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镇长家简单安排了饭菜,招呼吴小卷一起吃。
吃到一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有一个在镇委会打过照面的保安大哥突然急匆匆进门,喊叫着打报告,镇长和镇花放下碗起身就要出门,对吴小卷交代了几句,吴小卷一个音节也没听懂。
大概是让她看门吧,吴小卷猜想,于是朝镇花挥挥手,示意自己不会偷鸡拐牛,蓄意逃跑,让父女俩放心快走。
然后她继续坐下心安理得地进食,吃完躺椅背上,看着孩子们横冲直撞地收拾饭桌。
……
寄放在镇长家的孩子们像抢kpi一样争先恐后搞完家务,就在室内做起了游戏,没过一会儿,游戏结束,他们自觉排排站,在门口从矮到高列好了队形等人来接。
时间慢慢过去。
大部分孩子都被家里人接走,只剩下一个最小的,站门口望眼欲穿。
吴小卷比划打量了一下,估摸这孩子要在丝状国出生,那现在还应该是上幼儿园大班的年纪。
可怜见的,不仅这么小就开始上学补习,还被不知道哪个粗心家长忘了自己寄放在别人家的事情。
吴小卷百无聊赖,吃完饭就一直在屋子里搜刮水果零食,嘴吃累了,迈开腿,打着饱嗝,跨过门槛,路过小孩,瞟他一眼,兀自朝着一条小路前进,悠闲地往河边捡石子打水漂去了。
等她消完食,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镇子里的空气质量极好,不见雾霾污染笼罩上空,星星和月亮都很大个儿,清晰而明亮。
这在吴小卷从出生到被拐卖前都不曾离开过的那座城市里是很难见到的景观。
月光下,吴小卷屈膝坐在河边,时不时朝水里扔个石子儿。
河面倒映着浮动的天空,渺小的她夹在中间,像是被星河圆月与水花包裹住,给予轻柔的抚慰。
深吸一口气,肺腑都清甜起来。
很奇怪,在这个进行人口买卖勾当的罪恶之镇,吴小卷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开阔。
没有什么事急着要做,没有什么人催着要见,也不必因为躲避哥哥而换工作换住址。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切都很平和,时间的流逝似乎不会勾起人内心的焦虑,让人被裹挟着向自我抗拒的方向推进挤压。
她能够凝神静气,观察感受自身以外万物的生长与凋零,流淌与驻足。
山水海天皆显灵性,日月更替自有韵律。
看看它们孕育出的草木枝叶、花鸟鱼虫,吴小卷的思维好像也渐渐变得轻快敞亮,察觉人生或许可以不像以前那样早早建碑立棺,半截入土,只等着杂草丛生将自己淹没。
而是有一个值得向往的明天。
呼。
就在几天之内,吴小卷远离家乡,接二连三遭遇危机,却在海上浪潮中、异国小镇里,被大自然治愈了两次。
她挺胸抬头,忍不住在颅内高唱一首《明天会更好》。
——好不了的。
笑看明天对她的吸引力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会儿。
当回到院子里,吴小卷看见小孩迷茫的小脸转向她,然后上手扯她衣角时,这吸引力就猛然下降了。
她san值狂掉,脑海中的bgm霎时切换成了《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还没人来接呢?
烦死。
第一次“被迫远行接近自然行动”带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吴小卷脚步不停,没管那小孩。
小孩倒是不计较地跟在大人屁股后头,进了收留白窦桦那间像是育儿室的宽敞里屋。
他自觉爬到角落的一排小床上躺好,还给自己盖上了小被子。
小床就在白窦桦躺尸的床旁边,大概是为了方便孩子们睡午觉临时支的。
一张大床和一排小床的床头都靠墙,床沿左右悬空,没有护栏,木制床脚细瘦陈旧,睡在床板上面的人动作一大,整张床就咯吱作响。
屋里的灯光昏暗。
吴小卷吹着恐怖片里的温馨小调,取来洗脸盆前挂的一面发黄镜子,对镜自赏。
赏一赏这尖脸大眼的母螳螂。
就在镜子里的螳螂孤芳自赏欲哭无泪时,白窦桦弹了下腿。
吴小卷嘟着口哨嘴,斜眼,看到床上受伤的男人不知何时大睁着眼睛。
怎么,僵尸变异啊。
想到白僵尸那短短时间内连续遭受暴击的苦命后脑壳子,吴小卷放下镜子,去到床边,观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在白窦桦眼前晃了晃。
问:“这是几?”
