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你撒谎。”

李舷盯着张笙耳后露出的那一小片刺青,一朵妖异的花攀爬在皮肤上。那天在张府看到的尸体,耳后的图案与其大差不差。

张笙差点被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目光戳出两个洞。

“张凤鸣,你爹如今拿官职换你性命,你娘放下脸面各处求人,散尽钱、权只为寻你下落,你妹妹思念你担心你,数日吃不下睡不着的,你还在这憋着不说实话,”李舷顿了顿,继续道,“若不是京城的人包括你爹娘都夸你守孝悌为人榜样,我都怀疑你是在装孝子了。”

“如实招来,你和瑞王怎么回事?”一条长鞭破空而来,拍在张笙脚边的地面上,扬起小小一片尘土,李元阴恻恻地看着张笙。

皇室五位皇子,除了李舷为二字封号,其余皆为一字,其中瑞王便是三皇子。

柳清站在火把旁,看着这逼供现场,摩挲着下巴,回忆书中内容。

原著以李舷的视角叙事,关于张笙去世这个信息也只有李舷回京后从他人的饭后谈资中获得,内容多少带点夸张和瞎编,原文的那几段话估计也是李舷通过自己思考重新整合成相对可信的信息。

“二皇子李元设计让张笙在朝廷上被处处为难,伪造太子手令肋迫张笙。张笙是孝子,不想让父亲担心,便瞒着张明鸡向三皇子李启求助,而李启又与太子李昊水火不容,遂答应护他,没想到两天后,张笙自杀了。”

这段离奇的故事,因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涉及皇室秘辛,最终沉入湖底。

以致张莹最后上任御史大夫也无法查证。

张笙猛地一颤:“烟云巷……凤……”

似有游隼在王府上方盘旋长啸,啸声三短一长,如雷击一般。地下被关押的人包括张笙突然浑身一抖,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柳清见状,立刻扑上前将张笙的衣袖揉成一团塞进对方嘴里,将人侧身放在地下。

李元蹙着眉,吹响哨子,死侍从门口鱼贯而入,配合着李元的意思,去查看各个牢房里的人。

张笙抽搐着探出一只手,死死箍住柳清的手腕,他面色青紫,嘴边的布料已被口水浸湿,瞳孔散大,吚吚呜呜地蹦出模糊的三个字,停了一下,接着不断重复另三个字的音调。

柳清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大跳,手腕怎么拉都拉不出来,又见他极力想传达些什么,不由得稍微靠近些,不过还没等他靠近,张笙便放手晕厥了过去。

后面的去声,扬声,扬声。

这是什么词?

立于身后的李舷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缓缓道:“刚开始他在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柳清撑着膝盖慢慢起身,转头向李舷疑惑问道。

“问我?等他醒来你问问,说不定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李舷垂眸细细想着。

柳清点头,低头甩着自己被抓红了一圈的手腕。

忽然,他抬头看向李舷:“你为什么听得这么清楚啊?那你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吗?”

李舷摇头。

这时,那披着狐裘的人推着轮椅的轮子,慢慢挪过来:“二位,不如我们先上去谈谈?”

柳清看着他身边的死侍迅速将牢房里的人抬到过道,整整齐齐排成一排,而张笙则被抬出去。

加上推着李元走的下人,四人安静地走在回廊上,四周寂静,只任由脚步声回荡在王府里,时不时也传来几声猫叫。

李舷跟在李元身后,瞥了眼斜后方的柳清,柳道长脚步有些凌乱。他侧首看向夜幕,云将月亮吞入腹,腹中溢出淡淡的光晕,心中猜测柳道长这是又看不清了。这位永济王将手轻轻搭在柳清袖上,后者微微一愣,随即将手臂递向他。李舷顺势握住柳清的手臂,带着他向前走。

柳清小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已经四更了。”

柳清想了一会,记不得四更是什么时候,已经把知识还给语文老师了,且道观里只闻晨钟暮鼓。他尴尬地挠了挠脸。

不一会,他们便到了二殿下的书房。

烛火升起,柳清才看清这里的布局,简直是极简风格,几个置物架上空无一物,书桌上只有笔墨纸砚,倒是桌底有一堆垒起的书籍。

他们来到另一个放有茶几的桌边落座,柳清看到茶几中央放着一只玉制的白色猫猫摆件,李元轻咳一声,默默将玉制猫猫小心翼翼地护着挪到一边。

忽然,有两只不同花色的猫从置物架后绕过来,一只狸花亲昵地蹭着李元的裤脚,另一只金被银床在桌边就地卧下打盹。

李元捞起狸花抱在怀里,手指摩挲着猫毛,这时倒是笑得莫名正常。

柳清也被这些毛茸茸吸引去了注意,问道:“二殿下,这是您养的猫吗?”

