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房东家的一楼租了出去,那个矮小潮湿鼠蚁经常光顾的屋子。

租户搬家收拾叮叮咣咣闹腾一上午。

被吵醒的吴小卷伸长脖子,头抵在防盗窗上往下看。

只看见窗沿上一层薄薄的青苔和顺着雨棚顶往下吐丝滑“索道”的空降大蜘蛛。

大蜘蛛被盯得发毛,似是感知到危险,在半空中停顿半刻,又顺着网线往上爬。

爬到雨棚顶躲起来。

视线和头跟着蜘蛛向上移动的吴小卷笑死。

怎么,她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生吞蜘蛛的不良嗜好?

缩回脖子,吴小卷离开窗边,在睡裙外披上一层纱,踢踏着水晶拖鞋去客厅开电视机,再到厨房打燃气灶,往炊壶里扔五个鸡蛋,今天的早午餐制作完成。

噗呲!咔擦!

是器皿和蛋壳受到高温攻击时发出的悲鸣。

仙气飘飘转身去洗脸刷牙的吴小卷迈着外八,拖拉机般踢踏回来。

纱巾已经被她抓成一股绳紧紧缠绕在脖子上,她嘴角还残留着白色泡沫,脸上出现如有实质的裂痕,惊慌失色得像是一只吊死鬼。

炊壶里的水昨天泡脚时就用光了,此时壶底被烧得冒烟。

吴小卷膝盖微弯半蹲马步,后仰着脖子,抱着大桶矿泉水对准壶口咣咣往里倒。

背景里是老式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音:“这座城市以合法经营娱彩业而闻名,经济的繁荣使这里流光溢彩,但产业的扩大也催生出各种形式的犯罪,如何平衡快速发展与预防犯罪之间的关系,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努力……”

还好灶台开的不是猛火。

吴小卷捏着炊壶盖,不自然地扭头。

房东没有像上周一样打消防电话吧,不至于。

漫无目的地四处看了看,吴小卷心里七上八下的。

然而很快,她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打就打,赔钱就赔钱吧,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

傍晚来临。

吴小卷打着哈欠,拖一副倦意十足的身体路过行行牌桌,去换好工作服,往眼睛里滴两滴眼药水,等待赌场营业。

场内挂钟滴答滴答,分秒不差。

所有员工已就位,金灿灿的沉重大门被缓缓拉开。

第一位客人探进半边身子,新来的迎宾服务生小高走近朝他摆了摆手,懒洋洋道:“不好意思,今天不是救助众筹日——”

客人捋一捋洗晒得发黄的衬衫,站直身子,露出全貌,状若不经意地提了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款银行赠送的专用行李箱,专门盛装大额钞票。

身长一米九如同长颈鹿的小高顿时换了副嘴脸,整肃精神,深深弯腰,侧身让路。

客人抬脚进门。

小高弯腰弯得硬是比客人矮了几头,垂着脖子,恨不能将顺滑的刘海铺成地毯。

他调出华丽的声线为客人进行指引:“贵宾驾到,欢迎光临,请跟紧我往里走。”

客人伸手撑住小高的肩膀往上抬,让他把背给挺直了。

今天赌场里的光影比起平日里的灯火辉煌昏暗不少,是大灯泡坏了几颗。

吴小卷捞起袖子,接过坏掉的灯泡放地上,正准备继续将载着后勤员小胖摇摇晃晃的人字梯按稳当,被叫住了。

“你,帮我翻牌。”

原来是一位客人要求她上桌和他一起玩。

吴小卷和众人都愣了愣,紧接着她不顾小胖心惊胆颤的挽留,脚踩细高跟,扭着腰走近牌桌,笑得比门口花篮里盛开的玫瑰还娇艳:“如您所愿。”

——

白窦桦从赌场出来,仰望星空,呼了口气。

从今天起,又得白手起家。

他顺了朵花,在门口蹲下,东张西望。

等那朵玫瑰的花瓣被一片片扯光只剩秃枝后,白窦桦决定在赌场不远处的巷子口摆地摊。

吴小卷下夜班出来倒垃圾,看见他,噔噔噔跑过去。

“帅哥,一个人吗?”

白窦桦挑起眼皮子:“……”

吴小卷:“我的意思是,你有对象吗?”

白窦桦摇头。

吴小卷懂了。

抽出衣服口袋里的两张票子,她晃了晃:“谢谢你的小费哦。”

看白窦桦在地上铺一块席子,从自行车后座上驮着的蛇皮袋里往外掏东西,吴小卷挪动身体腾位子,来到席子一旁,指着席子上摆放的东西,好奇问:“你从哪里来,这些是什么呀?”

