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求助看向周国枫,他扭回头,对上那双澄清的眼,眼波微动,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转了出来。
他坐在板厅前面的凳子上,伸手贴着小孩的额头,垂眼大约几秒后,确定地说:“烧得有点严重。”
“你叫什么名字?几队的?你父母是谁?”他一边问,一边拿起挂在脖子前的听诊器,张玲空着的手赶紧帮忙撩起小孩另一边垂着的衣服。
虽然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但语气还是那那么温柔,小孩能自己找来,也不像个怕生的。
有些虚弱回答,“我叫俊贵,我阿爸是四队薛老六……”
“嗯,乖孩子,吃过东西了吗?”周国枫记下这资料,又问一句。
小孩看起来真的不舒服,几乎用气音回答:“没……”
同国枫往诊室里看,那儿挂了一盏壁钟,当医生的,时间观念很重要,时钟是必须品。
看了下时间,快接近中午了。
他转头,对一边的张玉交代,“会煮东西吗?西侧有个小厨房,把碗柜里的粥煮热。”
“哎,好!”张玉站在一边没事做,一听到专门点名要她帮忙,赶紧举手,风风就转身。
周国枫喊住了她,“小盅里还有些肉,放进去一起煮吧。”
那肉是昨天大队供销社正好有出十来斤,他要了半斤,腌制好本来可以吃好些天。
瞧着张玉欢欢喜喜转到西侧去了,张玲的目光转回周国枫身上。
女孩的目的太过专注,就是周国枫也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他依然温和文雅,声音温润好听。
只是耳根多少有些发热。
张玲长得好看而不自知。
“周医生是想要让俊贵吃完了好吃药?”
“西药伤胃。”周国枫收回了听诊器,微微皱了皱眉,“肺液正常,没有抽搐现象。”但却高烧着。
因为粥是现成的,张玉动作倒是很快,一个人烧火弄了肉粥出来,那香得她忍不住尝了……几口。
端着粥进来,她有些心虚,目不敢视,到诊台前,“周医生……”
“给那俊贵喝了,好吃药。”
俊贵?
张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那长板椅的堂姐朝她招手,才反应过来是那小病患。
带着疑惑,她走了过去,又忍不住扭回头看诊室,难道不是煮给周医生吃的吗?
看着粥煮得香糯,就是张玲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她推了推半迷半醒的孩子,“俊贵,来,把这粥喝了,一会吃药就不难受了。”
那肉粥香气扑息而来,馋得小孩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他有些懵,还不知什么情况,只以为是在做梦呢,乖乖低头,可手不太听使唤,那漂亮的铁勺子“哐当”一声掉回碗里了。
溅起了些粥沫。
张玉“哎呀”了一声,又可惜又恼,“小心着些啊,我好不容易煮好的,这可是肉粥!”
小孩被她吆了一声,神情更呆滞了,木木地看她。面对这样的小病患,张玉也没办法叱喝了。
张玲朝她笑笑,你别凶他。”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背,这才端起碗,拿起勺子。
“来,张嘴。”
小孩还懵着,但听话地张了嘴,当肉粥进入口腔时,那香味刺激着他的大脑双眼睁得挺大。
第二口都不用张玲说话,他自己就先张了嘴了。
刚上锅的粥很烫,张玲只能小勺小勺地喂,把小孩急得,都恨不得去抢她手上的碗了。
这时,周国枫拿端了个小盆出来,上面搭着条布巾。
见人喂得投入,他转向张玉,“一会给他敷额头上降降温,烧得有些厉害。”
都三十九度二了,能不厉害吗。
幸好这小孩还知道来找医生,在家里待着,烧傻了都不知道。
瞧着小孩一勺一勺吃着,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张玉虽然有些不情愿,却因是周医生的交待,还是点点头,“好的,周医生。”
见人要转身,赶紧出声,“周医生,我做得……怎么样?”张玉有些不好意思,问完低下了眼,脸有些红。
“很好。”周国枫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然后转进诊室,没有别的杯子,只好用那水壶盖倒了杯水,拿着配好的药走了回来。
正好张玲把粥给喂完,坐在那儿抬眼就与他对上了。
“现在吃吗?”
