法术,可却也因为这样影响了原本的神殿构造,才会导致它坍塌?”
珀尔娅说完,不禁皱眉:“那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自己试试?这明明只是个简单的开门机关,甚至都算不上法术。”
不仅是开门机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记忆法术。
但阿斯诺没有说那么多,而是道:“利比尔里安的时间本就紧迫,无法保证一切,加上如今已经过去了五百年,法阵会相互影响,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看来,坍塌可太正常了。
珀尔娅叹了口气:“好吧,你是这类研究的行家,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现在只想问,我们该怎么找到薇拉。”
阿斯诺回答:“地脉。”
“我沟通过大地。”珀尔娅却说,“但没有回应。”
“那是因为你的方向错了,”阿斯诺指了指那座石碑,“这座神殿很具备着某种复杂的结构,因此可以在某种时机将人传送到别的地方,就像他们掉进去的时候——按照一些传说记载,某些足够古老的神殿比法师墓还复杂,这意味着这座神殿的面积相当广阔,而你远没有操控那么大面积的能力,自然得不到回应……你应该用水源,唤醒流动的地脉。”
深入地下的,丰富而四通八达的水流。
珀尔娅明白过来。
她吸了口气,走上前。
阿斯诺看着她把手放在石碑上,又忽然道;“虽然神殿的和法师墓不太一样,破坏产生后也未必会使一切毁灭——但很难说利比尔里安的法师墓对神殿的影响程度,或许它已经变成了法师墓的一部分,随之完全坍塌了,又或者,他们如果被传送到无法生存的深处。”
两者都意味着他们必死无疑。
“但我们必须试试。”
“随意。”
阿斯诺退开。
虽然他知道可以这么做,但操纵元素的能力在不同法师之间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件事只有珀尔娅能做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
……
阴暗的圣堂地底,黑树已然彻底枯萎,薇拉站在那面壁画前,掌心拂过,上面的壁画如风般消散。
她的心情看上去仍然没有很好。
“松手,我说……松手。”
一只手正攥着她的衣摆。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的男孩,他的头发和眼眸都是漆黑的颜色,身上随意罩着薇拉扔给他的斗篷,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连这个扯衣服的动作似乎也只是某种“下意识”。
“真是有趣,我居然会有后悔的一天……我真应该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让你滚回蒂亚。”她扭过头,垂眸眯了眯那双灿金的眼眸,看着男孩道,“或者现在就找一个地方把你丢掉……让我想想,有谁能够接手你这位可怜的救世主。”
她的金色眼眸里闪过一抹危险的气息,然而男孩看着她,却像是听不懂任何话,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就在这时,天空的方向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不知道多少年完全没有变化的大厅里竟然有“灰尘”沙沙往下落。
薇拉挑了挑眉,不再看那男孩,脚底下有金色的“线”从地板向上游去。
她旋即感觉到了什么,露出了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不愧是最能搅混水的丽塔顿……有趣。”
“那就你们吧。”
下一秒,轰隆的巨响传来,水流冲开地底,将整个大厅砸出一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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