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秦沐琛。”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秦沐琛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紧张。
他应声走上前,对着文工团的招考老师恭敬地鞠了躬:“老师好!我是秦沐琛,今年满十七。”
女老师点点头:“很精神的小伙子,想要表演乐器还是唱歌呀?”
秦沐琛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吉他,心脏狂跳:“老师,我有一首原创的曲目,想要通过吉他弹唱的方式表演,可以吗?”
男老师显然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小同志,你会谱曲?”
“会!请老师给我一个机会。”
还不等招考老师发话,人群中突兀冒出一个高调的嗤笑:“搞笑吧秦沐琛,你家买的起吉他吗?”
听到这个声音,秦沐琛皱眉啧了一声,转过头直直对上那人目光:“显着你了王八年?这么闲怎么不去抓俩耗子啊?”
王龟年一张脸迅速憋的通红,指着秦沐琛啐了一口:“不许这么叫我!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我看等会谁闹笑话!”
“哎,安静!严肃场合,吵什么!”男老师敲了敲桌子,警告道。
这次招考关系到他的前途和未来,秦沐琛不想跟这个死对头吵,走上前就要拿吉他。“嘁,以为吉他谁都能弹吗?我可是这片唯一的万元户,能拿到名额的只会是我!”
忍。
“我家两把吉他呢,一把电子的一把雕花儿的!不像某人啊,摸都没摸过吧!”
……忍。
他奶奶的,忍个屁啊!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抓起吉他直指人群中大声蛐蛐的王龟年:“来啊,有本事打赌!谁输了谁包一个月饭票!”
突然成为焦点,王龟年磕磕巴巴脖子一梗:“赌赌、赌就赌!我还怕你没钱呢!”“呵,”秦沐琛冷笑,一屁股坐上椅子,单脚踩着脚蹬,潇洒抱琴,“那我就赌,我一定能进文工团。”
似乎是为了衬托气势,他还拨了个扫弦,就听最后一个音突兀跳脱。见此王龟年哈哈大笑起来:“你就这啊,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多牛呢!”秦沐琛没回话,蹙眉低下头扭紧琴弦。
“好了,再吵取消资格啊。”女老师呵斥了一声,王龟年这才消停。
寂静下来,全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椅子上的少年,而他仿若无觉一般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略带锋利的眉眼。
“呼——”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指尖随意扫过琴弦,一串温柔而松散的和弦流出,衔接着前奏,是那种略带沙哑的分解和弦,清澈又带着淡淡孤寂的音符一颗颗蹦出来,在安静的空气里荡开细微的涟漪,他随着节奏轻轻晃着头,用脚后跟敲打着几乎听不见的拍子。
时隔多年,再次拿起吉他,他以为自己会排斥、会陌生。
可有的只是记忆。
是对每个指法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是他不愿回想也逐不出去的回忆。
是那一张张泛黄的海报,那一片片撕碎的曲谱。
“一双赤脚踏归来——”
他开口,与那日街上醉酒后的唱喊不同,嗓音低沉,并非完美无暇,却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像秋日踩过干枯的落叶。歌声与吉他的旋律缠绕交织,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温柔倾诉。
“此时风雨欲来此刻风光正好——”
副歌部分,他的情绪渐渐饱满,右手从分解和弦变为有力的扫弦,节奏变得明朗而坚定。每一次向下扫弦,身体都随之微微前倾,仿佛将心中所有的重量都倾注其中;向上回扫时,又仿佛一种释然。
一段短暂的间奏,他弹了一段简单的旋律线,手指在琴颈上轻盈地移动,眼神放空,完全沉浸其中。最后一段歌声,力度渐渐放缓,扫弦变回最初的分解,声音也愈发轻柔,直至尾声,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的右手轻轻按在震动的琴弦上,嗡鸣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彻底的寂静,和一丝余韵,久久不散。
他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师,我演奏完了。”
待他起身,深深地鞠躬时,四周才响起如梦初醒般热烈的掌声。
那位女老师竟有些热泪盈眶,激动地站起身:“小同志,这歌——叫什么名字?”愣了一下,秦沐琛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钟陳熠的脸,但只是一闪而过,他抿唇:“《肆意》”
“好!好一个《肆意》!”女老师拍着手,眼中含泪,“你的弹唱功底都很棒!很难想象这样的词曲竟然出自一名学生之手,真是——后生可畏啊!”
