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电车,在抵达张永水工作的厂子之前,被怼得一脸不悦的宋丽音最后还忍不住又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但我实在忍不住。我还看到你们村里小孩头上顶着满头虱子,我天啊!四妹啊,你不会也长虱子吧?啧啧。”
想到那个,她就觉得恶心。
怎么能脏到长虱子哟?那些人都不觉得恶心吗?
有些小孩实在是大人没空管,小孩也要跟着干活给家里帮忙,一天到晚吃不饭还要干活,往往累得倒头就睡,几天不洗的大有人在。
所以有那么几个会涨,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那东西是会传染的,只要挨得近一些就会跳到另一人身上,也不能怪所有人都不干净啊。
再说,往往都是长在小孩头上,孩子长大一点都知道要干净了,哪里还会长?
哪里像她说得这么恶心?
非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吗?
前面就是厂子门口,张玲扭头冷着脸,“那又怎么样,我三哥小时候就长过,以后他孩子也会回村里,你要嫌弃就在县城里找个男人就行,别来缠我哥。”
她现在心烦气躁,完全不想再听这个女人说一句话。极少这么怼人。
“你!”身后的宋丽音瞪一眼那背影,跟了上去。
守厂子的人认识她,还跟她打招各,“哟,又来找你家男人啊?”
那是个四十左右的妇女,有点胖,笑起来很直爽,侧头看到站她边上的张玲,“咦?这姑娘是谁家的?”
“这是永水亲妹妹,来找她哥的。”
宋丽音朝张玲招手,“这是冯大姐,帮了你哥好多次呢。”再不喜欢她不也得求她办事吗?
小姑娘家就是气性大,往后就知道谁才值得她依靠了。
张玲不喜欢她这姓宋的女人以嫂子自居的态度,可要求人,她又不能甩脸色,只得上前,乖乖地和人打招呼。
“冯大姐好,我想找我哥,他叫张永水。”
“知道知道,哈哈。”冯大姐笑得两眼有些眯,这边的小门开了锁,“从这门进,永水那小崽子大概在上工,你到里头去找他吧。”
“诶,谢谢冯大姐!”张玲进了小门,却堵在小门口不让跟在她身后慢了一步的人进,“我自己去找我哥就行了,多谢宋同志带我过来,再见。”
说完直接把门给带上,把人给留在了外头,怒瞪着有些生锈的铁门。
厂子不是很大,有人进来找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那些工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张玲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幸好有人空闲,主动来给她带路,可见张永水人缘还不错。
现在都还是国有厂子,没什么赚头,又因前面的政策,产的东西出不得去,国内又卖不了高价,不仅没啥赚头,还要养这许多工人,再过两三年,大约倒陆续倒闭不少。
因次,没什么生产力的厂子里头,不少人都很闲,就是张永水这种没转正的,也没见有多忙碌。
听到有人找时,他还以为又是那自作聪明宋丽音,毕竟城里会找他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可看到厂门口的张玲时,他还是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扔下工具迎了上去。
“四妹你怎么来了?”
张玲正要回答,里头闲着的人不少往这里探头,张永水扭头,就有人朝他笑得轻佻,“永水啊,那女同志是谁呀?”
张永水瞪过去,“这是我亲妹妹!”
然后伸手拽她胳膊,“走,到外头去。”边走边不高兴道:“这里面的都不是好人,光棍几条还想惦记我亲妹!”
“……?”张玲一脸茫然。
厂房门口外铺了水泥地的那块场地边有棵树,树边有几个木凳子和一张大板桌,附近不少脚印痕迹,看来闲时大家都爱聚集在这地方闲唠。
张永水示意让她坐下,他自己却倚着树前的那大板长桌一侧,因这个位置,正好挡住了厂门口那边的视线。
“咋了?”他低头问。
视线从她身上穿的衣服移到那军绿色的挎包,眉一挑,“林……你三嫂给你整的?”这都什么眼光?
“啊……啊,嗯。”张玲被连着两个视线给整得一时不知反应哪边,正要回答又低下头看,“是三嫂给的。”然后献宝似的双手捧起来给他看,“好看吧?还很结实!”
就是往里头装满了石头块,都不会因沉而折掉,她喜欢得很,收到时也十分欢喜。
张永水:“……”他要怎么告诉他妹这审美得改?
“……你找来这里,是家里出事了?”张永水选择换个话题,和女人讲道理是不对的,即便亲妹妹也一样。
“啊。”张玲有些不自然地放下包,微垂着头,有些不知要说什么。
了解自家妹妹,张永水就这么看着她,也不开口催,淡定得和那日与林清对峙的那个流氓样,判若两人。
洗得干净的手指,抠着军绿色挎包的带子,张玲犹豫了一会,要怎么开口才好呢?
