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柳清话音刚落,只听那边的仵作道:“殿下,大人,这具尸首已经死了六个时辰了,侧颈有道伤口,外侧深,内侧浅,且为切口,应是利刃拔出又割破喉咙,此人是他杀。但卑职认为,这具尸首应该不是张公子。”

李舷听后斜睨向柳清,眼神晦暗不明,松手放开人,上前摸索着尸首的下颌,骤然用力一揭,一张面皮被掷于地上。他捏出一张布擦了擦手。

周围的人皆倒吸一口气。

另一个仵作立即上前仔细查看:“大人,他左耳后有刺青。”

刑部尚书闻言,眉头紧得能夹死路过凑热闹的苍蝇,他摇摇头,对张明鸿道:“张大人,那位送水的奴仆呢?”

“在……在府上,是负责犬子屋内清洁的……不!” 张明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面容严肃,向身旁的小厮急道,“快,快去把人找来!”

鸡飞狗跳之时,李舷扫了一眼尸首,尸首的头已被仵作侧翻过去,背向着他,头发将耳后的刺青半遮半掩地盖住,像是一种花......又像是......

一种文字。

柳清躲在李舷身后,恐惧令他不敢再向前走,又耐不住好奇心,将手覆于眼前,透过手指缝看着尸首耳后的刺青。

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但这纹得也太抽象了吧。

片刻后,门口闹哄哄地涌来乌泱泱的人群。为首的人身披素禞,面色苍白,正是先前在张夫人后面的张莹,只见她身后有一人被几个奴仆压着,嘴里还喊着冤枉之类的话。张明鸿疾步走去:“阿莹,这是……”

张莹沉着脸:“爹,他也被调包了。”

部分刑部官员上前询问详细,李舷和柳清立于后方,柳道长用手肘捅了捅李舷:“殿下,那棺材绝对有问题,您要不要去看看?”

李舷目光扫过棺材,那面色惨白的尸体还躺在里面,腐烂的味道仍源源不断地飘出来,嫌弃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去。”

“万一碰坏了怎么办?”

“我帮你兜着你快去。”

柳清根本不敢近距离看尸体的面容:“不行,万一碰坏了张大人不得砍死我。”

“你们道士不是会做法事吗?你去,到时候张大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在招魂,况且这又不是他儿子。”

“?不要!你去!你摸都摸了,再摸一次又不会怎样。”

“你去,快点。”

“你去!”

“你去。”

此时扶风从窗户外轻轻翻进来,打断了二人的窃窃私语:“殿下。”

两人一个没注意,被突然冒出来的扶风吓了一跳。他手里还捧着一把匕首,上头血迹已凝固:“殿下,这是在白鹤观后山竹林里找到的。”

柳清一惊,连忙摆手:“后山那地阴森,平时没什么观游的人上去。”

李舷颔首思索,小声道:“李启那里。”

“在查了,有个小孩说看到三殿下和张笙在烟云巷里交换东西。”

烟云巷,在去往白鹤观必经之路的岔道内,巷子联通外国来使与商人的住所。

这下麻烦了。

“再查。”

“是。”

“等等。”李舷开口道。

扶风停下刚要出发的脚步,疑惑地看向李舷。

“你去查一下。”李舷抬手指向棺材。

“……是。”扶风不理解地看了眼旁边正在看热闹的仵作,遂上前翻动尸体,尸体背部已经被尸油浸湿了。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便回到李舷身前,一抱拳:“殿下,这棺材之前应该还装了一具尸体。”

拳风扫到李舷面上,李舷微笑着后退半步,却不慎踩到躲在他身后的柳清。后者咬牙切齿地把脚抽出来,嘴边溢出一句话:“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舷回头:“谁让你把脚放我脚下的。”

柳清:拳头硬了。

李舷:“继续吧。”

扶风这会儿正看着摸不着头脑的闹剧,得了李舷的话,便继续说下去:“并且先前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更长。”

柳清:“也就是说,这尸体被调包了两次?”

“或许,罪犯也不知道张大人会把这事捅到父皇眼皮子底下,连夜将原本的尸体换成死亡时间更短的尸体,只不过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找到完全合适的尸体混过去。”

“不对。”柳清拧起眉头,“张公子应该只是被抓了,而没有被杀。”

李舷点点头:“我们先走。”

车轮碾过街道,留下一条浅浅的辙,扬起小小一片尘土。未到卯时,街上便开始热闹起来,孩童贴着店门向街尽头嬉闹奔跑,小摊挂起招牌开始营业,热腾腾的早点随店家的叫卖声新鲜出炉。纵然街上一片安乐祥和,也丝毫感染不到马车内肃静紧张的气氛。直到马车驶过永济王府,柳清透过窗棂看着王府渐远,忍不住问道:“去哪?”