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踏进阳光里,秦沐琛周身还充斥着一股不真实感,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热烈而隆重的赞可,低头看了看那双干净稚嫩不带一点琴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做到了?
“喂……!那个谁。”
他回头,是王龟年。
“我、我承认你弹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咳,就一点点。”对方一张脸涨得通红,还要硬凹傲气姿态,显得格外好笑。
秦沐琛忍着笑,抱臂环胸:“哦?那你觉得我能过吗?”
王龟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谁、谁知道!还没定呢!就算输了我也认栽。”看他这样,秦沐琛简直都要生出一丝亲切感了,走过去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害,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你你你、你撒手!谁准你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了,又不是我爹!”
王龟年被电到一般弹开,迅速摆出战斗姿态。
“我告诉你,别以为说点好话就能跟我套近乎啊!我、我们是敌人!”
秦沐琛不禁扶额,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幼稚吗?自己以前不会也这个德行吧。
“好好,你说是就是,走了。”
他摆摆手,插着兜扬长而去。
翌日,秦沐琛打着哈欠走进教室时,就见自己课桌上放着一袋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王龟年那小子这么上道?”
周岐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是啊……我都听说了,琛哥你玩的还挺大,万一真输了怎么办?”
秦沐琛啃着包子,口齿不清:“有招,就说——只是跑腿,钱他出。”
周岐啧啧称奇:“真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没过几日,李扒皮便在班上当众宣布了消息,让秦沐琛好好地出了回风头。
“那可是文工团诶,秦沐琛,你真进啦?”
“听说每周还有工钱呢,还能代表国家演出!”
“真的呀?好厉害啊!”
秦沐琛被男男女女围在中间好不快活,得意洋洋地摆摆手:“害,社区的算什么,等之后你们再见到我就是电视上咯。”
这么大的好消息,他肯定要第一时间跑回家知会他娘。
“娘——娘!”
一口气跑到院门口,忽然又想起那天逃学被毒打的经历以及那晚喝醉之后拿他爹挡刀才没有被秦素绢当场打死。
倒吸一口凉气,隐隐感觉屁股还有些钝痛。
于是他学聪明了,一进门就直接将文工团盖着红戳的通知单举起来挡住脸:“娘!我这次真出息了!”
“你又逃——嗯?这是啥?”她夺过单子,看见那明晃晃的红章登时瞪大了双眼,仔仔细细研读了半晌,这才抬起头看向秦沐琛,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儿啊,你——这是文工团?”
秦沐琛用力地点了点头。
“哎,出息了、真出息了。”秦素绢碎碎念着,抱着单子小心翼翼跑进屋里,“哎、哎,拿给孩他爹看看去。
看着这一幕,秦沐琛鼻尖发酸,他娘前世也是这样,嘴上大骂他是个“白日梦想家”,每月却偷偷给他寄钱;这次也是,嘴上说着考公才是出路,背地里却偷偷借张嫂的电视了解着所谓的「文工团」,他都看在眼里。
想到他娘激动的模样,这偷来的成功更让他倍感羞愧了,只能一遍遍自我催眠,是自己的弹唱功底打动了老师。
他跟进去,看着他娘跪在他爹的灵堂前,香火是刚续的,嘴里念叨着什么“保佑”。
他爹是军人,什么职位他都记不清了,毕竟在他刚出生时便战死了。
他走过去,有些不敢抬头看相框中的黑白遗照,仿佛怕那无机质的笑眼会看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看透他肮脏龌龊的歹念。
“娘,”他径直跪下,低垂着眉眼,“我以后会更出息的,会给您脸上争光的。”会堵上那些背后议论人的嘴,证明她秦素绢的儿子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为此,他情愿付出一切代价。
可心里隐隐有道声音提醒他——
“这也是你的私心,不是吗?”
……他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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