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春忙刚过，其实已经要进入夏忙了。

农民没有清闲时。

就连看个病，都得忙里偷空凑在日头太毒没法下地的时候。

这菜刚上桌，就又有病人上门。

且还是打双来的。

周国枫让三人继续吃，他先去看诊。

张玲当机立断站了起来，“薛家添和胡伯先吃，吃完了再来接替我就行。”

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两人也没浪费时间争一下，胡忠摆手，“去吧，我们很快。”

他说着，目光追向走向小院往诊厅的身影，又想到师父那个眼神，心里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等结束时，已经快三点了，周国枫神情寻常如旧，没一丝被耽误吃饭的不愉。

“周医生，要不你先去吃饭吧，这里我们收拾。”

张玲看了一眼大日头，也没想过饭菜凉了。周国枫看她一眼，“帮我烧火？我热一下。”

“为什么要……”热，忽然想起，即便是大热天，冷掉的饭菜，多少有些伤胃。

她们村里人粗糙惯了无所谓，可人家可是城里还是读医学院的！

那可矜贵得很。

“……好。”她转身出诊厅要转去厨房，没想到院外闹哄哄的。

往外探看，也没看清是谁就见有人正好贴到院门边朝又外里喊：“有人落江啦——”

落江？

正要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就有道身影冲了进来，边跑边嚷：“医生！医生有人落江啦——”

边跑边喊冲进来的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破旧的衣服上挂了不少补丁。

不正是薛俊贵吗？

张玲手长，一把拉住他胳膊将人给扣停了下来，“咋了？”

小孩大概是跑得太着急，居然没发现小院门口边还有人，被拽得一停时还有些茫然。

见到是张玲，赶紧又喊了起来，“落江了落江了，阿威落水了要死了！”

说到要死，薛俊贵脸上全是着急，“医生，医生快去救他——”

“捞起来了？”张玲这时候还算沉得住气，立马抓住了重点来问。

“啊，可是他都没呼吸了，伯娘她们说他死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呜咽了起来，听着很难过，却没有对这种情事的恐惧。

看来他和那个阿威关系很好。

张玲转身，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周国枫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听完薛俊贵的话，人也大步往外走。

她松开薛俊贵，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小院就看到外头乱哄哄的往四处跑的人，还有闻询跑来，见到他们，招呼着赶紧往江边冲下去。

卫生所左边就是下江的大道，毕竟是大队，路很宽敞，好几人无序乱跑也不挤。

到了那片石滩区，果然看到那儿围了不少人，都是些妇孺幼小。

一想就明白了，这中午过后，日头大起来没法下地时女人们就会提着篓子或是桶到江边。

洗衣物，洗头，甚至还有洗澡的。

现在乱哄哄地挤成一堆，有人还在边上哭嚎了起来。

几人也没管那些，急急忙忙冲下去，张玲不像国周枫一举一动都带着儒雅，上来就把人拨开。

“快让让，医生来了，周医生来了——”

听到医生两个字，人也被扒开了道，一边哭嚎的人连滚带爬往这边挤。

“救我孩子啊——！！”

没拽到周国枫，却把前面的张玲给扑到一边，一个踉跄，在不平的石头堆上险些摔倒了。

幸好离得近的周国枫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往自己方向带了带。

他没多说什么，松开手后，没来得急管伤心恸哭的妇女，果然看到石头上躺着个小孩子。

很小，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双眼紧闭，脸发难看，嘴唇发紫，全身湿漉漉的，刚从水里捞起来。

没有一秒犹豫，周国枫甚至没时间询问，开始以最短的时间捏开小孩的嘴，给小孩口腔和鼻腔检查未发现异物后，直接将小孩抱起，趴摆在自己撑立起的大腿膝盖上。

小孩头朝下，被用力按压背后，虽然出了不少水，可小孩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边的妇人又开始嚎哭，围观的人一边劝，一边紧盯着周国枫的举动。

他没空理其他人，而是将小孩摆躺石头上开始做人工呼吸。一手捏住小孩的鼻翼两边，另一手抬起下巴，用力往里吹气后再松开捏鼻子的手……反复几次，改用手掌根按小孩胸口。

挤压得平稳有规律。

边上的哭嚎声逐渐小了下来，大家原本的骚乱也逐渐安静，都眼都不敢眨一下盯着医生的举动，虽然觉得太奇怪了，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添乱。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大家心里的石头却越来越沉，有人已经同情地看向瘫坐在一边面色死灰的妇女。