“白鹤观。”李舷睁开小憩的眼,只见柳清苍白的脸从见到尸首后到现在都没好转半分,“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有点想吐。”柳清委屈答道。即使是解剖过各种实验动物和人体组织,但那种死了很久的人柳清还是第一次见,加之马车为了躲避纵街玩耍的小孩已经骤停多次,晕车在所难免。他快承受不住时,马车被李舷喝停,便飞速跑向小巷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

再回来时,柳清面色稍稍缓和,向一旁的店家讨了碗水漱口,那店家老板目光对上柳清,惊奇道:“柳观主,您怎么下山了?您上次给的方法还真好用,我家小本生意已经开始兴隆起来了。”

柳清羞赧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趁着那人进屋寻家人要来感谢时,柳清眼前被白纱一笼,帷帽落下,稳稳盖在柳清头上,他蓦然回首,来人轻轻拍了一下柳清的肩膀:“好多了吗?好了便走吧,我跟扶风说了,让他开稳点。帷帽别拿下来。”

柳清点点头,冲着店里一喊:“店家,我碗搁外面了,有缘自会再相见!”未等店家老板探出头,李舷跨过一步,修长挺拔的身躯将柳清遮得严严实实。

老板撩开帘布,柳清已消失不见,融到了人群里,只余留一个空碗,和一枚铜钱,搭在柜台上。

二人走向候在一旁的马车,柳清上车时还不忘拍拍扶风:“扶兄,菜就多练。”遂对他肯定地点点头。

扶风闻言惊恐地望向李舷,而后者只是淡淡飘来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扶风:哈哈……

马车再次行动,四稳八平小心翼翼地前行着,柳清诚恳地赞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扶风、李舷:……

柳清在窗棂边上探头探脑,有时帽檐磕上车壁,将人弹回车里,但柳道长坚持不懈,把帷帽斜抬,扒在窗台上,透过竹帘着问街市,现世比这还热闹。好吧,他有点想家了,某种意义上的家。

李舷无可奈何,出口道:“你能不能消停点,现在当以低调为重,你……”他突然不说话了,看向柳清悄然趴着,窗外的热闹与落寞的背影格格不入,李舷转了个调,补完后半句话,“在搞什么?”

哪知柳清兴奋道:“那边的桂花糕好香!”

“……”

这会该消停了。但见柳清轻轻捏起纸袋里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边嚼边模糊不清道:“比我以前吃过的桂花糕还好吃。”嚼嚼嚼,他偷看了一眼李舷,五殿下正揉着太阳穴。

这也没像书里说的那么暴戾啊,嚼嚼嚼,可能小孩还在前期吧,嚼嚼嚼,说起来李舷这时似乎是十七岁来着,嚼嚼嚼……

等等!那自己这具身体在这也是二十一岁吗?算了,回去问问玄阳,或许他知道。

柳清将桂花糕咽下,那种知道真相却不敢告诉他人的憋屈油然而生,他艰涩地旁敲侧击:“殿下,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事跟看似是当局者的无关呢?比如那谁?”柳清放下纸袋,在腿上叩击两下。

李舷饶有兴趣地瞥了柳清一眼:“如何得知?”

柳清向上指了指,对答如流:“占了一卦,上天指示,不信你去查查。”

李舷哂笑:“听说泄露天机是会被惩罚的。”

柳清毫不在意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在张府说的小时是什么计时单位?”

“家乡的计时单位,两小时相当于一时辰。”

“你家乡哪的?”

“我也不记得了,隐约记得那边都是这么说的,贫道我自幼漂泊,来这里也只是路过。”

“???”

在一言一语的打太极式迂回交流中,扶风压低的声音钻进车厢内:“公子,烟云巷。”

“莫要打草惊蛇,继续走。”

“是。”

接下来一路无言,马车在醉玉山山脚停下,眼前是蜿蜒而上的无尽阶梯。

竹叶拨弄着阳光,细碎的光透过叶间空隙落在地上,惹得山鸡一下一下地啄着光斑。北方的五月还未太热,何况山顶的白鹤观,和风缭绕过竹林,拍在上山的三人身上。

柳清大口呼吸,撑着膝盖崩溃道:“什么时候……醉玉山能通路啊啊啊。”爬山和跑步还是有区别的。可是再看看身旁的两人,只是微微喘息,不一会呼吸便平稳了下来。

可恶啊……

眼尖的小道士一看到柳清,一边向其跑来,一边大喊道:“观主你终于回来了!”柳清被人用力一扑,向后撤步,才堪堪顶住过猛的冲力。小姑娘抱着柳清探出头,见其后二人,问道:“观主,他们是谁呀?”

