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白鹤观后山,一条溪水横在竹林前,时隐时现地从岁月深处流淌而来,几番转折后,涓涓流向京城。厚实的青石作桥,苔痕斑驳,映着澄澈的小溪。柳清踏上石桥,惊得游鱼四处散开,溪水拍打在青石上,溅起的水珠沾湿了桥上之人的下摆。李舷紧跟其后,循着柳清的脚步,走进翠绿竹林。

李舷走向前,站在柳清身旁,与身旁人对上目光。

一炷香前,李舷离开玄阳道长的居所,恰好与尿遁翘了晚课在瞎摸乱转的柳清撞上。

“你怎么在这!”柳清惊魂未定,像是逃课撞见了年级主任。

李舷负手站在屋檐的阴影里,丝毫不慌:“柳道长莫不是忘了我们还在办公事。”

“哦哦,对哦。”柳清讪讪笑着。

没叫柳道长撞见自己与玄阳的会面,李舷暗里松了一口气。他从身上摸出一把残留着血迹的匕首,正是早上扶风手里的那把利刃。

“去看看吗?”

“啊?就带我一个吗?”柳清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扶风呢?”

“不然呢,扶风去前院暗查了。”

柳清撇了撇嘴,默许了:“竹林在那边,殿下随我来吧。”

大部分道士正在自习或修持,道上人影寥寥无几,倒是给二人消去了些社交麻烦。

走进竹林,柳清四处张望,嘟嚷着:“你不带扶风,怎么知道作案现场在哪里?”

李舷向一处扬了扬下巴:“那呢。”

竹影交叠,越往深处去,苍翠的绿被风吹成了墨绿,柳清越走越艰难,眼前景象逐渐被黑暗吞噬,他扶着竹竿向前走着,忽然耳旁响起一道声音。

“在这,你还要走去哪里?”

柳清向声源猛地一转头,汗流浃背:“没注意,殿下你也没说仔细到底是哪个地方啊?”

李舷好笑着看着对方:“可是我走在你前面啊柳道长。”

明知柳清眼睛不好,李舷依旧恶劣地想逗一逗他。他“啧啧”两声,道:“嗐,柳道长,你看,这边血溅三尺的,地面都被血糊得到处都是。哦,柳道长,小心脚下。”

柳清移动脚步,听到这话,顿时停下来,只觉得踩到些什么,黏糊糊的。他面色沉沉,被恶心地进退两难。他强忍着恶心缓缓蹲下,用手在地面沾了些湿润的东西,在指尖搓了搓,又放鼻子下闻了闻。

是泥土。

他疑惑着愣了一瞬,随即有些恼怒地看向眼前的人形黑影,便听见那黑影正低声笑着。

“行了,干点正事。”

李舷勾唇,看向那些沾了血迹的野草与竹叶,上前拨开,隐秘处一颗竹笋上还挂着一片酒红色衣角:“有意思。”他揪下那片布料,细细观摩着,暗金丝线藏于其中,难以看出,脑中顿时闪过朝堂之上温润的那人。

太子李昊。

太阳缓缓沉下,西边散发出金色的光,将人间镀上一层金边。

李舷与扶风汇合,交谈了一会,遂与柳清在白鹤观山门口拜别。那皇子临走之时道:“白鹤观经查验并无不妥,观主可安心回去了。不过刑部那边可能还会来视察。”

柳清诧异地看着李舷和缩在后面的扶风:“这么快?你不是只带了扶兄一个人吗?”

“苏云一个时辰前带人上来查完就下山了。”李舷顿了顿,甩了扶风一记眼刀,“柳道长,你倒是和我的侍卫十分亲近。”

扶风听闻震惊地抖了抖:“冤枉啊,殿下!”

