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下巴抬起,吴小卷说:“我哥那人不是东西。”
话锋一转,又说:“但他对我还是有点重要的。”
“而且信用卡嘛,办来就是给人花的,哪天我信用差到极点,自然就花不了了,改密码有什么必要,我记不住。”
对于钱,现在的吴小卷态度很是无所谓,摊手:“哎呀,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信用卡,死人哪里还有信用,谁拿着都刷不了。”
她平静得像是身后长出洁白羽翼的天使,缓缓升空,嘴巴一张一合,在说哈利路亚。
“……”
白窦桦觉得这人矛盾得不行。
——把一点小费攥得死紧,转头就能花大钱买不知真假的人参;
当着哥哥面什么话都骂得出来,背后却说哥哥对她很重要;
关键时刻豁出去为同事出头,平时却不怎么会拉关系,打电话卖个货就被拉黑,莫名其妙离职时也没人出面帮她说一句话。
还有。
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脱口问爱不爱她,像是很想得到肯定的回应,结果那人爱不爱对她都没什么影响,她做什么有她自己的计划和节奏;
经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当韵脚,每顿饭却能吞一排蛋……
白窦桦盯着吴小卷。
吴小卷突然朝他撒了一把沙子,看着他失色的样子,笑得狡黠。
白窦桦:“……”
他把脸上的沙抹掉,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在这里,你不会没命的。”
吴小卷立刻面露感动:“小白你真好,有你在真让人安心。”
转脸就没了表情,目光呆滞地盯着火苗。
她身后隐形的翅膀掉下羽毛,背景天堂秒变地狱。
说实话,这条命留着也不是什么令人期待的好事,早就有点活不下去了,只是又下不了决心真的嘎掉。
死人微活,呜呼哀哉。
吴小卷想到什么,又变脸朝白窦桦笑笑。
大哥你先管好自己吧,欧皇光环似乎不太管用呢。
这时海上有光束闪动晃过,像是黑白无常的探照灯。
吴小卷起身一点不含糊,丢了手里的石头和细沙,跑到海边,跳起来挥手。
“诶——我们在这儿——这里有人——救命啊——”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寒冷和饥饿反复折磨。
吴小卷拎得很清,要死就得速死,如果不能一下子痛快嗝屁,那还是抓住机会再活一会儿吧。
小船慢慢靠岸。
白窦桦手握一根长长的树枝,缓步走近岸边,把修磨得锋利的那头向前倾,简简单单cos一个英勇角斗士。
船上下来一个皮肤黝黑的柴瘦老头,问:“你们是不是从一艘沉船上逃出来的?”
吴小卷嗯嗯。
老头点头,给了两人水、食物还有保暖衣物:“跟我走吧。”
角斗士白窦桦以为获救,顺从放下树枝,伸手接过物资。
吴小卷却不会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蹲地上捡起尖头树枝,多问了一句:“去哪儿?回城里吗?”
嗯,回城里,吴小卷和白窦桦将被拉到国外的城镇里。
中途意识到不对的白窦桦已经来不及动作,嘴里含着面包又被一棍子敲晕过去。
吴小卷看了倒地不起的男人一眼,丢掉树枝,双手举过头顶,识时务地表示她不反抗。
“我能问一下,我们为什么会落到你们手里吗?”她脱掉军大衣,边帮忙把白窦桦拖上船,边礼貌地提问。
老头:“你们被人发卖换钱了,哪里需要苦力就会被分配到哪里。”
吴小卷:“被谁卖了?”
她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白窦桦的耳朵。
“被我老板卖了?”吴小卷颤声道,“还是被我哥卖啦?”
“我就知道,这俩穷酸玩意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心积虑就是要把我往死里坑!”
——
那老头不知道吴小卷的老板不老板,哥不哥的,他只是个单纯的中间商。
于是吴小卷没得到答案,她被稀里糊涂地送到“需要劳动力”的地方。
快到岸边时天刚亮,万念俱灰的吴小卷无意之中观赏了一次海上日出。
没有电子设备,她只能用眼睛记录,被大自然的美丽震撼到,绝望感悄然褪去,内心升起一种“又活了一天,人生好像有变好一点”的错觉。
吴小卷莫名激动,下意识抓紧身边人的手。
白窦桦被硬生生掐醒,目光呆滞,伸胳膊摸后脑勺。
“是不是看见你太奶了?”