“景行,他们是……”

“我们是顺道而来的香客,求签。”

“哦哦,对。”柳清点头。

“这都到午时了,你们不妨先来用斋饭,再去求签?”景行做出请进的动作,引着他们走上回廊。

有热情的景行带着李舷和扶风,柳清便去应付闻声而来的人。

午后,温暖的风潮淌过白鹤观,竹声飒飒,混着道士们的扫地声,倒成了催眠的乐章。飞鸟掠过,犬吠回声。景行重拳出击正在吠鸣的大狗,道:“别狗叫!”那条狗呜呜几声,转头卧倒睡觉去了。

李舷收回目光,问扶风道:“你觉得道士真有洞察天机的本领吗?”

“或许,有的吧。”扶风挠挠头。

李舷沉默了一会,又开口:“事情怎么样?”

“刑部那边发现太子的信一张真一张假,苏云说三殿下和张笙在烟云巷交换完东西后向白鹤观的方向走去,但最终并没有去,而是半路折返,分道扬镳了,现在两党是吵得你死我活,皇上头都大了。二殿下那里……”扶风摇摇头接着说,“王府有一处地方看似无人看管,实际被围得水泄不通。若柳道长说的是真的,那么张笙有可能被关在那了。”

李舷抿了抿嘴,嘴唇被抿得泛白,他点点头,露出一个蔫坏的笑:“我知道了。”

扶风:?真是摸不着头脑呢,哈哈。

“我赢了!”

玄阳无语地看着棋盘上连起的五颗黑棋,核善一笑:“臭棋篓子,谁教你这么下的?!”

“你懂什么啊?!这叫五子棋!”柳清忍不住笑出声。

玄阳起身绕到柳清身前,一兜头将人按着捶:“还五子棋,让你看看什么叫老当益壮!”

“老头你冷静点!”柳清抵着玄阳的拳头不止求饶,好声好气赔礼。

半响,两人才像刚下棋时那般坐好。重开一局,一炷香后,白棋抵住棋盘“嗒”一声落下。黑棋悬在空中,转了个角度掷向棋篓。柳清倏然抬眼:“玄阳道长,你既知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何还要我入局?你就不怕我这个变数扰了进程吗?”

玄阳摇摇头,长叹道:“柳清啊......既然天道拉你入局,必然有它一番道理。无论你如何躲,终究会被卷入这盘大局,与其被动卷入,不如主动掌握命运。你说是也不是?”他捡过黑棋,落在柳清刚刚想下的地方。

柳清垂首,展开手掌,掌纹四面八方攀爬过手心,如同驰骋的车辙,印在这片半架空的土地,也被困死在这片土地上。他喃喃道:“天道?为什么是我……”

“前世今生,命运如此。”玄阳自顾自地又落下一颗白子。

“命运命运,若我非要反抗呢?”柳清有些恼怒,摞下一句话,甩袖离去。

柳清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命运”二字就像玻璃纤维一样扎进了他的身体里,越拔越碎,动也痛,不动也痛。

原著中白鹤观被几笔带过,就连自己穿越来的身份也算是路人甲,玄阳的名字甚至在书里都没提到过,京郊的醉玉山阶梯层层,或许在原著中也鲜少有人上来。可就是自己穿越过来后,这一切的剧情,开始不可控地向自己吞噬而来。一笔带过的文字,究竟缺失了多少信息。

命运滚烫,往后会是悲剧还是喜剧,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玄阳捏了捏手中的白子,兀自静坐。静数十个数字,一片鸦色衣袖自门口晃进来,敛衣坐在玄阳对面,只低头观望棋局。白黑对峙,白子有引导之意,可黑子不听劝导般,棋路诡谲,剑走偏锋,却隐隐被白子抑制去路。李舷思索了一下,挑了颗黑棋,下在一处空位,局势骤然扭转,黑棋占了优势。

“不错,多年未见,五殿下棋艺大有长进。”玄阳捋了捋飘飘然的胡子,意犹未尽地瞧了眼李舷。

李舷垂下眼帘:“道长未何?”

“为何将观主让给柳清?”玄阳朗声笑着,并没有回答,“殿下在门外又听去了多少呢?”

李舷默不作声。

“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贫道我过几天就要去云游了。”

“既然你们道士可以勘破天机,为何又会被命运困住?”

突如其来的提问差点让玄阳呛到,他舒缓道:“可以规避,但相应的,命运会一些出其不意的地方重新把被规避掉的空白补上,人生大体趋势是不会变动的。”

“若人非要反抗呢?”

玄阳深深看了李舷一眼,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一拾起,各归棋篓。

“殿下,不如陪贫道再下一回?”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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