周国枫点头,见她一手扶楼着小孩还要腾出手来拿药,就抢先了一步,“我来吧。”
边拆他自己折好的药包,边笑了笑说,“你做得比医院的护士还细心,她们一般管不到这份上。”
也不知这是褒奖还是调侃,张玲跟着也笑了笑,“那是因为城里医院人多,医生护士们忙不过来。”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那城里的医生,也没您做得这么……慷慨啊。”就连肉粥都给安排上了。
来这村都十多天了,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以明目张胆地来调侃自己,周国枫诧异得怔了一下,又笑了。
“……还真是。”
药很苦,但小孩皱着眉头也还是把药给送水吃进去了。
周国枫让小孩趟上那长板椅,小孩却急回去,“……妹,我妹没人带……”
家家户户都忙,是没有谁有空帮带的。
两人见小孩真要站起来,正为难,门口伸出个大脑袋,“妹妹?是这个吗?”
那是在外头整东西的薛家添,他面前大掌按穿着补丁衣服的两三岁小妹妹的肩膀,将她带到前面。
“我在院看到的,在外头马路扑了一跤,就哭着找哥哥,也不知谁家的小孩。”
所以他没办法就往院子里带了,进院子后好容易没哭了,他也没敢往诊厅带,怕打扰到周医生。
小妹妹嘟囔了半天,他就听清了‘哥哥生病病,找生生”
这不正想着带进来问问。
没想到就听到了里头的话。
小妹妹大概也是听到了自己哥哥的声音,还低着头不安呢,头一抬见着自家哥哥,小腿一蹬就蹦了进诊厅往里扑。
薛俊贵人还迷糊,本能地伸手给抱住了扑过来的妹妹,他自己都站不太稳,这一扑两人直接往后倒。
“哎!”
离他最近的周国枫和张玲同时伸手,虽然扶住了,便两人太近,还撞到一块了。
“唔……!”张玲被撞了一额头,疼得她头晕目眩。
“你没事吧?”国周枫到底是男人,头看起来还比较硬,居然立刻反应过来张开臂去扶她。
成了他左手扶抱着那病患兄妹,右手半托着张玲,他自己跌坐在长板椅上,人往后仰。
幸好是长板椅有椅背,又靠着墙壁,不然会不会连人带板椅往后翻还真不好说。
薛家添和张玉也反应过来,纷纷过来帮忙,张玲捂着被撞到的额头,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起了个包?
她扭头,看到将孩子们扶好,凑近过来的周医生,他面上只有一些担忧,却没有哪里被撞到的痕迹。
“怎么样?”
国周枫凑近了些,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在她额头那包上,“撞起包了,别捂。”
说着就抓着她的手腕拉开,张玉轻呼了一声,“好大的包!”
“去帮我的药箱来。”
薛家添反应更快些,“好。”了一声,他高大走得也快,三两步就走到诊台,半扶着台往里探身,一下子将里头的药箱给提了出来。
周国枫将小孩交给二人,他侧坐在板椅上,语气绑紧,“我先帮你检查有没有破损。”
他从药箱里拿出消毒棒,凑近了些,用棒轻轻按着红肿的边缘,一边轻按,一边眼也不眨地检查得十分仔细。
“颅外出血了,但没有破皮。”
他转头向张玉,“你去打一盆干净的水来,要阴凉在屋内的那缸里的。”
“知道了!”张玉也紧张地看了自己堂姐一眼,扭头出去。
大家一开始首先是对卫生所各大小处进行熟悉,当时还有人问为什么会有两个水缸,一个在屋里阴凉的地方,一个小天井边。
周国枫只是笑笑,让他们自己观察。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是作什么用的了。
那水缸边还有另一个小小的铁盆,边上墙壁挂着小白布。
张玉打了水从左边缺了一条开始,将第二条扯了下为放下水盆中。
进到诊厅看再薛俊贵半挂头和额头上的那条白布巾,她就自己自己没有猜错。
于是,将盆放下,她双手伸进水里,就听到周医生说,“不用拧太干。”
“好。”她应了一声,从水中捞起白布巾,轻轻拧得有五六分干,一只好看的手就伸了过来,从她手上取走了那湿白布。
她看到周医生微微抿着唇,眼神温柔却专注,半身微微前倾,将折好的湿白布轻轻放在张玲的额头上。
“没有冰,只能用这个将就,有冰的话会好得更快些,也止疼得快些。”
感觉那阵晕眩散去,张玲虽然觉得额头有些刺疼,但没到严重的地步,又听医生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有些不自在。
“……我、我其实不疼。”但也没有乱动,任他给自己敷好之后,才伸手要去按住。
“你往后靠着吧。”周国枫没让她自己动手,手稍用力,人不自觉跟着往后靠。
因头抵着椅背,脖子是往上仰的,额头顶着的湿布正好不用滑落。
周国枫这才松开了手。
一边的兄弟两小的不懂事,大的却像做错了事的小模样,“我、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村里小孩做错事,没有道歉一说,虽然他不安,也愧疚,但没学过那些道歉的话,没办法也不懂说出口。
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让小孩不安了起来,张玲想坐直,碰敲对上还未站起来的人的视线,咽了咽唾沫,又靠了回去。
“我没事,我是自己不小心的,和你没关系。”
周国枫见她不乱动,这才起了身,带着小孩让他们坐下,“你还发着烧,来,妹妹坐哥哥身边好不好?”
