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堂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下意识地想发动车子逃离这狼狈的现场,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陈檐文走到车旁,隔着降下的车窗,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涌了进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檐文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烧退了?就在这里抽烟?”
邵明堂喉咙发紧,想说“路过”,想说“没事”。但在陈檐文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下,任何蹩脚的谎言都显得苍白。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锁住陈檐文,“赵柏舟失踪了。”
邵明堂盯着陈檐文,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我布了局,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让他逃跑了。”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逼问陈檐文的看法。
赵柏舟跑了?
陈檐文消化着这个消息。其实他大概能猜到自己出车祸的事情和赵柏舟有关,但他总觉得,不会是赵柏舟干的,他没有这个理由。
如今赵柏舟跑了,可能会威胁到他,但是无所谓,顺其自然就好,他并不太在意。
看邵明堂的样子,是很在意他对赵柏舟的看法。
陈檐文不想看到他这样患得患失,强壮镇定的样子,说道:“跑就跑了吧。”
赵家的产业都在海市,他只是短暂离开去避风头,等到合适时机肯定会再回来的,他们还有机会。
邵明堂眸光一颤,猛地推开车门,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牢牢锁住陈檐文。
“檐文,我会保护好你,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来到我身边吧。
陈檐文愣住了,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柏舟配不上你。”邵明堂乌黑的眼睛因为激动,正在慢慢扩大,“你考不考虑我?”
邵明堂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檐文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陈檐文看着眼前的男人。重逢以来的种种历历在目,可所有画面瞬间串联起来,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
邵明堂在用他全部的力量,笨拙地、不顾一切地,把他自己摊开在他面前。
“好。”陈檐文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是邵明堂,你不可以再有事情瞒着我。”
邵明堂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所有的疯狂,恐惧,不确定,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了一瞬。随即,一种难以置信的、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狂喜猛地炸开。
邵明堂知道,陈檐文是在询问五年前他出国的原因。
但是,陈檐文不知道他的房间乃至单位都安装了监控,手机上的定位器能够实时反映位置,甚至在邵明堂对他的每一次接触,都带着不清白的欲念……
檐文啊,你真的会爱一个疯子吗?
在没有十成十把握的时候,邵明堂绝对不敢在陈檐文这里赌。
他脸不红心不跳:“好,我绝对不会再瞒着你。”
陈檐文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邵明堂僵硬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邵明堂猛地一颤,反手死死攥住了陈檐文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陈檐文说道:“和我上楼吧,你需要休息。”
邵明堂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他任由陈檐文牵着他的手,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了那扇公寓门。
公寓里因两个人的进入而有了温度。
陈檐文把邵明堂安置在客厅沙发上,找出退烧药和温水,看着他乖乖吃下。
他静静地看着邵明堂的脸,似乎在等着他说话。
邵明堂唇边洋溢笑意,歪了歪头,“就这么想知道?”