和三哥能言善辩不同,她其实不太善于言辞,虽是下定决心才找到县城里来的,可面对人时,却又忽然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好。
纠结了好一会,她才抬起了头看她三哥,三哥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白了些,干净了也整洁了,有点不像村里的男孩子了。
“哥,你现在……过得好吗?”她看了一会,怔怔地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好啊。”张永水回答她,“怎么了?”
“比在村子里还好吗?”
“嗯,比起以前吃不饱穿不暖,好很多了。”张永水倚着桌沿,上头有根树枝正离他头顶不到巴掌,来回地扫。
他似乎不怕树杆会有虫子蚂蚁,目光在自己妹妹身上,回答得格外的认真。
张玲盯着他的表情,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妹,她知道三哥的回答是认真的,三哥现在……比在村里过得好,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垂下眼,她有些泄气,“所以,你和三嫂,是要散了吗?”来之前,她抱着千百个期望,总觉得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的。
可看到眼前的三哥,她恍惚觉得,也许比她想的糟糕多了。
“三嫂……那么好。”她猛地抬眼,“明明,三嫂还为你说话!你怎么能就惦记城里的不要我三嫂了?”
面对妹妹突出其来的怒意,张永水显得倒平静,可能比起被揍,只是一点怒气并不能让他在意吧。
不过神情却变了变,“那个女人怎么就为我说话了?她好?你知道她把我所有家底都掏空了吗?这样的女人哪里好?”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要不是被捏住了命门,他肯定不给那女人好果子吃!居然敢威胁到他头上来了,简直、简直不像话。
被自家哥哥质问,张玲也怔了怔,却还是梗着脖子怼了回去,“那是你做坏事在先,谁让你在外面勾三搭四不管家里了?三嫂一个没嫁过来的女人,得有多难堪多伤心啊。”
“伤心?就那个疯女人会伤心?啧!”张永水冷笑,一想到那女人冰得像地窖里藏的冰都要冷的表情,他是看不出她哪里伤心的。
“她就是个疯子,你以为她对你多好?不就是想找想机把我的钱骗走吗?”居心叵测的坏女人!
“不可能!”张玲本能地反驳,“三嫂、三嫂说你喜欢城里不肯待在家里,说你要走不一样的路……而她,才不得不走自己的路。”
尽管,她不是很明白三嫂说的,可她知道,三嫂没有错,“所以、所以三嫂只要一点补偿,以后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扰,根本就不是三嫂存心要骗钱。”
明明三嫂人那么好,明明待在她们家都一年了,对家里人也好,还那么勤快。
“错的明明就是三哥你!”
连亲妹妹都不站自己这一边,张永水气结,怒瞪着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妹妹:“说得好听,你是不知道她怎么威胁我的,她就是要我身败名裂!她想要毁了你哥,你还帮她!”
说到这个,张永口就咬牙切齿,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女人威胁,而他却不得不妥协,简直气死他了!
张玲没想到她三哥还有凶神恶煞的一面,呆呆地抬头看他挥了下拳头,仿佛如果三嫂在面前,他真会动手揍人一样可怕。
“可……”她不相信三嫂是那样的人,“可,你如果不在外面找女人,三嫂怎么会这样对你?我、我也没有帮谁,如果,如果别人这样对我,三哥你不生气?”
张永水瞪她,“别人是别人。他要有那个本事,老子不管他在外头找几个,只要家里你是大的,家里大小事和钱财都归你管就行!要是没本事还到处勾搭,看我不废了他!”
简直想思有问题还特别双重标准。
听得张玲瞠目结舌:“三哥你咋这样?”
简直,简直不可理喻,“有本事就可以勾三搭四了吗?那三嫂也有本事,她也可以勾三搭四找别的男人好吗?”
一听到这个,挥拳头的张永水脑中想起那个女人冷笑的模样都那么勾人,还有那扑鼻的香软……他拳头又硬了。
“她敢!”他的女人怎么可以勾搭别的男人?!
“……”张玲都生气得想骂人了,“你都敢为什么三嫂不敢?你好不讲道理!”
她站了起来,她长得高,都差不多有张永水鼻子处高了,生起气来很有压迫力。
“你明明还紧张三嫂,现在闹成这样,三嫂真要离开张家了!”
张永水脸色不好看,忽然抿着嘴不说话了。
“三哥,你、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是要那个宋、姓宋的女人?”可看刚才三哥生气的样子,又觉得,“还是,觉得三嫂好?”
哪个好?
张永水被问得直瞪眼,什么哪个好不好,都是他女人!
“你懂什么。”张永水语气没那么硬,甚至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宋丽音虽然一般,但她爱你哥我,对我极好,还给我找厂子工作,也事事维护我。”虽然蠢是蠢了点,养起来也费钱。
但,女人嘛,哪个养起来不得费钱的?
看自家妹妹脸都黑下来了,他又说,“你瞪我做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说不要林……你三嫂,是她不乐意。是她自己当初说先订婚,家里一切都她包了,也不要我给家用,又不是我不给她。现在倒好,还威胁我!”
