葴山脚下,江水东流。逝者如斯,留给姚天姿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看着秋凌川大晚上对着江水,又是哼唱小曲,又是数袋子里的银钱,本就心急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出息的样子!
她但凡有个好使唤的身体,必定上去踹他一脚。罢了,凑不了这小子,稍微整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姚天姿在地上寻了一片折断干枯的苇草残叶,来到他身旁,盯着他的脸,找准目标,一下子将那苇草塞进秋凌川的鼻子里。
“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喷出了苇草。但因为残叶太细,加之夜色的掩盖,他并未察觉,只以为是江水边有寒气,有点受凉。于是,赶紧收起钱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信灵盘,将兜帽戴好就走了。
姚天姿叹了口气,也跟着他走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夜色,走了许久。荒郊野地里一片寂静,月下幽光,映出远处树木张牙舞爪的枝杈,偶有虫鸣鸟叫,那声音于空旷中更显得凄厉。
姚天姿见这情形,心中感到烦躁不安,以往她率领部队行军时,便最讨厌夜晚的郊外,漫漫无边,不知何时能走到。
现下,自己这一缕游魂,明明能飞得更快,偏偏要跟着个凡人一步一步地走,还得随着他的节奏,催不得也急不来。
不会要走到天亮吧?若真是如此,我还走什么,死这里算了。
着急归着急,她还是一步不落下。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野郊之中,突然出现了石块铺就的道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黑云一般的野草。
顺着道路蜿蜒行走,终于看到山里有人家了,夯土墙上反着月华,是寂夜中最亮的存在了。
秋凌川穿过篱笆,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使劲拍门。
“老蔡,开门!是我,秋凌川!”他大声唤道。
过了好一会,那小木门吱嘎一声,终于打开了一个缝,里面一双眼睛,谨慎地打量外面。
“哎呀,是我呀,快把门打开。”秋凌川等得着急,自己上手掰开那半扇门。
里面是一名男子,比他低了半头,衣衫凌乱,很明显是从熟睡中被叫醒的,随便披了件衣服来的。
“这大晚上的,你跑我这嚷嚷啥啊?你嫂子和娃都被你吵醒了。”那男子不耐烦地问。
老蔡?嫂子?娃娃?
姚天姿听了这话,心都快凉透了。敢情走了半天到这里,还不是秋凌川家啊?
怕是见不到秋修士了,我今晚不会得死在这吧?
一口气噎得她,真想踹他一脚。
不明就里的秋凌川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悠然从怀中掏出那一袋银钱,在手里掂了掂,“我来还你钱啊。怎么,不想要了?”
里面那个叫老蔡的男子听了这话,立马变了表情,困乏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谁说我不要了,快拿来!”
秋凌川与他嬉闹着,进了老蔡家的院子。
跟了他一路的姚天姿此刻却止步了,毕竟是别人家,没必要多走那一步。
小胖川也靠不住,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
她深深叹了口气,转头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由于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姚天姿的步伐倒也不快。走了几步,还听见身后那门扉再次开启的吱嘎声,以及秋凌川从屋里出来的脚步声。
浪费了半晚的时间,她心情有点低落,也懒得回头再看他一眼。
可又向前走了几步后,她听着身后的声音不对劲——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是三个人?不对!有一匹马。
这个念头刚从姚天姿的脑袋里冒出来,便听到一声嘶鸣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急促的哒哒声,冲着她来了。
回首。黑夜中一抹深沉的红,雀跃的,兴奋着。
那是……那是红骍马!
二十年了,红骍马早已步入暮年。老马识人,即便看不见姚天姿,也能嗅到她的气味。
马儿疾步跑到姚天姿跟前,围着她来回转圈,不时发出嘶鸣声。
姚天姿见状,眼睛早就红了,半噙着泪水让夜晚更加模糊,但那抹红色她看得真切。
“我的红骍马,我的红骍马……”她口中喃喃唤着,心中又惊又喜。
一旁的秋凌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视角中,红骍马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大晚上突然转起圈圈来,甚是诡异。
他赶紧上前,企图拉住红骍马。可马儿找到了正主,怎么肯听他的话,只管围着姚天姿打转。
这是怎么回事?
