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这些天住进来了个外人，正是很不习惯，好在这位苏知青是个话少能干活的，倒没给家里添什么乱。

这刚过午，苏常茂就扛起锄头，要跟张大哥出门干活。

林清还是习惯在廊下看书，这些天她淡然的态度甚至将人当不存在似的，让人觉得挺正常，又有觉得有点儿不正常。

平时多温和的一个人啊，见人就笑，哪会将一个大活人当成不存在呢？

今天，林清却没忍住抬起了眼，目光却落在扛起锄头上肩时，那微微一僵本能稍稍矮下去的那肩头上。

这苏知青从小到大，也没下过地干活，她是知道的。读了书，当了军，这会儿忽然出现在这里儿当这跟着农民下地干活劳作的知青，能习惯才有鬼。

别的不说，单是那挑担扛物的肩膀，大约早就烂皮好多天了罢。

可他这些天闷声不吭，大家似乎也没发现似的，任由着他扛下去。

林清那样细心的人，头一天就发现了他的不习惯，以及让人又气又无奈的执拗。可她一直没有出声，和大家一样，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城里来的大青年其实根本没干过农活。

可今天，她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地移了过去，眼底的情绪，险些就藏不住了。

这时，小院矮门外传来喊声——“不好了！张玲落水啦——”

隔壁院子的张牛牛在外头边蹦着伸脖子边四下叫喊，听那清脆中带点儿沙的声音，就知道这得喊了一路了。

“落水？谁落水了？”不知是谁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听到喊声，边问边急走屋。

林清没空管出来的二嫂，一下子站了起来就下台阶，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怎么，一个踉跄，险些扑了出去。

“哎呀！”刘兰珍离得最近，本能地惊叫了一嗓子。

闻声出来晚一步的陈美凤脸色一变，“小心着些！”

见人被扶着没摔出去，她才吐口气，而扶人的周知青像是避嫌似的已经往空地边上移出好几步的距离。

她笑着打趣，“还是你们年轻人明眼手快，不然三弟妹这一摔伤着了岂不是得耽误上工了？”

一听耽误上工，一边的刘兰珍头也扭了过来，可林清没空理她，急急地跟着往小院门走。

“咋了？”晚出来一点的陈美凤没听清，正是困惑，又听得外头小孩子嚎叫：“不好了张玲落水啦——”

“张玲……四妹落水？”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一翻，“她跟条鱼似的，落水有什么奇怪的？”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她的话也让吓了一跳的刘兰珍回神，“是哦，四妹会水啊。”

可急走在前面的两人已经出了院门，听到林清在外问急问张牛牛，“谁落水了？在哪儿？”

张牛牛蹦跶着要往别处喊，见到人还喊了一声：“永水婶，你家张玲落水啦！刚四队的俊贵跑来叫人的。”

听张牛牛话还没说完，林清已经急急往外快走，这时候有自行车就能快些了，心懊恼着怎么不早点买呢？

紧随其后的苏常茂仿佛她肚里的蛔虫，低沉着声音，“迟一些去买。”

“买什么呀……”林清闻声，烦躁地扭头顶回去，视线瞥见后头跟上来的其他人，她嘴一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看她这个样子，苏常茂却忽然笑了，看起来很开心。

惹得心情烦躁的林清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他却完全没事人似的，气得林清大步往大队方向走。

到了大队边的卫生所，没看到自家小姑子，倒是看到乌泱泱的一片人。

“我家张玲呢？”

她声音婉柔，却很有穿透力，那些有关系和没关系围了一片的人赶紧给她让出道来。

一进诊厅就看到面色不好的医生，正被自己的助理诊治着。

林清：“……”

没等她说话，那医生已经站了起来，面朝向她，态度恭敬，问道：“你是张玲同志的嫂子？”

“我是她三嫂。”林清往里走，“她人呢？”

看起来很镇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面部线条紧绑，就连动作都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周国枫看了一眼紧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一眼，赶紧交待：“她下水救人，正在里室休息，你是家属，可以进去看看。”

林清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隐瞒，但没当着众人面追问，越过他往指的方向走去。

说是里室，就是诊室里头分隔出来的一个小间。

好左隔了诊室，里头很安静。

林清在诊室朝里喊了一声，过了好几秒才听到里面传来的小声。

她这才撩开帘子往里走。

里头隔了条横道，道的两边有柜子，上头摆满了工书卷和瓶瓶罐罐。

张玲全身湿漉漉坐在那小床对面的一张小板蹬上，双手交握摆在腿上，听到动静抬起头，双眼同样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楚楚可怜。