“呃……殿下,小道只是有点口癖,莫要怪罪扶风小友了,哈哈……”柳清心虚地抠起手指。

未了,李舷向前一步,解下腰间玉佩,塞给柳清。柳请刚想推脱,便被李舷抵回去:“若柳观主有什么困难,可持其到永济王府,府中人自会以礼相待。就当是那日你帮忙垫付茶钱的谢礼了。”

居然还记得,还以为他会不当回事再玩什么文字游戏。果然还是小朋友讨喜,就是在李舷母亲发生变故后,他才会变得像原著形容的那样残暴吧。奇怪啊,可是李舷后期杀的也是贪官奸臣。作者到底是怎么写的……

不过要到那时候,应该还有好几年……

柳清抬起眼,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柳清。”

“什么?”

“没事。”柳清移开目光,嘟嚷着,“听不见算了。”

“我听见了,你说你叫柳清是吧。”

李舷低声轻笑,笑声传进柳清耳里,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逃也似的迅速溜进观内。

柳清摸了摸玉佩上鸮的纹路,怵怵缩了下脖子。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就不应该把名字告诉对方,徒增联系。

孤身一人来到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土地,本就不应轻易相信他人……

柳清抬头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耳边是竹叶摩挲沙沙作响,一只山雀从屋檐上掠下,扑棱翅膀,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余留单只影子。

罢了,且信他一回。

柳清将玉佩塞回袖子。

李舷看着柳清跑回观里,嘴角挑起一点弧度,歪头看向扶风:“都做好了吧。”

扶风点点头,他犹豫开口:“可是殿下,这不太好吧……”

“怎么会呢?”李舷带着扶风向山下走去。

扶风边走边回头看向李舷的侧脸,隐匿在昏暗下,他将柳清给他的灯向上托了托,依旧看不清李舷的表情。

“殿下这些年变了很多。”

“是吗?”

扶风点点头。

“看路。”李舷提醒到,“别再把自己摔残了。”

五月既望,流萤扑缓,柳清照常上完晚课,穿梭在楼阁回廊中,环境幽暗。

这几天刑部的人依旧不放心地上来视察好几次,一忙起来便记性变差,身上忘了带火折子,眼睛酸涨,看不真切,几次险些撞在柱上,幸而两个多月来走熟了路,摸黑到药阁,要了几附清明的药。药童急匆匆扎好药递给柳清,转身又去整理台面。柳清没多留,顺走一支火折子,吹燃了往寝室走。

屋内燃起蜡烛,本能趋光避暗让他放松下来,柳清把药往书桌上一扔,东翻西找提起药炉煎药。拆开纸袋,一阵微弱的苦味被柳清捕捉到。他捏起一截柱状物,蹙眉道:“黄连……这不是治眼睛的药吧。”

将纸袋离蜡烛近了,瞳孔聚缩,纸袋上分明写着三皇子李启参与夺嫡欲害太子。

落款张笙。

他打开其余纸袋,神色凝滞,纸上都有相关文字的记录。展开最后一张,竟是早上看到的那具尸首大哥耳后的图案。

靠着蜡烛晕染开的明亮,柳清看清了纸上的图案,像兰花,又像睡莲,最主要的是,这个图案有点像小篆,可惜他并不是中文系的学生,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是哪个字。

是真是假不可得知,毕竟他也没看过张笙的字迹。李舷说白鹤观没问题,那这些纸片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白鹤观出内鬼了?

药童匆忙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柳清皱了皱眉。

抖尽药渣倒进药炉,柳清忙取来一支中空的竹管笔,将纸片卷起塞进去,藏进衣袖。灭去火源,又从抽屈抓了几支火折子准备出门。

“咔哒。”门外地砖突然响动。

柳清心跳如雷,张笙那事还没过几天,倒底是哪个王八蛋要害他。他缓缓蹲下,缩在门后,脑中紧绷着一根弦,绞得他不禁战粟。

门悄然拨开,刚好把柳清挡在视角盲区。一只脚跨过门槛脚跟着地,悄然走向药炉,袖中滑出一柄寒刃,挑起炉盖,又伸手试了温度。

柳清卡着视角,看着那人绕过药炉,绕过书桌,绕过屏风……

就是这个时候!