张玲怕妇女受不住刺激，双手按住妇女的肩膀，看起来像是在搀扶，实际上是控制住不让她忽然有什么举动妨碍到周医生救人。

四周安静得可怕，张玲也紧紧地盯着施救的人和被施救的小孩的脸色。

就在大家无比绝望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一声极低的呛气，张玲猛地睁大眼睛，像怕自己是看错了，又用力地眨了两下。

她正要凑前，其他人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原本晃着要倒不倒的妇女一声惊呼，“孩子，我的孩子——！”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一把扣住了要扑上去的妇女，“等等。”

往又看周医生还在继续施救，“先等等，不能妨碍到周医生啊。”

张玲的话提醒了妇女，她一惊，扭回头见着一直扶着自己的是张玲，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抓住她。

“你、你也是卫生院的对不对？我的儿子、我的阿威他……”

“你先别着急，不能妨碍到周医生，我们先安静一会。”张玲没有抽回手，轻声安抚，却也语中带着警告。

让妇女听不明白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咬着牙生生将自己的慌乱给吓得僵住，惊不得，呼不了，想问又不敢问。

这边，周国枫严肃的脸终于有少许的松动，他侧耳贴着小孩，仔细检查，小小一个孩，终于有了心跳与微弱的呼吸。

他呼出一口气，“有呼吸了，没事了。”他开了口，不知是在自言，还是告诉吓着鸦雀无声的所有人，手也没停，继续做着后续施救。

一句‘没事’，让吓得不敢说话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活了、活了！”

“阿威他娘，动了动了，阿威他动了——！”

“哎呦！这、这这没气了还能救啊？”

“厉害了啊，果然是城里来的医生简直就是神仙啊！”

“天可怜见——”

群众骚动，张玲对上了周国枫的视线，这才松了手，她一松手，阿威妈扑了过去。

“我孩子，我孩子！”阿威妈伸出手，想抱孩子又不敢抱，抬头看半蹲在对面的周国枫。

“医、医生，我孩子他……”

“好在溺水时间不长，呼吸回复过来人就没事了。”周国枫伸手捡刚才为了救人而甩到一边的听诊器，没想到跟下来的胡忠不知什么时候捡起，双手递了过来。

他看了胡忠一眼，没说什么，转回身给小孩做检查。

阿威妈听到连医生都说了孩子没事了，一下子抱住孩“哇”地大喊着哭了起来。

周国枫无奈，那听诊听才伸到一半，抬起头，张玲立马会意，半蹲着再次扶住阿威妈的双肩，好言相劝：“阿威虽然有呼吸了，但也得让医生先诊诊看啊是不？”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如命，阿威妈一边骂，一边所另一条手臂收回来，但还是贴着孩子，手拽着孩子那湿漉漉还在淌水的衣，生活一个松手，孩子就真没了。

也不能勉强一个刚刚失去过孩子的母亲太多，张玲没再进一步劝，周国枫也不在意，仔细给检查。

前后也只过了几分钟，他边收起听诊器，边嘱咐，“可能得昏睡两三个小时，先送到卫生所里抱湿衣都换了吧。”

虽然也可以送回家更方便，但如果醒了出现溺水后遗症，来不急救治，还是极大可能导致死亡的。

人命关天，也不能怕麻烦就不管的。

听罢，阿威妈也不要别人，自己一下子就抱起了孩子，她站起来才发现，整条裤子都湿了，看起来是没到了水里的。

再扭头，周国枫还发现有两三个人也是差不多，有衣服都湿了一半的，应该是救落水孩童时冲到水中弄湿的，边上还有江边竹子落的干竹篙。

这一片江边有石滩，而入夏还没到夏季的水多时季，江水还没完全没过石滩，有一大片水不算太深。

估计这些人一发现就往江水中探，用那些半长不短的竹篙还没被冲到江水湍急处的小孩给勾拦住给拉上来的。

从这些迹象看，这些妇人似乎都不会水。

也难为她们反应够快，也不怕下到水中水太深将她们冲走。

跟着站起来，还没转身，不知是谁一声惊喊：“啊！又有人落水了——！”

江中水滚滚，有浪时也会打得哗啦啦响，这边刚才又慌乱，一时间大家都并没有听到“噗通”的落水声。

听到惊喊纷纷扭头一眼，惊喊的是一直被大人挤在后头的薛俊贵，他脸色不好抬手指着离这块石滩往上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