见到是她，小动物带着小小呜咽，“嫂……”

“没事就好。”林清走过去，发现了她窝在这里头的原因，“你等下，我让人回去给你拿衣服。”

夏日里穿得单薄，张玲这一身正是布棉，过了水贴在身上就显得有些透。

她一个女孩子家，肯定是不敢顶着这模样出门的，何况外头全是人。

张玲看见自家嫂出去了一下又回来，整个人都有安心感，但还是拉着人，“就嫂你来了？大嫂二嫂呢？”

“也来了，只是走得没我快，在后头呢。”林清从来不挑拨她们姑嫂的关系，“这屋里清凉，要不往后面走，周医生跟我说那儿没人，可以晒一晒。”

其实，晒个十几分钟，衣服也差不多七成干了。

这是那周医生小声告诉她的，那医生大概也知道张玲这待屋里的原因，做事很有分寸又为她着想。

原来这隔间里头还有个后门。

姑嫂二人拉开着那小门，张玲搬来板蹬就坐日底下。林清怕她晒坏了，往她头上扣了草帽，她自己站在屋檐底下，倚墙而站。

她没问，张玲就自个把这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了，过程有些喜剧，但人都没事，那就是万幸的。

只是说到救人时，张玲神情有些异样，林清却不以为然，“那叫人工呼吸，不叫吹气。”

张玲：“……”红着脸，她都学了好一阵子医了，懂的还没嫂多。

“嫂也知道这救人法子？”她抬着下巴，能晒到日头的地方，比帽子挡住的要干些，形成了条不太明显的线条。

她人高挑，但该长的地方，正在长，身形也称得上婀娜，小脸蛋粉白，五官清秀。

是个漂亮的姑娘。

林清看得有些走神，答得也有些心不在焉，“啊，比较常见的一种，手法简单实用，以后……会普及吧。”

“噢！嫂你懂得真多！”

小姑娘对她嫂的崇拜简直与日俱增。

外头，没过多久，做事风风火火的张大嫂就把张珍的衣服给拿来了。

见人换好了衣服，她犹豫想说张玲几句，到底最后没说。

听说小姑子救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呢，至于那几句不好听的，就算没听到罢。

外头围着的人已经散去了，下午时间正是要出活，也没空一直围在这儿。

周国枫的脸色比先前恢复了不少，看到张玲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阿威妈说晚些再过来找你，估计是为了道谢的。”

又看正好出去不久的院门方向，“大长队也来过，了解事情经过了。”

以为有嫂子做主，张玲只听着，没听到应声，才发现林清是站她身后侧，那意思是让她自己独立处理。

只得点头回话，“啊，好的。”看了一圈，“多谢你，周医生。”

让她到里头避嫌的是周医生，如果换了平常，也就几个妇人围着她直往家里跑了，路上遇到些出活的男人，也是有可能的。往后会不会传出不好听的话，难说。

现在看来，应该没啥事。

周国枫脸上扬着微笑，“是该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张玲一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也、也不是我救的呀，胡伯、胡伯他们帮了大忙！”

这大恩她可不敢一个人领。

一边的胡伯薛家添更加不敢领，连连推说是周医生救了人。

“都是我的恩人。”周国枫看向三人，心中感恩。

今天发生了这一串意外，他看起来也没有精力再授课，而且学生估计也安不下心来学习，于是都让先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真拿张玲当救命恩人了，周国枫还送出了院。

院外就是大道，过去一点就是生产大队。

苏常茂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会回去只剩半路折返回去拿衣服来的陈美凤。

陈美凤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了出院门就忍不住开口，“那苏同志跑回来时可吓死我了，一听说四妹你没事，是下水救人湿了衣要拿衣服，我这才放了心。”

估计是自己也被自己给整无语了，这会儿提起来就好笑，“我就说嘛，四妹跟条鱼似的，哪能落水被淹啊？”

知道张玲没事，她把自家男人也赶回去了。

“我二嫂呢？”找了一圈，的确没看到自家二嫂，张玲问了一嘴。

人家只是在家里寄住的知青都跑来关心她了，自家亲嫂却没出现？

知道大嫂二嫂向来不疼自己，但也没想到这么不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