白窦桦目光根本没聚焦在手指上,嘴里更是不答话。
吴小卷就知道,他是傻了。
傻子是这样,喜欢直勾勾地盯着美女看。
摊开手把“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形”嘀咕了半天,吴小卷握拳,仿佛已经接手妖魔鬼怪的力量黑化成功,自顾自地朝白窦桦发出警告:“不要指望我会伺候你,我从来不伺候别人。”更别说僵尸。
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又一通输出:“我不是仗着我漂亮就不伺候人,我就算从今天起是个大家都公认的丑女人、从出生就被别人说是丑女人,我也绝对,不会,伺候别人。”
白窦桦不说话,躺在床上张嘴喘气。
像砧板上的鱼。
吴小卷哼哼两声,继续自己的宣言:“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可我没有要求别人伺候我,我只是不伺候——”
白窦桦额头上包着纱布,汗都冒出来,浸湿布料,直往太阳穴淌。
面对吴小卷突如其来的戏精中二病发作,他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忍过一阵晕眩。
听吴小卷还在滔滔不绝,他冷不丁说:“没那么觉得。”
吴小卷:“——别人……啊?”
白窦桦:“我没像你说的那么觉得。”
刹那间,黑气从吴小卷头顶冒出溜走,她有些宕机。
这人原来没傻。
没有说他必须要傻的意思。只是颅脑受损过后不得有一个功能恢复阶段吗,怎么直接清醒得像个没事人了。
什么头啊这么硬?
吴小卷内心思绪万千,头脑风暴席卷,外在表现却安静如鸡。
像是以为她不信,白窦桦又摆事实讲道理:“我不觉得你有公主病,也没有说过要你伺候我。”
膝盖一弯扑到白窦桦跟前,吴小卷回过神,故技重施,进行紧急补救,手掌在白窦桦眼前一捏一放,催眠说:“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白窦桦:“我听见了。”
他说:“一个字都没落下。”
哟,来脾气了。
吴小卷内心的失措猛地到达顶点,但是很快又以跳楼机的速度降下来。
尴尬是什么,尴尬又不能挽回一个在清醒状态下听到自己口出狂言的无语老乡,一个不趁人之危的能干家政,一个在狂风暴雨厄运袭来时还毅然把救生器材让给队友的好同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吴小卷尝试着找理由,“其实我有一个演员梦,会不定期进行即兴表演,用来鞭策自己逐梦演艺圈。”
白窦桦确实不信:“嘁。”
“别气呀。”吴小卷很快调整好表情,表演欲十足地撒娇道,“我的好龟龟~”
不管用,白窦桦脸上的死气更甚,脸一个钝角大转弯,朝与吴小卷相反的方向偏去。
吴小卷加把劲,把白窦桦的头扳回自己这边,换个方式求和:“虽然我不会伺候别人,哥哥也没有说过要人伺候,但哥哥之前很照顾我,现在换我照顾哥哥,这不叫伺候,叫报恩,叫互相帮助,也叫做好人好事。”
吴小卷龇着牙,笑呵呵,代表她祝福他身体安康全家欢乐。
挺喜庆,但很假。
白窦桦不再回应。
吴小卷坐到床边,贴心问他:“想吃什么?我刚刚看到外面有鸡棚,可以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摸两个蛋。”
白窦桦白天吐出胆汁,晚上又没吃饭,照理应该到进食的时候了。
但现在他在发烧,烧得头晕,胃也缩成一团犯恶心,实在吃不下鸡蛋。
吴小卷便端来一碗加了白砂糖和盐的米汤,用勺子连哄带骗强硬地喂他喝了许多。
她把镇花放在枕边的温度计插进白窦桦胳肢窝,过了几分钟,拿出来看度数,看完撸起袖子去厕所端盆冷水进来,脱掉白窦桦的衣服,生疏地帮他擦身降温。
“之前听说你父母生过重病——”白窦桦被翻来覆去地倒腾,感觉自己体内的米汤都快涌到喉咙口,体外的皮肤被擦掉了十八层角质。
不过该说不说,也多亏了齁甜齁咸的米汤,他才恢复了些精气神。
白窦桦自己尽量撑起身体,感叹吴小卷看起来瘦,但力气真大的同时,疑惑道:“——那时候是谁照顾二位?”
“我哥啊。”吴小卷继续手上洗刷刷的动作,理所当然道。
白窦桦:“你呢?”
吴小卷:“我什么?”
白窦桦:“你哥照顾你爸妈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吴小卷:“在伤心啊。”
白窦桦:“你不是说你家重男轻女,你爹不疼娘不爱吗?”
“啊?”吴小卷用毛巾使劲搓了搓白窦桦的胳肢窝,回忆起来自己好像是说过这么个话,一时想不出来怎么找补,只能干笑两声,“哈哈。”
看来是编的,白窦桦闭眼。
张口就来,现在都不稀得圆谎了都。
真是。
胳肢窝真是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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