等太阳完全升起,吴小卷收回视线,才发现白窦桦的手都被她抓出了红印。
她立马松开爪子,从虚幻中脱离出来,看到白窦桦发愣的模样,直呼可怜孩子,手指在他眼前并拢,捏捏放放,又催眠又招魂一般:“太奶不是真的,她爱你,只是来看看你,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动,她一会儿就去给你买橘子。”
白窦桦阖上眼睛,像是烦的。
“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太奶。”他让吴小卷闭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吴小卷喔一声,双手合十,sorry,sorry。
码头连着公路 ,车辆行驶在路上,湿咸的空气中慢慢掺进陆地草木干燥清冽的味道,随着地势变化,海风完全散去,入眼是另外一片世界。
几个小时后,吴小卷和白窦桦被拉到一个小镇,人贩子老头要带她和他去就业中心报到。
报到点在镇中心,地理位置较高,汽车转弯上坡。
下车就见一棵巨大榕树,榕树身后立着一排排公告栏模样的东西,栏内张贴着层层纸张,有些只固定住一个角,风一吹就飘扬起来,吴小卷瞟了几眼,上面是她看不懂的字体。
穿过公告栏,来到一片空旷场地,场地边缘的一段路铺着红色塑胶跑道。
有不少老人在场地里,玩零星陈旧的简易健身器材,散步,做运动,滑轮椅,轮椅撞车了,扯皮拉筋大吵一架——
吵着吵着就被人带进塑胶跑道旁的独栋三层建筑。
吴小卷看愣了。
吵架会被当场抓走?
人贩子老头告诉她,那栋建筑是类似村镇委员会的地方,镇长自修自建用来办公,接待村镇居民、调解领里关系是一项常规而又重要的工作任务。
哦,镇委会,不是派出所。
三层,吴小卷站在房子前往上看,据她一路观察,这镇委会不但地理位置高,就连办公楼都属于镇里的高层建筑。
不知道什么原因,镇子里很少有人家住两层以上楼房,大部分房屋都低矮平缓,远看像是用类似泡沫塑料的特殊材料修建而成。
吴小卷一路上都在观察,发现这些屋子连房顶都圆滑无棱角,神似天线宝宝之家。
想到她和他的雇主是一群天线宝宝,吴小卷低头,清咳两声。
笑得想死。
呜——
呜呜——
有声音从背后响起,吴小卷一行人转身。
迎面是一辆摩托车轰隆隆风驰而来,摩托停稳后,车上下来一个瘦小的中年人。
中年人活像是人贩子老头的双胞胎兄弟,除了要比老头矮一点。
人贩子老头介绍说:“这是镇长。”
镇长身着迷彩短袖,草帽背在身后,两只裤腿被卷到膝盖位置,脚上没有鞋,只沾了泥迹,看样子像是正在地里干活,接到通知匆匆赶来的。
镇长赤脚也走得飞快,没几步就来到吴小卷和白窦桦两人跟前。
他首先跟人贩子老头握手,说了句什么。
然后转过身,分别给吴小卷和白窦桦一人一个拥抱,嘴里又说了几句什么。
人贩子老头精通各国语言,给初来小镇的两个“外国人”当翻译:“镇长感谢你们的到来,他说镇里居民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进城打工居多,附近的乡村劳动力短缺,最近又正是播种繁忙的时候,大家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
吴小卷回握一下镇长带着厚厚一层老茧的手,眼皮动了动,对自己的到来表示遗憾。
感谢什么,她和白窦桦是被卖了发配到这里的苦力,又不是国际组织派过来增援的农学专家,更不可能在田野里一个人顶十头牛。
白窦桦没错过她想翻又强行忍住的白眼,一时无语,眼观鼻鼻关心,专心对抗脑袋疼。
人贩子老头送佛送到西,给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的吴小卷和白窦桦介绍了一下镇里的情况,说等两人分工出来后他再离开。
分工很快就有了结果。
白窦桦被分到农活最多最重的村子,当天就要开始下地,被镇长骑摩托车捎走了。
吴小卷看着不像是擅长农活的样子,于是被分到镇长家,帮镇长女儿分担一些轻体力活。
镇长女儿是镇上的老师,最近学校放农假,不用待在学校,但她们班级里大多数学生都是留守儿童,父母不在家,家里的老人白天又得去田里干活,无人看顾,就寄放在镇长家照料补习。
偏偏镇里的发电站近期经过镇委会同意,集资购入了一台秸秆粉碎、压制、焚烧、发电、回收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设备,急需专人负责维护使用,人手不够,镇长女儿只能每天两边跑,又看孩子又操作机器。
吴小卷替他女儿到发电站帮忙,他女儿就能专心在家培养花骨朵儿。
镇长带白窦桦去了村里,人不在。
人贩子老头便负责带路,转身又钻进车里,把吴小卷送去镇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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