他抱起小妹妹,让她与哥哥并排坐。
小妹妹找到这里不容易,跌的那一跤让她的小脸灰扑扑的。
正好薛俊贵原本敷在额头的湿布因几个动作掉下来,他可能自己接住,又重新按回去没挂得住,干脆挂头上往下吊着。
样子有点怪,还有点儿搞笑。
周国枫没说重话,伸手把湿布放回第一个铁盆里,过了清水,帮着小妹妹擦脸。
一轮下来,水都脏了。
这回不用他开口,张玉已经主动端起盆出去,没一会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回来。
于是,长板椅坐了一排从高往低三个……大孩与小孩,其中大的两个额头都顶着同一色的湿布,最大那个大眼转着,追着诊厅的人转来转去。
中间那个吃了药,已经闭着眼可能是睡着了。
最小那边被睡着的哥哥还搂着,一双大眼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看到好奇的动了动身子,但却被哥哥一个紧张吓醒了,又将她搂坐了回去。
顶了四十多分钟,张玲有些受不了了。
这次她自己换了湿布,单手捂着,走出来正好看到诊厅外西边那水缸边在洗菜的周国枫。
张玉和薛家添已经回去了,那两个小孩没人来领走,周医生也不放心把人赶回去,就放着他们待在那儿。
但是,她一个大人,只是额头起了个小包,就像病重一样坐那儿啥也不干,也太不像话了。
她按着湿布来到离水缸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周医生……”
还没说完,就见那人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是无聊吗?诊室的架上有书,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不是,我是想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又闻他继续,“那两小孩家人也不知会不会找来,还得有人照看着。”
张玲:“……”今天她来轮职的,理应是由她照看病患。
“哦。”她应了一声,低头转身,水缸边的声音又传来,“你有什么忌口吗?”
她扭头,周国枫看她,然后将水盆里洗过菜的手倒到往过去小院那边锄破了一解缸里,又走回来。
虽然旁边就是一条大江,但挑水走这坡还挺不容易的,水要省着用,一物多用。
“……什么?”张玲呆了一下,没明白。
可对方却不再问第二次了,“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满面困惑,走回诊厅,薛俊贵还睡着,他妹妹可能坐得无聊,已经偷偷从他哥哥的臂弯溜了下来。
然后刚溜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大人,她大眼眨巴,口齿不清:“……妹妹,尿尿了……”
张玲瞅她大眼转的,忍不住笑了,“那我带你去。”她走了进来,“不过你得等等我。”
说着,她将湿巾重新放回水里,拧了拧,又敷回额头上,轻轻碰到还是会疼。
那小妹妹看到她的额头,小脸惊:“疼疼?”
敷好后,张玲一只手轻按住不让湿巾掉下来,“这个敷着,不疼疼。”
小妹妹扭头,指自己睡着的哥哥,“哥哥……不疼疼。”
“嗯,哥哥也敷着,不疼疼就睡着了。”
“哦……”小妹妹看了一会哥哥,“睡睡。”
说完,她走到张玲身边,“尿尿……”
张玲伸手,牵着这小妹妹,出了诊厅,她看向西边方向,水缸边的人已经不在那儿了,但厨房方向传来了忙碌的声响。
可能在做午饭。
本来想着两三岁的小孩子没关系,就让她在院子一角的菜地尿就行了,可想了想周医生当初的交待,张玲最后还是牵着小妹妹出了院子。
出院子后,顺着大道走大概几十米,往大江的方向边走下一个小坡,那儿有个茅厕。
不过,她没让小妹妹进去,而是让她到边上的草地上处理了。
那茅厕那么高,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等小妹妹上好,牵着小孩子走回大路,正好有人从她们身边过,可能是留意到她了,居然停了下来。
“张玲,你这头咋了?”
这一看才看清,原来是大队长。
大队长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大队长,我这不小心额到的。”
大队长闻言笑了,“看你挺稳重的,还能磕到头?真是稀奇。”一看她还牵了个小的,“嗯?这不是你们家小孩吧?”
