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只坐了几分钟就起来了,单手提起另一畚箕的灰粪肥,那有些湿的满满一簸箕,她单手提着仍一脸轻松。
可见力气比林清大不少。
林清正好撒完面前的两块不长,加起来不到一分大小的地,抬头见她动起来,也没说,却问,“额头怎么了?”
一听,本能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疼,但鼓包已经消了不少。
“啊,撞到了。”不摸还不记得这回事呢,“周医生让敷了冷毛巾,没前面那么大个包了。”
“卫生所里有冰?”
张玲一愣,“冰……?啊,没有冰,周医生让人把一个水缸放到阴凉的地方,那里的水冰冰凉凉,可舒服了。”
“周医生还让我明天用煮熟的热鸡蛋继续敷,说是有破淤去肿功能,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看来那周医生很会利用现有条件。”林清拍了拍黑灰的手,将畚箕提放到地埂上。
“唔……”有点没听懂三嫂的话,她干脆絮絮叨叨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讲给三嫂听。
却有意识地,避开了回来前看到的人。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当她说到周医生煮了饭让病患和家属以及连她也一并吃的时候,三嫂难得开了口。
“升米恩斗米仇。”
除此之外,她没做过多评论。
张玲有些不解三嫂的意思,三嫂是想说不能惯着那些村民吗?还是说,一次半次也挺好,能帮到人,也让人记住周医生的好?
可她总觉得三嫂话中有话,只是她参不透。
她有些沮丧,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思想总跟不上三嫂,她没有三嫂聪明,也没有三嫂通透。
忍不住盯着那拿起锄头给上了肥料的小勾填上松土的人,三嫂为什么懂得那么多,知道的那么多呢?
有好些时候,她都觉得三嫂有种、有种……未卜先知的本领,厉害得让她仰慕,又有些……惴惴不安。
瞧她拿起锄头却不动,林清调笑,“咋不动,偷懒?”
说得张玲脸一热,赶紧手脚并用,先把活干。
张玲以为自己不说,那事就能瞒许久,而且她觉得三嫂不太出门,村里五个生产队中,有近十名知青,可三嫂一个都不曾见过呢。
另她意想不到的是,即便三嫂不出门去认识,也有可能自己找上门来的。
茅村的的清晨,天是蓝色的。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从天没亮就开始的鸡鸣声,此起彼伏,一直响到了这个时候。
张家的清早从吵杂中开始。
陈美凤的大嗓子从起床开始就没停过了,喊自家闺女起来读书、喊老二家的熬一天的粥……
不过她倒难得逐渐不对着林清她们的房间喊了。
天才蒙蒙亮不久,张玲打着瞌睡提着桶里的衣服要到江边去洗。
林清爱干净,挑着担子一起去了,准备帮洗完衣顺道洗洗头,再挑一担水回来。
张玲见她挑空桶也没说要与她换,单臂提衣服还重一点。
二人出了门上大路,就遇上了同一队的人,离得都近。
“六婶。”林清面上总带着温温的笑,见人就喊又礼貌。
“哎!老三家的这也这么早啊?”张六婶和媳妇一起出来的,她就拎着个竹篮,里面没装什么,拎起来轻松。
瞅见张玲还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见她瞅过去,就会轻声叫人,“六婶。”
“哟,四妹是不是又长高了啊?都要跟你三哥一样高了吧?”
这年头姑娘能长这么高壮,也是很难得了。
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大约听着会高兴,但对于向来安静又总想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张玲来说,这是很扎心的提醒。
“永高嫂,你别笑话我!”