他抓住时机,轻轻拧身,钻出门外,翻过围栏。闯到后院挑了条小路就向山下狂奔。临近宵禁,柳清一刻不敢松解,铆足了劲随记忆中的路线,向永济王府跑去。

月光依旧清辉,但柳清仍然看不清楚,他一路跑来,身上被枝条木头划出一道道伤口,喘息加重,喉咙里掀起一股血味。似乎只消再拐两个弯,便可到达。

可惜出门没看黄历,倒霉蛋被岔道口突然冒出的麻袋兜头一套,柳清吓得差点心肺骤停,急于挣脱,混乱中忽然腰身被卸去力气,晕乎乎要合上眼睛。在挣扎的最后,柳清病急乱投医,甩出衣袖中的玉佩和竹管笔,随后陷入昏睡。

盛夏即将来临,夜晚稍为闷热的风徐徐而过,应了李舷夜跑的一行人掸了掸被汗液浸湿的衣襟。扶风抬起手擦去脖子后的汗水,扁了扁嘴刚要问候柳清,就被前方一块反光物吸去了注意。他兴冲冲跑过去拾起,左右翻一遍。

鸮首纹路。

这不是......殿下送给柳清的那块玉佩吗?

裂纹遍布,扶风四处张望,只看见一只笔躲在路中,走过去拾起,药纸瞬间从笔杆中“哗啦啦”掉出,撒了一地。只看其间字迹,扶风脸色一沉,立即转身吩咐其他人去寻柳清,自己万无一失捡起药纸,奔向永济王府。

冥冥之间,柳清睁开双眼,四野皆湖,水光接天,如履平镜,柳树垂绦,游鱼竟跃,却似混沌无天地之分。柳清思维凝滞,但也不能移动分毫,待稍为清醒,才猛然发觉这里不是书中,亦不是现世。

他忙迈出一步,抬脚间,湖面泛起裂纹,血色由脚底漫延,刹时不敢再动,但为时已晚,碧柳燃起熊熊烈火,血月滚落在湖上,向一侧滑去。脚底平地随血月滚动而倾斜,裂纹愈深,如帛缕碎声,“噼里啪啦”崩裂开。

挣扎一番,终是任由重力将他扯向烈火,当火舌张扬伸开时,迎面而来的不是热气,而是寒凉。

他猛地一抖。

镜碎,梦醒。

暗室中,柳清动了动手臂,缠在他身上的铁链清脆作响,扯得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借着油灯散发出的淡黄光圈,柳清隐约观察着四方,这里似乎是地下。血迹斑驳,隔着铁栏还能看到隔壁与对面牢房的幢幢人影,伏趴于地,破风箱般喘着气,但大部分奄奄一息地被架在刑具上,生死不明。

柳清看过不少穿书文学,金手指开得天花乱坠,怎么他这里连个屁都没有,刚开局没多久便疑似要被灭口。倒霉蛋哀哀叹气,求生本能促使他要逃离这个阴暗地,却又被桎梏于此。

“吱——”

远外大门开了又关,木轮辗过地面,危险感跳珠般闯进柳清脑中。他喉头一动,紧张地咽了一下,强行冷静,平复过快的心跳。

有人打开铁门,轮椅上的人逆着光线,神色不明地盯着柳清。

柳清被这道不怀善意的目光刺了一下,不受控制哆嗦着吐出两个字:“你好。”

寂静。

我本不是社恐。

柳清顿时想猛锤自己几下,懊恼之余,他深呼吸后,尴尬问道:“各位义士,为何绑我到此?”

寂静。

柳清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背后逐渐冰凉。万一是疯子呢?幸福退让幸福退让,还是别说话为好。他低下头,安静地等待回话。

轮椅上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出声道:“观主别来无恙,不知观主临近宵禁却要跑进京城是为何事?”