李元点点头:“养了很多。”

李舷四处看了看:“怎么不见那只黑身白脚的?”

“玩去了吧。”李元揉了揉狸花的头,“说点正事。”

“你们可知凤莲教?”

什么玩意?柳清将快要翘起的嘴角压了回去。这什么教派的名字也太蠢了吧。

见二人没什么反应,李元继续道:“南境那边发现了一大片既似兰,又似荷的水生植物,被人引入河水后就会大量生长,堵塞河道,商船渔船来往困难,河里的鱼也经常死亡。长进河道边水田里,便会与庄稼争夺养分。当地人称这种植物为水葫芦。

因其一片花瓣酷似眼睛,有些人称它为——

凤眼莲。”

李舷和柳清稍稍向后仰了仰,不过二人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这边柳清一边质疑自己是不是只是穿了一本人物名字相同而内容不一样的书,一边在想凤眼莲是入侵生物没错,但现在船运居然发达到能够把南美洲的植物运过来。

先不说这个世界有没有南美洲,凤眼莲一旦泛滥便会破坏水生生态系统。好在这个世界还没工业革命,污染物不多,不然泛滥成灾的凤眼莲吸收重金属后死亡,一定会对水质造成二次污染。

那边李舷迅速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上面画着的图案和尸体大哥耳后的图案一模一样,现在看来,这图案便是凤眼莲了。

李元:“就是它。”

李舷抿直了唇角,又道:“张凤鸣耳后便有这个图案。”

“吾知道,不止他,地下的被关押的人耳后都有这个图案。” 李元点点头道,“柳道长,请问你……”

“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元和柳清闻言,皆转头看向发言者。

李元笑道:“五弟,又没问你,你急什么?”

柳道长迷惑地投去一道目光,那目光似乎急切地要替自己问出个所以然。他也觉得这一切实在过于奇怪,惴惴不安,莫名感觉刚出狼穴又入虎口,脑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好歹之前决定信任一下李舷,第六感又跳出来给自己一个左正蹬,一个上勾拳。

拳头刚要直击而来,李舷的话语就轻飘飘地拦下这一击。

“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敢保证。”李舷泡了一壶茶,漫不经心道。

柳清刚想提问李舷为什么敢这么担保,毕竟两人才刚认识不久,甚至是在他还不太了解自己的情况下。

李元瞧了一眼柳清,兀自笑道:“看样子也是,吾也没打算要关押他。”

李舷伸过一只手给另外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柳清:?

“接着是凤莲教,凤莲教的教徒将凤眼莲视为其教标志物,把那凤眼莲刺在耳后。”李元抿了一口清茶,顺便插科打诨,“五弟你放茶叶了吗?怎么这么淡,跟水似的。”

“爱喝不喝。”李舷将头转到一边。

柳清看着兄弟俩“幼稚”的互动。原著并未多讲兄弟俩之间的亲情,不过在每年清明李舷都会去皇陵绕一圈,不知在那时他会不会驻足于李元墓前缅怀故人呢。

“行吧。”二殿下放下茶杯,拢了拢狐裘,继续道,“你们说,小教派自个发展没到处害人也就算了,但这一个月各地接连出现家中孩子弑父弑母,官员赶到时孩子已经自杀多时。家庭破碎,人财两空。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无论贵贱,家中都会养那么几株凤眼莲。”

柳清想了想,严肃道:“有没有可能是巧合呢,二殿下。”

“也是,凤眼莲好养活又可观赏,吾也希望是如此。”

李元歇息一会,叹息道:“这是另一件事,前一周吾进宫问候父皇母后时,却看见御花园内的一处池塘如今已被泛滥的凤眼莲占满,而原本生长着满池红莲。

吾的眼线在宫内潜行调查,发现后宫不少人都在种植凤眼莲,但大部分人种着是为观赏,只有德妃和余美人会每天偷摸着在凤眼莲后放一小樽神像,上香供拜。尚且怀疑她们是凤莲教的教徒。

