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的家跟大多数人家一样低矮平缓,但看起来年代久远,建筑材料与其他居民新修的房子不太一样,是传统的砖瓦房。
砖瓦房修建于一条小河之上,位置属于村镇结合部,独门独院,很是开阔。
开阔的院坝里有一些孩子在地上打滚。
像撒野的小狼崽子。
崽子们看到陌生人到访,纷纷朝门口望。
门口有一个女孩团手坐着。
人贩子老头指着她对吴小卷说:“那是镇长的女儿,这个镇子里公认最美的女人。”
镇长的女儿继承了镇长的五官,慈眉善目,宽鼻小嘴。
但她的体重和镇长明显不在一个吨位,目测至少得有200斤。
于是那些五官就被压扁封印在凸出的面颊肉和下陷的沟壑之中,看上去模糊而袖珍。
女孩穿着棉质背心裙坐在实心的圆木凳上,身上的肉往下坠,肚皮上的衣物有些贴身,让人看见那里的皮肉叠起来两三层,整个像一根将融不融的奶砖雪糕。
“奶砖雪糕”是巧克力味的,她本就肤色偏深的脸颊上密密麻麻点缀着颜色更深的雀斑,毛发浓密,扎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子,辫子上零星插着些白色小雏菊。
看到吴小卷和老头,女孩起身打招呼,一笑薄薄的上下唇就扯成两条线,嘴角陷进两颊肉里,只看见白亮的牙齿。
她朝吴小卷走来,身高在一米六左右。
哟,这是镇花,吴小卷退后两步,脚趾紧抠地面。
那她是什么?
恰好孩子们朝镇花扑去,阻止了镇花前进的脚步。
吴小卷趁机东张西望,寻找对照物进行自我定位。
找了一圈,低头,吴小卷视线停留在水泥地上一只显眼的生物身上。
——螳螂。
水泥地上的尖嘴螳螂。
——
孩子们围到镇花身边,是一种寻求安全感的表现。
镇花张开强壮的手臂,把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圈作一团,抱了抱,低声安抚片刻,然后继续朝吴小卷的方向走去。
大人来到吴小卷面前,小孩儿就自动跟着转移到吴小卷周围。
吴小卷正为这巨大的审美差异破防,垂头平复震撼中,猝不及防发现自己被几个娃娃轻而易举抱着腿,直挺挺抬起来了。
“干什么!”
赶尸啊?
孩子们嘻嘻哈哈抬着吴小卷满院子跑,全然不顾她的惊声尖叫。
在欢笑与尖叫声中,有人神情慌张,小跑过来找镇花和人贩子老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镇花喊了句话,孩子们把吴小卷抬回原地放了下来。
“怎么了?”吴小卷降低重心提防着再被抬着走,问人贩子老头。
老头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他们说和你一起来那个男的,下地没几分钟,颤颤巍巍去了树荫下躲懒,刚偷喝一口别人缸子里的水,就抽筋倒地剧烈呕吐,吐得满田坎都是,把村民刚运回来放在树边的化肥都弄脏了。”
“把化肥……弄脏了?”
吴小卷没忍住,刻薄地噗了一声,然后迅速抬手捂嘴,假装在咳嗽。
“咳——简直是胡说八道,确定不是人被化肥熏吐了吗——咳!”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弄脏化肥那男的正被一高一矮两个青年架着,慢吞吞地跟在通风报信那人后面往这边来。
等他们快到院坝里时,吴小卷做了一番表情管理,收敛笑意,飞扑上前,语带担忧地问脸色惨白的人:“怎么了这是,你别吓我。”
白窦桦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别说回答,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来真的?吴小卷吃惊,化肥熏不成这样。
他偷喝的该不会是恒河水吧。
架着白窦桦的两个人都长得五官扁平脸型圆润,看起来年长一点、相对而言更个高体壮的那个捏着白窦桦发软的胳膊,大声啐了几句。
口水沫子大部分都喷到吴小卷脸上。
吴小卷转头,愣愣地问:“他说什么?”
人贩子老头:“他骂他弱鸡,已经喂了消暑药和糖盐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哦,吴小卷擦脸。
她扭回头,重新打量白窦桦。
真的是中暑或者低血糖吗?