“哟哟,还跺脚了哈哈。”永高媳妇逗她,挑着两桶衣晃晃扭扭。
一行几人往下走时,从横排两人改为纵队,下江的路又小又陡,现在干爽天气路不滑还行,下雨了可就太难了。
要入夏了,水位几乎每天都在往上涨,几天前的石头,现在已经被水淹了,但撩起裤腿踩上面倒也能站。
不过如果遇上水浪,容易打湿衣裤。
还容易被浪卷出去,一般不会水的,都尽理不下水。
现在天暖了,姑嫂二人拉高了裤腿,双双踩进水里,这样洗东西方便。
石头都是不规律的,二人选的这块有点小,两人勉强可以,所以六婶她们选的是别的更大块,但很斜的石块。
“先洗头吗?”张玲把衣服全过一次水泡湿了先,这样一会洗的时候相对来说容易些。
“先洗衣服,太早,还有些凉。”一会洗完衣服太阳差不多要出来了,会暖和很多。
“好。”张玲点头,两人一人腿泡水里弯着腰洗,一人顿在石头上搓。
两人都是手脚快的人,把衣服洗完,双姑娘开始在那儿洗头。
那画现挺好看的。
这时候,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哟,这大清早的活什么头啊?不会是要去勾引谁吧?”
听那尖锐的声音,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头,对视一眼,干脆假装没听到,继续把头洗了。
谁知拧着头发站直转身,就看到更高的石上站了个人。
“……”张玲不想搭理她,用力一拧头发,见嫂子递来毛巾,她伸手接过就往头上盖。
两手来回地搓,一点都不温柔。
与她不同,林清擦头像都像她为人一样,先用毛巾卷着头发,按几下让毛巾自己把水吸得差不多后,才松开把毛巾的水拧干些,再重新卷起来按几下。
如此反复几次,再轻轻地,看起来擦得很揉,很轻,但没一会儿,头发倒比张玲的要干得快些。
被两人远高,张艳怒气冲冲,“装什么呢?一个没嫁就住进男人家,一个就只会勾搭人周医生!”
原本不打算搭理的二人同时扭头,张艳觉得自己踩到二人的尾巴了,得意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啧啧,一个都被人笑话一年了,一个现在全村都传开了,居然还有脸出来?”
隔壁石头块比较款,蹲了好几个人呢,虽说是二队的,但一二三队都是同一个生产小队,整天都是抬见不见低头见的人。
正是侧着耳朵听着闲话呢。
开始就有人嘀咕:“张艳说着谁呢?虽说那老三家的的确没嫁就住进来是有些说不过去,可这一年也没听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倒是,说全村知道的是谁?”
“还有谁?张玲呗,你不在道啊?听说张玲那丫头勾搭上卫生所的那周医生啦——啊!”
这话还没说话,面前的水忽然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给咋出一片水花,溅了说话的那陈五婶一脸的水,吓得她直接跳起来。
“啊——夭寿咯哪个扒灰啊!”
一抹脸,她身边的人也惊得往边上躲了些,肯定不是她们,再看过去,就见独站在那块石头的二人中,林清正收回手,朝她微微一笑。
“陈五婶,凉快吗?”
“你!”
陈五婶原本也不那么讨厌这个林清,但和老朋友张七婶赖阿红关系好,赖阿红讨厌张家这姑嫂,现在阿红的女儿张艳也在那儿说话了,她总得帮腔几句不是?
可谁想这还没嫁进来的林清居然真敢动手?!
见人气得哆嗦,林清还是那微笑着的脸庞,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还用那软柔的声音说:“既然陈五婶觉得凉快,要不再来一次?”
说着,她低头,看起来是要再找一块石头,没找着,颇有些惋惜,拎起一边用来挑水的空桶。
吓得陈五婶尖叫着往后退,“你你你要干嘛?你敢!”
她这边还有几个同队的人呢,也不知是怕被连累还是什么,也跟着往边上退,有人忍不住帮腔:“那,张老三家的,你、你你不能……”犯混二字还没说,就吓得脸色发青闭上了嘴。
因为,林清完全不听也不管,已经弯腰打水,吓得她们一边尖叫一边往后躲。
就连在她们上头的张艳也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林清真敢这么做!
她要做什么?她想和全村的人为敌吗?!
打了小半桶水站直,见人离自己变远了,这个距离有点儿够不着。
林清颇为奇怪,“诸位怎么了?躲那么远做什么?”问完,还朝人家笑笑,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啊”了一声。
“难道,大家也想和陈六婶一样想凉快一下?”问完,她颇有些为难,扭头向身边已经有些看傻掉的张玲。
“小玲,嫂个不够高,力气也不大,你不你来?”