“这是病人家的妹妹,四队薛老六家的,好像。”
一听,大队长显然知道那个薛老六,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好像在供销社那边看到薛老六了,在那边玩儿呢。”
说玩都客气了,要不是他出现,还在那儿整什么幺蛾子呢。
张玲听懂了,低头看了一眼小妹妹,叹了口气,“她哥哥现在还在卫生所里睡着呢,吃了药,周医生说没人来领不放心让他们就这样回去。”
好像吃那药容易睡着还是怎么着。
“而且,烧得厉害,没大人看着,容易出事。”她就是过来人,知道那有多危险。
“唉!”大长队叹气,茅村这么多人,这么多生产队,他也不能一户户全管得过来。
张玲也知道大队长的不容易,转移了话题,看到他那三轮车,“大队长这是要去做啥呀?这三轮很帅。”
一听她认真评这车,大队长都笑了,“就一破三轮!”的确是破的,从熟人那里弄来的,便宜些,整个大队在用,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去接个人,一个新下来的知青。”
一听,就是张玲都怔了一下,这年头还有下来的知青?
“……那,您忙去吧。”她没多问。
“好,那我忙去了。”大队长看了一眼她牵着的小孩,“实在不行,你到供销社那边找找,让薛老六来把人领回去。”
“也太不像话了!”
大队长边说边踩动了三轮车,“行,你忙去吧。”
“哎。”张玲牵着小孩,往回走。
刚进小院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她往西侧看去,能看到厨房上空那袅袅炊烟。
肚子正巧这个时候‘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饿了。
巧的是,同样打着雷的还有另一个小肚子。
她低头,小孩抬头,瘦黄的小脸上,那双眼格外的大,她也饿了。
但不是哥哥,她只跟哥哥喊饿。
因为,除了哥哥,没人会给她弄吃的。
张玲一手还捂着额头呢,没办法只能继续牵着小孩往里走。
诊厅里,只趟了薛俊贵,没有多出什么人。
她让小孩坐回长板椅上,半蹲下来,“妹妹乖乖坐这里,我去给你找吃的,好不好?”
听到吃的,小孩大眼都亮了,乖巧地点头,“嗯!听……话!”
张玲看了一眼水盆,想了想再换了一次毛巾,重新过水的毛巾冰冰凉凉,很舒服。
她顶着湿毛巾走向西侧,穿过屋檐,那儿是个矮一点房子,里头是厨房与柴草屋。
刚走近就听到了炒菜声,她往门里一站,厨房墙上的小窗照进来的光,打在那炒菜的人身上。
他站在灶台前,微弯着腰,手有规律地翻炒着,偶尔看一眼灶口里的火。
没用稻草,居然是烧着小枝柴。
还挺……奢侈的。
“周医生。”她轻唤了一声,以为那炒菜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正要再开一次口,却见那人转回了身。
“啊,饿了吗?”
“……?”张玲一时有些呆,她进来这里是来干活来者?
“……饿了。”鬼使神差的,她老实回答。
回答完了,脸有些发热,“不是,我……”我想回去吃个饭。
“那你在外头等一会……要不,你帮我烧个火?”
周国枫看了一眼,小柴枝要烧完了,现在煮到后头,再放进去柴枝,有些浪费。
“……哦,好。”就这样,原本想来打招呼一声想回家的张玲,蹲了下来开始往灶口里送稻草。
她头一歪,忽然有些茫然。
与她不周,有人烧火,周国枫菜炒得‘哗啦啦’直响,昨天买肉的时候,还称了一斤猪板肉,榨了小一盅的猪肉,炒起菜来,那叫一个香。
菜香让张玲逐渐回神,她手里托着一半在外的稻草,抬头,站在灶台前的人身上的白大卦已经取了下来,身上穿着件灰色的衬衫,黑长的裤子,笔直笔直的。
周医生看着斯斯文文的,长得却挺高的,拿着大铁勺的手很白,也很好看,不像下过地干过农活的样子。
他人长得也白,穿上白大褂时,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然后,这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低头,与她对视,烟飘在二人之间,她看得有些朦胧。
见到他的嘴动了,开口说,“火要烧出来了。”
猛地低头,果然稻草都快烧到她手上了。
她慌忙往里推,脚用力在落下的小火上踩着,模样狼狈得很。
却听到低低的笑声传进了耳朵里。
震得她,耳朵发热。
不好意思更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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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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