白窦桦:“我从大山里来,这些是山里边的特产。”

吴小卷弯腰拿起一根带土的人参,扒拉根须,抠纹理缝隙里的泥,吃惊:“原来这东西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不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以为是长树上掉下来的。”

“你要么多读书,要么多接触大自然。”

这话刺刺的,多少带了点输得精光后的个人情绪。

“读书再说吧。”吴小卷放下人参,几根拇指互相搓搓,弹掉泥球,凑得离小摊贩很近,“大自然那么可怕,接触它干什么呀?”

白窦桦的喉结动了动,想把小费抽回来。

吴小卷把钱收好了。

白窦桦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擦手,然后撇开脸,继续摆弄那些特产。

吴小卷边擦手边观察男人,没话找话:“你今天为什么要找我帮你玩牌啊?”

白窦桦:“我们那儿的规矩,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先找本地人借借运势。”

吴小卷:“好特别哦。”

过了会儿。

吴小卷把带泥的纸团成一小坨,捏着下巴:“人参果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吗?”

白窦桦:“也不是。”

吴小卷:“哈啊,电视剧骗我。”

白窦桦抬眼看她,吴小卷意会出来那眼神是让她少看电视多接触大自然。

谁管。

她玩自己干净的指甲,转瞬又忧虑:“人参的根须是不是不能扒拉呀?”

吴小卷看电视剧把脑干看得有点缺失,怕现实中随手给人名贵东西碰坏了。

白窦桦不以为意:“这个没关系。”

他把摊子拾掇好,看向无聊到开始摩挲指纹的吴小卷,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忍不住问她:“你的手气怎么会这么烂?”

没人能做到局局输,赌注越高输得越离谱,他猜是有猫腻:“赌场员工有特殊培训吗?”

特殊培训指作弊。

“你想多了。”吴小卷说怎么可能。

她握起拳头,抬头直视面前的人,让他放心:“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警察局派来的卧底,专门调查赌场经济犯罪,是不会和赌场老狗同流合污的。”

白窦桦仔细瞧她。

杏眼红唇,黑发高盘,皮肤白得有些透明感,脸上沾着细细的金箔,闪闪发亮。

他笃定:“卧底不会找这么乍眼的姑娘。”

吴小卷眨眨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像是默认了白窦桦的话,她得意地问:“意思是你觉得我很美吗?”

“很美。”

白窦桦垂眼:“所以今晚你就是单纯手气烂。”

“也不只是今晚啦。”吴小卷诚实地摊手,表情很是无奈,“我人美,可是我心脏啊,这人的心一脏吧,运气就变差。”

她说:“所以我无法做牌桌上赢钱的客人,只能当赌场里打工的服务员。”

白窦桦眼睛依旧垂着。

也没说信是不信。

吴小卷伸出一根手指去撑他的眼皮:“今晚去我家玩吧。”

白窦桦摆头:“不去。”

吴小卷:“为什么?”

白窦桦:“我玩不起。”

他把衣服裤兜都掏出来,除了刚刚插兜时带进去、粘在布料上的半片玫瑰花瓣,空空如也。

这很能理解。

吴小卷把擦完手剩下的纸还给白窦桦,拍拍自己口袋里的小费,遗憾地说好吧。

白窦桦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建议:“买些人参吧,野生的。”

吴小卷不识货:“你这人参品质好吗?”

白窦桦:“好的。”

吴小卷觉得跟这勤劳朴实的小伙子投缘,麻利掏钱:“那行,全包了。”

深夜,两人前后脚到达出租屋。

白窦桦停下自行车,脚点地,手插裤兜。

吴小卷听见响动警觉转身。

两人相对而立。

闲置私房遍地的老城区基础设施不牢靠,稀稀拉拉的路灯灯泡在静谧夜晚发出刺耳滋滋声,不一会儿就灭了两盏。

无言片刻,吴小卷认出了刚刚站在昏黄路灯下那个脸上映着死亡顶光的小伙子是谁。

将一袋子的补品小心翼翼放地上,她直起腰拍拍手,脸上扬着一个挑衅又逗弄的笑容:“你说你玩不起?”

白窦桦低头,从兜里掏出钥匙,朝吴小卷晃了晃:“我住这里。”

误会了。

“啊——”吴小卷拉长声音,快步走下楼梯,朝白窦桦摊开手掌,“原来楼底下新搬来的租户就是你,伸手。”

白窦桦伸手:“干什么?”

吴小卷笑得神神秘秘,掌心向下贴了贴白窦桦手掌:“见面礼物,希望能把我这个本地人的好运气传递给你。”

第二天。

吴小卷半边屁股坐麻将桌上,妖娆地把一篮子包装好的野人参递给老板献宝,隔空么么哒,求一个上级友下级恭相亲相爱到退休。

老板搓着麻将,看她手上的东西一眼,把烟叼到嘴角。

问:“你这上哪儿挖的桔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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