他状似轻松,可陈檐文却轻松不起来。就算不用问他都知道,邵明堂走到如今的成就一定吃了很多苦。
变成这个样子,也与赵柏舟脱不开关系。
药效和高烧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邵明堂靠在沙发里,手始终紧紧攥着陈檐文的手腕,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邵明堂的母亲叫邵月琴,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被赵宏信迷了心智,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陪着赵宏信创业。后来公司蒸蒸日上,赵宏信却变了,天天带着不同味道的香水味回家,还动不动就对邵月琴和她的两个孩子拳打脚踢,邵月琴受不了了,就算净身出户也要和赵宏信离婚。
孩子只能带走一个,她无视赵柏舟的哭喊,带走了邵明堂。
邵明堂淡淡的说道:“从那以后,他跟我就处处不对付,我想这其中也有赵宏信的授意。诬陷我作弊,引导同学霸凌我,都没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因为全都被邵明堂轻松化解,并反将一军了。
陈檐文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不是邵明堂第一次被诬陷作弊。在他们刚熟起来的时候,邵明堂在月考中突飞猛进,被年级第三指控,说是邵明堂威胁他帮忙作弊,如果不帮他的话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那时他给邵明堂连夜补习了整整一个月,邵明堂的进步他看在眼里,当场便说出了证据。
好学生的话总是格外有分量。后来老师出面,让邵明堂重新做题,证明了他没抄,那个诬陷邵明堂的人也直接被退学处理了。
现在看来,估摸也是赵柏舟的手笔。他和赵柏舟认识这么多年,竟也没看清他是这样一个人。
“后来我妈得了白血病,他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帮我妈找配型,我别无选择。”邵明堂说这些时毫无波澜,好似主角不是他。
陈檐文却听的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赵柏舟肯定没有这么好心,他是要毁了邵明堂,是要让他摔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他让我赚够一百万给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来钱都不够快。”邵明堂说道:“所以我联系了黑市的人,要卖肾,但是被我妈发现,把我拦下来了。”
邵明堂闭了闭眼,终于有了触动。
邵月琴的头已经被剃了,光秃秃一片,面色憔悴的吓人,她哭的脸都扭曲了,“不治了,不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她拉扯着邵明堂往外走。
邵明堂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在出了黑诊所后直接跪在了她面前,不停地磕头,“妈!妈!我求你了!你不要不治,我不能没有你!我不去卖肾了,啊?”
邵月琴那日的表情,邵明堂永生难忘。
“但他根本没想给我妈治病。”邵明堂的眼神突然迸发出铺天盖地的恨意,“他是在耍我。”
陈檐文忙按住邵明堂的手,“他现在再也威胁不了你了。”
起伏的心绪稍稍平静,邵明堂继续说道:“他在我妈手术那天找人把我绑了,然后大屏投着我妈在病床上的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什么都做不了。”
他挣扎,他哀求,他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求他救妈一命,但是没有用。
最后赵柏舟把着邵明堂的头,逼他将目光放在大屏上,亲眼看着邵月琴咽气。
陈檐文睁大了双目,目眦欲裂。
邵明堂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要报仇啊,但是国内肯定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赵家的权利太大,我就去了镁国,投奔外公。”
邵家树大根深,子嗣众多,他从中脱颖而出,几乎是废了半条命。
陈檐文不了解邵家的情况,但邵明堂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在邵家不顺利,举步维艰。
他无法想象,当邵明堂回国,看到自己和他的仇人站在一起,是什么心情。
陈檐文说道:“对不起。”
邵明堂摩挲着他的手背,“你不知道,不怪你。”
不怪我?你可以不怪我,但我无法就这样放下。
陈檐文闭上了眼睛,遮盖住了无尽的悔恨,耳畔传来邵明堂越来越小的声音,“檐文啊,我好困,我想你想的快要死了,你可要好好哄我睡……”
陈檐文睁开双目,邵明堂已经闭上了眼,手还是紧紧的攥着他。看着邵明堂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稍稍落地。
还好你挺过来了,还好你还在。
头慢慢的低了下来,抵在邵明堂冰凉的额头上,一滴泪水无声滑落,“晚安。”
不知睡了多久。黑暗中,一种无形的、焦灼的气息弥漫开来。
邵明堂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沉,但某种刻在骨血里病态渴求却在沉睡中悄然苏醒。
肌肤饥渴症像一头蛰伏的野兽,在药物和高烧暂时退却的间隙,挣脱了理智的束缚,开始疯狂叫嚣。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越锁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辗转,仿佛在寻找某种缺失的慰藉。
空落落的感觉从皮肤深处蔓延,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空虚和冰冷的恐惧。
终于,他在一次不安的翻身中,手臂碰到了身边温热的躯体。
那触感,像一滴水落进滚烫的沙漠。
邵明堂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身体瞬间僵住。几秒后,一种更深沉、更无法抑制的渴望驱使着他。他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温热的源头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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