“急于与友人相见赏月,共赴天伦乐。”柳清咬了咬牙,开始胡说八道。

那人一听这话,笑了几声:“有趣,观主携信相约吗?”话音未落,掩面狂咳,缓了缓,又颇为期待地看向柳清。

艹,他怎么知道了,难道药纸没传出去,还是试探?

柳清心一横:“您说的,或许是情书吧?”

笑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荡满了整个牢狱。

疯子。柳清暗自确信想到。

看着对面那人裹着狐裘,明明是五月,却体寒到穿得厚实,猖狂的笑声似乎并不把这病体当回事,狐裘锦衣将正疯笑的人衬得雍容华贵。柳清心中隐隐猜测,只是看着其人神色,仍不敢下定论。他默默看着对方,不敢吱声。

笑声渐止,那人向柳清倾身,压低声线道:“那你的情书呢?”

“在袖子里。”

对方扬手,身后一名死士走向柳清,手起刀落,凛冽的刀风割断了他的一缕鬓发,羽毛般落在一并断裂的铁链旁。

“给我看看。”

“情书你也要看?”汗滴溅落,碎在紧握的拳头上。

“哦?你可知吾是谁?”

“我怎么知……”

柳清还未应完,对面牢房突然迸出铁链绷紧的巨响,咆哮着:“呸!你这个小人!祸害朝纲陷害兄弟不敬神明!你……”软鞭破开空气,撕咬在皮肉上,对面牢房闷哼一声,没了声响。

死士收起软鞭,交还给那身患沉疴的人,他轻咳道:“让观主看笑话了。”

柳清小幅度挪动跪得酸胀的膝盖。如今太子李昊和三皇子李启发生矛盾,李舷被派去查案,定会牵扯到其他皇子王孙,因为他们,白鹤观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处,能精准劫持自己又有残疾,在这时有剧情的,就只有二皇子李元了。面对被威胁的糟糕局面,他沉吟一会,欠身道:“见过二殿下。”

李元笑嘻嘻地看着柳清,指间缠绕着软鞭。

“不错,吾就喜欢聪明人。”

感谢原著。

“所以……观主的情书呢?”

我日……

柳清假模假样摸进袖子,脸色精彩纷呈,一会因为找不到薛定谔的情书而悲痛欲绝,一会儿想起传说中的“情郎”面若桃花,他忽然垂首,沮丧道:“丢了。”

他深吸一口气,隐隐捧读道:“殿下,或许是你的手下请人做客的方式过于热情,我兴奋地弄丢了情书。”

“哦?”李元扬了扬眉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下人在李元耳旁轻声说道:“殿下,永济王来了。”

“吾知道了。”李元看了眼柳清,附掌道:“观主且在此稍等片刻,吾去去就回。”

柳清紧了紧后槽牙,所以你还是没想让我出去是吗?他挂起职业微笑,目送走李元。随木轮转动渐远,牢笼又陷入寂静。

他缓缓起身,走到重新被落锁的铁门,凭栏叹息。

希望是李舷收到他给的信息来的吧。

柳清环顾四周,昏黄的灯火烫着殷血淋漓的墙面和地面,最后定定向前望去,对面的人胸膛微弱起伏。他不确定地试探道:“张笙?”

那人明显一愣,用气音问道:“你是三殿下派来救我的吗?”

果然是张笙。

可张笙嘴上这么说……难道药纸上“三皇子想陷害太子”的内容是假的?

“好巧不巧,我不是三殿下派来的,我和你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

张笙胸口急促起来:“李元那斯要害......”

“张公子,小心隔墙有耳。”柳清冷静打断张笙的话。

张笙安静下来,抬头眯眼望向柳清。

只见对方将双手探出铁杆,拨弄着外边的牢锁道:“先保自己的命方为上策。”

对应一下人物

太子李昊,二皇子李元,三皇子李启,四皇子李卓,五皇子李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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