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序

“我有一个哥哥。”

“我喜欢他。”

“没有人知道。”

在社交软件上打下这些字后我如释重负,直接瘫软在沙发上,突然想起来啤酒没喝完,但是伸手发现离茶几太远够不到。索性放弃,我高举起左臂,右手刷着短视频,不知道为什么要摆这么奇怪的姿势,一个人在家就是想用各种方式放松,反正舒服就行了,我现在也只想让自己舒服点。

外面雷雨交加,我能听见水滴顺着电线落在防盗窗上急促的“--铛铛--”声,房间窗户没有关,衣服还没有收进来,晚上吃什么……想着想着我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我被手机震醒,吓得我一激灵,这时我一条胳臂还搭在沙发靠背上,袖子早就落下,冷死了。我慢吞吞把手缩回毛毯里,摸起手机看看时间,凌晨1点半。

烦死了,不知道谁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扰民,一看未接来电12个,联系人全都显示“祝槐序”。

我烦躁的抓了把头发,翻身坐起来,拿起一罐啤酒就哐哐灌完,接着回拨他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没有人说话。

“……喂?”我先沉不住气,试探性开口了。

回应我的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他不会睡着了吧,那接什么电话?

“祝槐序?”我叫了他一声。

这次回应我的不是沉默,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另一个人接起电话。

“您好?槐序睡了,这么晚了找他有事吗?”我听见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手不禁死死握住手机,她是宋佩文,是祝槐序的未婚妻。

我几乎没有办法控制呼吸,手指尖用力到泛白、发抖。

“他先打给我的,那没事我挂了。”我稳住声音回应,尽量不让自己落下风。

谁知道电话那头女人不仅没挂电话,还轻笑了一声,那种我熟悉的、高傲鄙视的嘲笑。她向来喜欢维持礼貌体面,但是祝槐序睡着了,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便肆无忌惮的露出本来面目。

“李平安,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跟你哥哥快结婚了,你作为妹妹应该避嫌是不是?”她刻意加重“哥哥妹妹”的发音。

我很想发飙,我觉得莫名其妙,我想说祝槐序是我哥哥、她才是外人。

但是我没有,我没有立场。

自从我喜欢他被宋佩文知道,自从爸妈走后祝槐序的亲生父母找到他,哥哥就不是我哥哥了,他要跟别人结婚了,他是别人的了。

我盯着木地板的花纹久久沉默,这时宋佩文又开口了。

“李平安,管好你的嘴,不听话的下场你知道的,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她挂断了电话。

拿着电话的手垂下,我站在客厅中间,面色惨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我当然知道管好嘴巴,我不是已经听话了吗,我远离你们,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手紧紧握成拳头,这么久以来积攒的情绪无处宣泄,它们叫嚣着要冲破我的身体。

宋佩文一句话死死戳痛了我的脊梁骨,我颤抖着,我怒火中烧,我捏着手机跪坐在地板上。

呼吸、李平安,深呼吸。

“深呼吸……深呼吸……”我哭着安抚着自己,双手捂住口鼻,过呼吸的痛苦其实远远不及我心脏的疼痛,如果就这样停止心跳我会舒服很多,但是爸妈想我好好活着。

我只能自救。

渐渐的,我停止了要命的大喘气,只无力的跪缩在地上抽泣。

这个深冬的雨夜,我听见自己的眼泪和孤独刺骨的风雪。

我知道自己很窝囊很没用,可是能怎么办呢,我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我甚至没有办法回击欺负我的人。

我不敢告诉祝槐序我喜欢他,我不敢跟他说“不要娶宋佩文,她很坏的”,我也不敢死掉,我怕疼,爸爸妈妈看见我这样肯定在天上很着急吧……

服下药后我平复情绪,晕晕乎乎站起来去厕所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不少,真不知道刚刚哭什么哭,我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工作和生活上的懈怠,既然现在没法反击,那就应该提升自己,李平安不能自暴自弃。

我连夜打理好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角落里那盆小小的满天星刚刚发芽,我从橱柜里翻出了稍大的花盆把它们移栽进去,做完一切后我站起身,低血糖让我眼前一黑恍惚了几秒,撑住墙才没有栽下去,我适应了一会,没有焦距的目光突然锁定垃圾桶旁边的破罐子。

犹豫了一会,原来那个装满天星的破罐子我还是没有丢,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哥哥李槐序”,我的手指一一摩挲过稚嫩的字体。

我七岁那一年,爸爸从昆明出差回来带了很多花草种子,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小罐子,让我们比赛种花,谁照顾的好就给谁额外的奖励。

哥哥学什么都很有天赋,种花草也不例外。我总是偷偷调换我们的小罐子,我那时候想,反正罐子都一个样,爸爸不会发现的。可是爸爸还是发现了,于是他为了防止我作弊,让我们在罐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就偷偷使坏,在我的罐子上写哥哥的名字。

其实我的字很丑,爸爸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写的,但哥哥还是在他的罐子上写了我的名字,并坚持说那罐漂亮的满天星是我种的。

我还记得那是夏天的晚上,微凉晚风不顾纱窗劝阻吹进我家里,爸爸妈妈说要奖励种花冠军一个大蛋糕,我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告诉爸爸妈妈其实漂亮的花是哥哥种的,蛋糕应该给哥哥吃。

妈妈就看着我笑,不说话,然后我发现桌子上一共有两个蛋糕,妈妈告诉我,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所以有两个蛋糕,但是哥哥一个人吃不完,所以我们一人一个。

那天晚上我很开心,把奶油抹在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脸上,他们也反击,把奶油抹了我满脸,妈妈提议拍照记录,爸爸就调整好相机和三脚架,他让我们都笑一笑,然后走来我们身边。

温暖的烛光照亮了餐厅,我和哥哥穿着一样的小熊条纹背心、都带着生日帽坐在椅子上,爸爸妈妈站在两边,我们四个围着两个大蛋糕,脸上都是奶油,就这样留下了一张带着夏天味道的全家福。

槐序时节,万物繁茂。妈妈说,哥哥是他们夏天得到的新生命,所以哥哥叫李槐序。

妈妈走之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哥哥的亲生父母再找来,叫我一定要让哥哥跟他的父母回去,叮嘱完我最后一件事,妈妈在病床上停止了心跳。

那一年我十七岁,我失去了爸爸妈妈,也把哥哥还给了别人。

祝槐序父亲的助理告诉我,祝先生为了报答我父母的恩情,会让我转去京市最好的国际高中学习画画,再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出国深造,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同时也让我断了和祝槐序的联系,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家容不得污点和把柄。我竟也无法反驳,爸爸的冤屈和污名、亲戚的窥窃和指指点点,确实会成为祝槐序的把柄。

他们说祝家就这么一根独苗,祝槐序以后会风光无限,他不可能只困在A市这一方天地,来解决我们李家的家长里短。

我知道的,哥哥很厉害,我希望哥哥好,比我好很多。

看着那个已经破破烂烂的罐子,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掉在我麻木的脸上。

断联这么多年,其实他能再联系我,我真的很高兴,我还是喜欢他,我还是那个李平安,但他已经不是李槐序了。

我拿出手机,把“祝槐序”从通讯录上删除。然后久久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出神。

哥哥丢掉了原来的名字。

那我偷偷捡回来,放在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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