且看张凤鸣耳后的刺青,不难看出凤莲教的势力已渗入到前朝后宫了。”

话越到尽头,李元的脸越阴沉,他停下再次调息,又咬牙切齿道:“不对,可能不止是最近,凤莲教的教徒应是在年头就潜入京城了。”

李元怀里的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甩起尾巴拍打着李元的手臂,“喵喵”叫了几声。二殿下的注意力转移到狸花猫身上,轻柔地顺了几把猫背上的毛。

“年头家家都忙,确实无暇注意到,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月十六那天,皇宫被数名刺客袭击,直击父皇,但吾母妃不幸被刺,这件事你应该知道。”李元叹了一口气,接着压眉恶狠狠道,“那批刺客只被活捉了一个,其余的就算死的都被同伙捞跑了,被抓到的刺客耳后就有与凤眼莲相似的刺青,是红色的。当时大理寺和吾都认为,那只是他的胎记。如今吾再想来,恐怕凤莲教的意图是整个大唐。”

虽然但是,这个国号听着就有种很强的割裂感,即使是半架空小说。三个人中唯一的穿书者微微汗颜。

有组织有计划,先试探再深入,的确来者不善啊。柳清扣着手指上溜起的皮,暗暗想着。这算书里另一个支线吗?那个一笔带过的情节。

文字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描述的模糊最会引导人们的猜测,而详细的笔墨又会让人失去对留白的探索。

“官兵也都是废物!那多人,就抓了一个。”骂完这句话,李元忽然弯下腰,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起身时气未喘匀,嘴角鲜血如梅花败在雪地。

怀里的狸花猫被吓得窜到地面,抖擞了一下身子,摇摇尾巴,不满地走了。他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熟稔地抽出一张帕子,擦去手里和嘴角的血迹。

柳清惊恐地看了一眼李元,又看了一眼李舷,再看向李元……

“李元虽毫发无损,但于几个月后心力交瘁还是去世了。”

原文如此提示,李元逃不过必死的命运吗?

云终于舍得把月亮吐了出来,月的清辉与烛光一冷一暖撒在李元的脊梁上,堆积在桌上那团染了血的手帕。

柳清不敢出声,身旁的李舷扫了他一眼,道:“二哥,最近不宜再多劳。”

“吾知道,吾知道。”李元扯出一抹身不由己的笑,“怪不得母妃说吾天生就不是劳碌命,柳道长,料想你也是懂这行的,你说是也不是?”

柳清犹豫了一下,道:“二殿下,贵妃娘娘说得不错,所以你要多休息休息呀,多去走走散散心。”

李元沉默了一瞬,像是在默许。

“柳道长,之前对不住你了。”

月虽缺一角,华光仍铺满整条街道。

柳清和李舷肩并肩走在道上,尚在深夜,李舷担心会吵到街坊百姓,并未令人驱车。

柳清走得有些踉踉跄跄,他边走边道:“殿下,张公子放二殿下哪会有事吗?”

李元平稳地踩在青石路上:“他现在是地牢那伙人里唯一活着的了,皇兄不会杀他。”

“为何二殿下后来又觉得我不是和张公子是一伙的?”

“眼神清澈愚蠢,能干什么坏事?”

“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也说了是万一。”

柳清撇撇嘴,又问:“为什么二殿下一开始就要抓我?还派人去白鹤观杀我去了。”

这下轮到李舷疑惑了,就算柳清是凤莲教的人,皇兄也应该要把他绑回去,而不是要就地杀他才对。

“可有看错?”

柳清将夜里发生的事一一讲给李舷听。

李舷凝重地点点头:“这几日你先在我府里暂住,回去后写封信给观里的人报平安,就说我有事要你帮忙,回头我差人帮你送去。”

“哦哦,好的。”

李舷摸出那块鸮首玉佩:“喏,给你了。”

“啊?我吗?”

“不然呢?”李舷将玉佩塞进柳清手里,接着向前走,“没它我可懒得赶过去。”

也没多好用吧,当时在路上跑得嗓子冒火都没见着你的人,还不如手机直接call一下。

又想念手机了……

在这个没有手机的社会,柳清只好含泪将玉佩收起,原本的两袖清风变成了一袖清风。

等等,自己的火折子好像也丢了。

回府后柳清含泪怒炫两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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