秋凌川十几年前寻到这马,养了这么些年,对它的习性相当熟悉。红骍马虽说性子烈了点,但也算稳重,不可能突然发癫,除非……
除非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黑灯瞎火的,秋凌川心里一紧,猜测周围有什么妖魔邪祟。
他目光如鹰,谨慎地审视四周,快速从身上掏出一张符咒,两指架着立于面前,并对着符咒念念有词。
念完咒术,他手一甩,符咒便飞了出去,环了一周,落在了姚天姿身上。
秋凌川常年走南闯北,四处游历,总是提前备一些符咒,带在身上,以防万一。那些符咒功能各异,现在用的这个,能够显形或镇压妖魔。
可姚天姿是仙魂,这符咒对她而言,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过符咒皆含念力,落在她身上,立马引发了信灵盘的感应,只见她锁骨下的盘阵亮了起来,在黑夜中特别耀眼。
秋凌川看不见姚天姿,但能看见半空中出现的法阵,他心中一惊,迅速掏出怀里的信灵盘,对比之下,果真上面的阵法一模一样。
这是何故?
他实在想不明白。
再看那贴在姚天姿身上的符咒,既没有显灵,也没被破坏。秋凌川迅速整理思绪,无非几种可能:要么对面那妖物法力深厚莫测,寻常符咒无能为力;要么就不是什么妖魔邪祟。
若为前者,那妖物不在第一时间毁掉符纸,便是明晃晃的蔑视和挑衅,如此,秋凌川除了赶紧逃跑就没更好的选择了。
若为后者,既然不是妖魔邪祟,那会是何方神圣?又为何不显出真身呢?
罢了,凡事都该作好最坏的打算,都这个时候了,还是跑吧。
秋凌川后退几步,眼睛锁定在符纸上。见那符纸没有动,他一个转身,拔腿就要跑。可刚跑了没两步,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停下了脚步。
会不会是那个人回来了?
乱世之人,不大相信运气,但凡遇到什么事,都不敢往好处想。
可不敢想不代表不期盼。
此时,一个熟悉的人脸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害他心中颤动了一下,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他缓缓转过身来,在看那符纸,基本没怎么挪动。而红骍马也站住了,微微低着头,目光极其温顺。
此刻,姚天姿才没空搭理他,她正用手抚着心爱的红骍马,香魂悠悠,如清风拂过,马儿还主动上前蹭了蹭。
秋凌川见眼前没什么异常,稍稍松了口气,待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马儿身旁,看了看符纸,又看了看姚天姿胸口处的信灵盘阵印。
“是你吗?”他轻声问道,清冽的嗓音有点颤抖。
姚天姿闻言,倍感诧异。
“你能看到我了?”此刻,她的心也在狂跳。折腾了半夜,终于有人能感知到她了。
既然符纸对于姚天姿没有用,秋凌川自然是听不见她说话的。但他凭借自己的猜测,以及符纸和信灵盘阵印标记的位置,确定那里是有人的。
他壮着胆子,凑到她跟前,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上去。
魂魄有重量,虽说十分轻盈,可若是肯静下心感受,也是能摸得到的。正如风吹过时,人亦有感知,只不过风无形,而姚天姿是有形的。
现下,秋凌川已经摸到了这游魂的形状,摸到她的双肩、她的双臂、她的腰身、她的……
若是寻常时候,被人这样摸索,姚天姿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但此刻她心甘情愿,毕竟好不容易遇到个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甚至有些激动。
秋凌川摸了半天,确定自己面前是个人,或者说是个人形。他斗胆猜测,眼前正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爹!”他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爹?
白让这小子摸了一遍。
姚天姿突然不想搭理他了。
秋凌川收回手,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愤然道:“你已寻到那玄霄仙都了吧?当了神仙是不是吃喝不愁,特别逍遥自在?过得那么舒服,还回来作甚?不是不要我与阿娘了吗?无所谓,阿娘也不要你了……”
他对着自以为的“爹”,激愤责问了一番,说道阿娘时,又再度哽咽。
“阿娘谁都不要了,只带着一身病走了。无所谓,无所谓,我不是照样活得很好吗?对了,你曾与我说过,修炼至十重境界,便可羽化成真正的仙族,得永生之乐。我倒是想问问,永生之乐到底是何滋味?呵呵,你倒是说说看,凡间无人惦念你、供奉你,这仙当得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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