说着就把桶塞她手里,那小半桶的水不多,但能抛得远。
一见牛高马大的张玲接过了桶,那几个人再次尖叫,“张玲你你你敢!”
她们不敢凶林清,但张玲自小在茅村长大的,性情温和好欺负,立马就有人朝软的捏柿子。
谁想刚喊完,一大瓢水从天而降,淋了她们一身!
张玲轻松地收回空桶,灿烂一笑,“嫂,她们要凉快为什么不自己下水里面去?难道是怕浪太大被冲走吗?”
“啊,应该是了,毕竟也不是谁都像咱们一样能游过这条江对岸去的。”林清笑笑,朝那边狼狈的人群看了一眼,“要是她们谁一个不小心,把不会水的撞下去,这水流这么急,会不会被冲走呢?”
“嘶……!”
什什么?
这、这林清是想干嘛?
她这是想要杀人吗?
不就被说了几句闲话吗?
再说,这闲话也不是她们说的啊!
想到这里只被洒了一点的几人瞪向罪魁祸首,开始讨伐,“陈五家的,说话得有凭证!你这么口空白牙的污蔑人家,是什么居心?”
没想到众人突然调转枪头对自己,吓得一个哆嗦,可平日也算横,根本不怕这些懦婆娘,怒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你们什么意思!不敢怼两个嫩娃扒灰倒敢来指责我来了?”
其中一个也不怕她,“你敢你上啊!”
“我敢……我。”她扭回头就见那姑嫂二人根本就没理她们,而是看离她们最近的张艳。
糟了!
张艳就一年轻姑娘,哪里是那两恶女人的对手?要是被她们推下水那可咋办?
她一急,也不管这边几人,往石头前又靠了过去一些,大叫:“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林清收回目光看过去,颇有些奇怪看她,“陈五婶这是怎么了?我们又不会推张艳姐下水,她小产不久,可不能湿凉水啊。”
张艳原本就被她们的举动给吓得想往那边走,没想到这姑嫂二人齐刷刷看向她,那目光仿佛在说:她要敢动一下,她们就上来把她按到江水里去!
跟那男人凶起来一样可怕!
想到那男人的凶狠,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就听林清又将她最恐惧又羞愤的事再暴一次,又急又怒,“你、你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一件事来来回回说个没完了是吧!
张玲一听立马就把人护在身后,她个子高大,很有压迫性,明明高度相差许多,可她只是微微抬着下巴,就给人一种傲视的错觉。
“七姐要撕烂谁的嘴?”
小时候她被张艳欺负过,那是因为她年纪小,家里又没人,有委屈只能往肚里咽。
可她现在长大了,可不怕这些欺软怕硬的坏东西了!
张艳被这丫头的气势给吓得连自己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可她毕竟排在张玲前面的,她再怎么嚣张也得叫自己一声七姐!
“张玲!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七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张玲冷笑,“那七姐又是怎么和我嫂说话的?”
“……”这丫头片子果然翅膀长硬了,连她都敢怼了!
很显然林清是不需要人护的,但她却也享受小姑娘长大的模样,于是随她护犊子一样护着自己。
张艳没办法,她真的有点怕这两骚蹄子会联合起来把她按江水里。
于是,也不等这个石头了,提着桶往陈五婶那边去。
瞧张艳那外强中干的样子,张玲有些为自己当年被欺负感觉难过,悻悻转回身,就见三嫂挑着扁担往上游走。
她赶紧拎起衣服跟上去。
“嫂,我来挑水!”
她嫂个子娇小,这坡又陡,一会桶挂到小路边的小树很容易绊倒。
瞧她提着那桶衣服,忍不住笑,“咋了,怕她们使坏啊?”
张玲原本没那么想的,但被三嫂一提,她就想到依那些人的坏,还真指不定不敢当面对她们怎么样,背地里却干什么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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