突然想到什么,吴小卷单手支撑着白窦桦的下巴,另一只手抖抖索索地去摸他的后脑勺。
白窦桦最近刚刚才剃过头,还是露头皮的超短寸。
硬挺的小粗发刺得吴小卷手心发痒,但她完全忽略了皮肤的不适,只注意到掌里摸到的肿块烫得厉害,一只手都快要包不住。
轻轻撤回手上的力道,吴小卷环着白窦桦的脖子,让他把下巴磕在自己肩头,探身去看他的后脑勺。
原本青白的头皮明显发红得厉害。
吴小卷面上终于露出焦急,病急乱投医地喊:“可能是击打造成的脑震荡,快送他去医院。”
白窦桦意识还算清醒,尽力向上挺了挺身,下巴离开吴小卷肩膀,但无法开口说话。
唯一能听懂吴小卷语言并向人翻译的老头站在她背后,沉默不语。
吴小卷心里骂得比谁都脏,但镇子里没人能听懂,为着节省气血,她就也懒得骂出声。
她转身欲动手给老头一个大比兜。
老头躲开了。
哟,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坏人长命,老天不长眼。
吴小卷气死,但无可奈何,注意力放回到白窦桦身上,想把他接过来,却被人抢了先。
定睛一看,是镇花。
镇花轻松地从壮实青年手上把白窦桦“提”过去,表情严肃地端详片刻,把他继续往屋里“提”。
“……”
吴小卷咽了咽唾沫,双手还伸出腾空着,有点被唬住了。
这姿势是要杀鸡?
还是要宰鸭?
这里的居民吃不吃人啊?
他们不会把白窦桦炖了打个牙祭吧。
下一个轮到谁?
不会是她吧。
那让她先上吧,要不。
吴小卷摊开手,抖抖,一脸麻木地跟着进屋。
等死比直接死要命得多呀。
……
大大的屋子里小小的人满为患。
人贩子老头在任人宰割的白窦桦被提溜进屋之后就再没现身,可能是觉得已经把佛送到西天,没救了,节省时间去接下一尊冤种活佛比较要紧。
外国小卷跟在镇花屁股后面,周围全是本地儿童在叽里咕噜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就很平和。
无论别人说什么,在她听来都可以当做是百灵鸟或蟋蟀的叫声,左耳进右耳出。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明白被送过来这一路又是大海又是公路,靠自己这双腿逃跑回家无疑是异想天开,还不如顺其自然,接受命运最差的安排。
在屋里找了把椅子,吴小卷安详地坐在一旁等死。
顺便偷摸抓点桌上的瓜果零嘴吃吃。
小时候就听人说过,假如断头前没吃饱饭,过奈何桥时孟婆得多灌你几碗**汤,灌得你下辈子稀里糊涂投胎做傻子。
吴小卷可不要做傻子,本来运气就不好,还做傻子,那生活得多凄惨啊。
所以她逮着啥都往嘴里送。
下辈子她要和这辈子一样聪明。
虽然照情况发展来看,这辈子好像还不一定如她所想马上就要迎来大结局——
这里没有大砍刀,也没有咕噜噜沸腾着煮人肉的锅炉,不像是贫穷落后的野人村烹饪现场。
相反大家似乎还都很讲文明。
黑是黑了点,体脂高是高了点,但普遍长得都很和善。
吴小卷将在场几个大人们都审视一遍,最后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将目光锁定在白窦桦身边的镇花身上。
镇花不是野人部落茹毛饮血的女酋长。
她更像是儿童收容所里的容嬷嬷。
在吴小卷的视角下,镇花被孩子们簇拥着,将白窦桦轻柔地平放在床板上,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伤情。
然后去柜子里扯出一个大布包,将里头长长的银针捏手里,快速而精准地朝白窦桦人中额头等几个穴位扎下去,让被伤痛折磨得意识开始飘忽的白窦桦眼皮子一颤,睁开了眼睛。
吴小卷挑眉,半起身探头去看——
哟,没被扎死。
好像还清醒过来一点。
镇花的表情放松下来,随手摸摸身边儿童的脑袋,接着打开布包里的小瓶子,倒几粒迷你药丸放至白窦桦舌下含服,不一会儿就见人脸色好了不少。
我去,神医啊。
眼瞅着白窦桦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吴小卷瘫回椅子上,觉得自己不用等了,镇花有这绝活,她只要待在镇子里老老实实当个包身工,这辈子离死可能还距离几十百万把公里。
碰上了仁慈的地主,吴小卷死里逃生,身心都感到松懈,庆幸不已。
但这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三分钟过后,肾上腺激素极速下降,吴小卷内心深处的绝望就又涌了上来。
那他*的这狗屎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痛快结束啊?
吴小卷悲观地撒手,掌心中的花生瓜子一齐落回盘子里。
她把头向后靠,在墙壁上打起瞌睡。
梦里吴小卷抱着一颗滚烫的带发茬的脑袋,在那脑袋上煎喷香的鸡蛋,撒点黑芝麻粒,馋得吴小卷嘴里滋滋流口水。
身边还有一群小鸡仔在不停叽叽喳喳,说要她把弟弟妹妹还给它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