张玲帮理不帮亲:“那是你坏!”
她哥居然想两个都要?这天底下哪有左拥右抱的?那封建王朝都灭亡那许多年了好吗。
“我坏?”张永水被自家妹妹给怼着鼻子骂得脸色铁青,“我有那女人坏吗?她把我所有钱都要走了一分都不留给我,你不说她坏居然骂你哥我坏?!”
他简直不敢相信,“张玲你胳膊肘往外拐!”
张玲被她哥骂得脖子缩了缩,却还是梗着脖子顶嘴,“那、那也是三哥你先做错事的,反正、反正,我站在三嫂这边!”
又想到那个坏人家庭的女人,“反正我不认那个姓宋的女人当我嫂子!”
丑话她今天就撂这里了,怎么着吧!
张永水都要被自己这个亲妹妹给气笑了,“你就认准了那个林清是吧?”
“她不就帮你把订婚礼给扣下了嘛,不就给你到城里买药了嘛,你就向着她连哥的话都不听了?”
说起这个她态度就更坚定,“是!别人都没对我这么好过,凭啥我不认定她是我三嫂?”
再说了,“三哥,你自己不也放不下三嫂吗?”一提到三嫂找别的男人,他脸色都变了,还不承认。
三哥还是会因为三嫂的事吃醋生气,那说明肯这是还在意的。再说,三哥那性子,他要是不喜欢,怎么可能把自己所有钱都给了人啊?
想到这个,张玲语气稍稍缓了些,放软了态度,“哥,你既然还在意三嫂,就和那个姓宋的断了吧,我想三嫂只气一阵子就过了。”
三嫂还留在茅村,不就证明三嫂其实也不是很想分开的吧?
她自作主张,坐着凳子往前一点,压着声,“哥,咱换个工作吧,不要这里了,大不了,大不了……回村里?”
“回村?”亲妹妹软着语气这么说话了,张永水也不得不压着脾气,“回村做啥?整日下田一身泥土,一辈子下田一辈子埋土里吗?”
他瞪还满脸期待的妹妹一眼,“没出息!”
张玲:“那、那你想到外头找出路也行啊,三嫂说了她又不会拦着你。”
也许要花很多钱,但是,“你、你要和那个姓宋的断了,我、我那一百块钱,都借给你!”
这是她今天进县城找三哥的主要目的,她觉得三哥和那个姓宋的女人关系暧昧,就是因为那女人给他找了厂子的工作。只要有了这一百块,三哥想在县城里讨生活,应该还是可以的。
毕竟三哥那么聪明有本事。
“哥,算我求你了,咱们有手有脚,还有钱,再加上哥你那么聪明,另找出路肯定行的,别和那个女人纠缠了好不好?”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就要失去三嫂了。
就算向来倔强的亲妹妹破天荒地低声下气求他,张永水也没办法哄骗着顺从她,“四妹,你还小,不懂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他话里透着无奈,自小没了爹妈,不都是被穷苦害的?他们自小就被欺负,天天饿着肚子没个包饭,能活下来都是老天保佑了。
贫穷困苦那么刻骨,那么伤人。他好容易凭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现在拥有,他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时空的不对,错在他生不逢时!
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三哥,张玲只觉脑中被什么敲打,震得四肢发麻。
她垂下眼,大家都不容易,三哥也有三哥的不容易……
然后,她三哥看她,神情多了些为生活而来的沉重与无奈,“四妹啊。”他的眼神有一丝躲闪,“三哥从小到大,对你怎么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三哥这么问,张玲还是老实回答:“三哥对我很好。”
大哥结婚早,二哥不作为,只有三哥上哪都带着她,她被欺负也是三哥给她出头。
只是这两年三哥总出门在外,他们才少见了些。
“那三哥有难,你要不要帮?”张永水盯着她,面上严肃,眼神为难。
“怎、怎么帮?”张玲一愣,以为三哥要她从中劝和三嫂,眼底刚升起了一丝期待,就听她三哥十分为难说:“我最近正在做买卖,都准备收货了,可底钱被林……你三嫂全要走了。”
“……”原本眼神单纯的张玲一时无话。
他继续:“你那一百块暂时也不用,可不可以先借给三哥顶上?放心,只要收了货,立马就可以出掉,钱就回来了,很快还你!”
他保证地拍拍胸膛,晓之以理:“本来,妹妹的钱都该是做哥哥的保管着,我明事理不像那些人连亲妹妹的钱财都贪,也不是跟你要,就是借,会还你的。”
“……借?三哥要做什么?”张玲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来没有人向她借过钱,她也没给谁借过,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张永水也不怕告诉她:“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找路子,最近不是不少厂子的货滞销了吗,按规定又不能降价,外面不少人缺货,我联系了几个人,他们给带出来,我低价收转头出给那些要收货的小老百姓,赚个中间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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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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