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正盛，实验室里冷气开的很足，阮信露出外边的细白手臂上浮起一层汗毛，眼前机器发出轻微响动运转着，他直愣愣地看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阮信，阮信！”
“嗯？”同事的喊声将他拉回神来，“怎么了？”
“点奶茶呢，要不要？”同事晃晃手机，问道：“你这两天怎么了，看你老出神，身体不舒服？”
阮信走过去挑选起奶茶，发现是蒋陆野买过的那家，便没犹豫，选了常喝那一种。
“没，就是有点小感冒。”
“你一说我也感觉有点，咱们实验室的冷气啊，真就不要钱的一样。”同事吐槽道。
阮信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阮信拿起一看，愣了下。
是妈妈发来的。
【回趟家。】
距离那日已经两天了，阮信给妈妈发过好几个消息，也打过电话，但妈妈都没有理会，现在却主动让他回去，阮信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好。】
他回复过去，正要关掉手机，楚宋的探窗突然出现在上面。
【阮信，你能联系到穆邱吗？他不回我消息。】
【我试试。】
阮信回复说，退出来给穆邱发过去，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收拾收拾情绪继续记录实验。
今天结束的时间早，阮信出研究所大门时蒋陆野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上了门，有些疑惑的开口，“你家公司下班点这么早吗？”
蒋陆野：“嗯，事情不多。”
他的事情不多。
阮信没多想，坐进副驾座后闻到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他转头看向车后座，果然车椅上放着一副拳击套。
“又去打拳了？”
这两天蒋陆野都会去拳击馆打球，阮信猜出他大概还是心情不好，不过他还没见过蒋陆野打拳的样子呢，好像拳击手都会脱去上衣吧，蒋陆野也会吗？
阮信的目光下意识地流连在他的上半身，什么都没说，但在蒋陆野眼里却像带了钩子似的撩人，蒋陆野按着他的后颈捞过来亲了口，“小色鬼眼睛都快粘我身上了，下次带你去看。”
“好！”
蒋陆野发动车子，“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阮信犹豫了下，说：“晚上妈妈让我回趟家。”
蒋陆野的眉头隐晦地皱了起来，他不想让阮信回去，但他也知道，这事他阻止不了，烦闷道：“我送你过去。”
“送到你就回去吃饭，别在门口等。”阮信要是不说，蒋陆野肯定会送到还不走，等着阮信出来。
事实上蒋陆野就是这么打算的，红灯间隙，他偏头看阮信满脸担忧，忧的是他，而不是一会儿回家要面临的场面。蒋陆野微皱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眼睛流露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柔情，“谁说我要在门口等你？”
阮信顿时噎住，澄净圆乎的眼睛慢慢睁大，说不出的可爱逗人。
蒋陆野笑了，“我在袁记订了位的，错过时间可就没了。”
言下之意便是送他回家后就去袁记吃饭。
袁记位置还挺难订，都要先付定金，阮信跟着去了几次，里面的菜味道确实没得说。蒋陆野知道先去吃饭呢，阮信心想这是好事，说明人家不昏头。
挺好的，就是他自己有点点胸闷，但不碍事。
阮信转头看车窗外一排飞速掠过的树木，缓缓吐出一口气，平缓着声音开口，“那你记得给我打包点，我想吃他家的虾饺。”
车子停下，阮信低头解安全带，金属扣咔哒声弹出，他抬头就被一双手捧住两边脸颊，蒋陆野那张凌冽俊逸的面容贴近他，温热的指腹摩擦着上次被打的地方，嗓音沉沉的格性感，“骗你的，哪有心情去袁记，等你出来我们一起过去，记得快点出来，哥哥在外面等你。”
话一出，阮信的心仿佛有沅沅暖流经过，他唇角顿时弯起，两颊酒窝浅浅，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凑过去飞快地在蒋陆野唇边落下一吻。
“知道了。”
-
外边天色还亮着，屋子里却有些暗，阮信站在玄关处换鞋，视线在楼下扫了圈没看到妈妈的身影，他喊了声，听见二楼他的卧室里传出微弱的回应。
阮信换好鞋，抬脚上了二楼，他房间门没关，一进去就看见妈妈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翻看着一本他以前的相册。
听见动静，她头也没抬，开口说道：“回来了？蒋家的儿子送你来的？”
阮信进房间的动作一顿，知道上次可以模糊的说辞并没有让妈妈相信，也是，他在妈妈面前几乎没说过谎，可能一开口就被看出来了。
阮信没出言反驳，只是说：“他叫蒋陆野。”
阮信打开灯，走近沙发，在右侧沙发上坐了下来，阮妈妈并不关心蒋陆野叫什么，她放下手机，看向阮信的神态极为冷淡，“什么时候分手？”
阮信：“我没打算要分手。”
阮妈妈蹙眉，“你一直都很乖的，阮阮。”
听到这句话，阮信突然很难受，他看着妈妈，笑着说：“妈妈我已经二十一了，不适合再用乖来形容了。”
而且他也不想再乖了。
阮妈妈依旧拧着眉，像是没明白自己向来乖巧优秀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喜欢上男人，她低头叹了口气，合上手里的相册，将茶几上的一份纸张推到阮信面前，“就算你现在不分，以后呢？你知道蒋家什么家庭吗？他家集团下的一个子公司的流水都比我们家要多好几倍，哪怕蒋家轮不到他接手，也不会让他儿子蒙上同性恋的丑闻。阮阮你一向聪明，应该很清楚这样的家庭会同意你跟他的事情吗？”
“不用以后，现在他们就出手警告了！”
“不是。”阮信没接过茶几上的资料，在阮皓白斥责他联合外人的时候，阮信就去查过蒋陆野家的情况，现在的他很清楚蒋家有多富有。
他不知道蒋家会不会接受他，但他知道蒋陆野不会放弃他。
或许是他昏了头，但他还是想选择相信蒋陆野。
阮信垂下眼，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有些暗淡，他替蒋陆野解释道：“不是他们家警告的，而且也不是在警告这个，是……商场那天他也在场，他替我生气而已。”
阮妈妈的语气又怒又无奈，“相信男人说的话是最蠢的一件事。”
阮信忽地笑了，“妈妈我也是男人啊。”
阮妈妈笑不出来，看着这样倔强的阮信，她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当年我也是这么坐在你外公眼前，跟他说我相信你爸。”
拿蒋陆野和阮皓白做比较，阮信觉得不适，他面上笑意收敛，语气也不觉地加重，“他们俩根本不一样！”
话落，阮妈妈捂着眼摇了下头。
这句话她曾经也说过。
“还真是我亲生的儿子。”阮妈妈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低声喃喃。
看着向来干练温柔的妈妈在自己面前这样，阮信也有些不忍，他起身坐到阮妈妈身侧，如同小时候那般拉住她的手，只是现在他的手掌要比妈妈的大上不少，将妈妈整只手都包裹在手心的那一刻，阮信突然惊觉他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渴望父母之爱的小孩了。
“妈，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和爸爸吵架都出门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提起这事，阮妈妈身形一僵，眼底慢慢的红了，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阮信继续说：“当时快要零点，蒋陆野给我打电话，听出我声音不对，我骗他说只是摔了下，有点疼而已。他嘴上说着信了信了，转身就过来找我。”
阮妈妈：“什么时候走的？”她记得那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惦记着家里的阮信，很快就回来了，并没有看到蒋陆野。
阮信：“不知道，我醒来他就不见了。”
阮妈妈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你们都还年轻气盛，这些小把戏谁都会做。”
也许吧，但也不是谁做，阮信都会心动。
“还有年前的时候，我没有生病发烧，只是单纯的住在蒋陆野那边而已，每天跟他待一起，白天他去训练，我就在家里写报告，等他训练结束就会回来给我煮饭烧菜，或者我们一起出去吃。”
“你……”阮妈妈震惊地看着他。
“我骗了你是吗？还是觉得我不要脸，上赶着去他那？”阮信垂着眼，冷静地反问。
阮妈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头回打量自己这个儿子，几秒后抽出自己的手，翻开那本相册，看着上面还只有两三岁，穿着可爱背带裤的小阮信，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长大了，确实不能用乖来形容了。”
阮信慢慢攥紧空着的手心，“年前的家里真的好冷啊，你们不在，阿姨也回家陪家人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即使开着空调也觉得凉凉的。”
“我去找蒋陆野时，他还跟我生气，说我不打声招呼就来了，不过后来他还是带我回去了。我和他说爸爸在外面有家了，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你们才都不想要这个家？你猜，他说了什么？”
阮妈妈没有猜，甚至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心狠狠揪着，两眼模糊，豆大的泪珠落在下面的小阮信身上。
“他说我很好，这不是我的错，你们如果不要我，正好他带我走，给我一个家。”想起以往种种，阮信白净面容柔和起来。
同性相恋本就不易，他也不知道这段恋情能走多远，但至少他不想那么轻易的放弃。
从前他渴望亲情，站在家里等着，希望爸妈能回来看他一眼，可终究是徒劳。
后来他喜欢上蒋陆野，主动走到他身边，将心捧到他面前。
蒋陆野接过他的心，拉他出了亲情的牢笼。他依旧渴望亲情，却不会再为亲情所迷茫、内耗。
将来，或许他会有更为牢固的爱情关系，也会营建起新的亲情关系，也或许会什么都没有，重新变回一个人。
但阮信想，他不会再害怕了。
他感受过温暖了，会再次找到这感觉的。
“妈妈，阮皓白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好不好？”阮信的手再次覆盖在阮妈妈手背上，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微凸显，已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他低下声音，劝着自己的妈妈，“你还那么年轻，离了婚再找个多好，就算不找，您一个人有钱又有时间，轻轻松松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跟阮皓白纠缠好吗？”
阮妈妈缓缓抬头，微红的两眼直视阮信，“那我想要个孙子呢？”
握着妈妈手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下，阮信呼吸一滞，面色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