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我检查了家里的门窗,确保家具都有覆盖防尘膜,把钥匙交给邻居奶奶保管后,就一个人离开了这栋保有我十几载岁月的陈旧小洋房。
今天是我出国的日子,跟五年前赴英留学不一样,这次我真的是一个人了,目的地是瑞士。我想,有生之年,我不会再回来这座城了。
我的行李很少,只一个小箱子就装下了所有,到楼下时滴滴司机还没来,我在路牌边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胡乱踩着脚边的积雪,从围巾里伸出头呼出口白雾,看见对面电线杆上有一只雀儿蹦蹦跳跳,电线晃动间,一点点雪堆掉下来,然后消失在更大的雪堆里。
“尾号xxxx?”
“嗯。”
去国际机场的一路上司机都没有多搭话,他只哼着不知名曲调,慢慢的、悠悠的……这让我很舒心,看着路边的车流和建筑越来越少,我这才有了真的要离开故土的实感。
“一路平安。”临下车时司机边调整停车位置边对我说,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句送行话,就像奔波在外的人回到家迎接他们的一句“欢迎回来”一样平常。眼睛瞥见他后视镜挂坠上的全家福,我顿时明白他说这句话就是顺嘴,我好像懂得了他的安稳。
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我露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对他说:“一路顺风。”
我知晓再没有人会迎我回家,那就祝他一路坦途,一生顺意。
今天A市不再落雪,但是冷风依旧无情,我把脸又往围巾里缩了缩,跟着沉默的队伍检票、登机。
落座后,我便取出平板打开飞行模式,戴好耳机,打开绘画软件准备画稿子,莫名弹出的微博界面先是让我烦躁,再然后看清了热搜词条内容,手不由顿住,触屏笔点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祝融集团大公子到任中国区……祝宋联姻………
我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这铺天盖地的关键词还是刺痛了我的心,肩膀泄气般垂下,我还是关上平板,决定睡一觉。
……
睡得迷迷糊糊间被警报声惊醒,我的视线模糊混乱,机舱内漫布的烟尘致使我无法呼吸,我捂住口鼻颤颤巍巍站起来,却突然感到飞机极速下坠,刹那间,我失重般朝机舱一侧撞过去,我怀疑我的肋骨被撞断了,脑子里只有“疼”这个字,鼻腔净是血的铁锈味和烟尘味,透过窗户我看见着火失衡的机翼,机舱霎时火光摇曳,我听见他们的尖叫声、哀嚎声……
窗户被压爆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要被卷出窗外,对视的瞬间我们看见彼此眼中的无措、惊恐和绝望,我伸手想拉住他们,动不了!手受惯性作用被死死压在舱壁上,玻璃碎片划伤了许多乘客的身体,那对小孩被卷出窗户时,残留的碎玻璃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割破他们的脖子!
鲜血洒向白云,任由天空卷走他们小小的尸体。
这里是北半球的万米高空,飞机坠落只在顷刻,生命蒸发只在几秒,我们无能为力,像死刑犯般接受命运的审判。
来自灵魂的恐惧刺破长空,那是我们留给世界的遗书。
哥哥,我想,这里也是地狱。
……
“Sie ist wach, Doktor!”(医生!她醒了)
我醒过来时,见到的是一个穿制服的外国女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看起来很担忧的样子,但我无暇顾及其他,直接弹坐起来,掀开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检查自己四肢的状况,发现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我放松下来,但是身体的强烈不适又开始攻击我的精神,我头很晕很疼,浑身被汗水浸湿,使不上劲,我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是个机场。
但是,我不是应该在飞机上吗?
我应该……死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里是慕尼黑国际机场,你在飞机上晕倒了,只好中途迫降德国送你来治疗,但是外面风雪太大,暂时没有办法送你去医院。”
是我能听懂的国语,我闻言转头,一个穿着米白宽松毛衣的清秀少年走近。
“喏,喝了你会好受点。”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谢谢。”我接过水杯,脑子缓慢转动还没有消化接收到的信息。
“谢谢你。”我听见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抬头疑惑的看向他,发现他盯着机场外的暴风雪,好看的眉头紧皱。
“什么?”我问。
“如果不是你在飞机上晕倒了,我就不会因为要帮忙照顾你而下飞机,那我现在……我们现在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看向我,眼神里尽是沉重。
不是梦。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后怕和痛苦。
“飞机出事了……”我喃喃道。
“嗯,一小时前,142人遇难。”他平静的话语被发抖的双手出卖。
“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发着高烧,还是少让自己受刺激,暂时别看手机吧。”少年老神在在的叹了口气。
“没……我,梦到的。”我捧着热水,此刻也不在乎自己说的话多离谱,只出神的望向窗外。
“嗯,是个噩梦。”他这样平静的评价。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周围环绕着我听不懂的德文,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沉默的看着窗外,夜色已至,我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更多是道不明的沉重和心慌。
这个晚上,有多少人回不了家,有多少人彻夜不眠,我们无从知晓。
“Herr Arzt, wir sind sehr besch?ftigt, k?nnten Sie sich bitte um diese Frau kümmern, und wenn die Bedingungen es zulassen, schicken wir einen Wagen, um sie mit Ihnen ins Krankenhaus zu bringen.”(先生,事故影响,我们现在很忙,能否请您先照顾这位女士,一旦条件允许,我们将派车送这位女士和你去医院。)工作人员现在身兼数职,暴风雪使得飞机延误,刚刚又一起重大事故发生,乘客难免心理焦虑不安,工作人员肩上的担子自然重了不少。
“Natürlich, hart”(当然,辛苦了)我身边的少年回答。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安东,京市人,医学生。刚刚是机场工作人员,她问我能不能继续照顾你,直到天气好转我们能去医院。”他跟工作人员交流完,似乎是考虑到我可能听不懂德文,转头解释给我听。
“你好,我叫李平安,A市人,目前是……插画师。谢谢你照顾我。”我紧接着简单说明自己的情况并表达感谢。
“举手之劳,你去苏黎世……采风?”为了缓解气氛,陈安东主动挑起话题,他平平静静的语调不让我觉得难以交流,我打算接他的话题。
“嗯,算是。你还是大学生吧?去留学?”
“读博,不是留学,只是去一个研讨会。”
“你看起来很小。”
“?”陈安东挑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比平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更显的年轻。
“我是说年龄。”我赶紧解释。
“不然呢?”他轻笑一声,看得出来是有意让我放松心情。
“我确实很年轻,但不小了,今年21岁。”他又回到平平淡淡的样子。
“那我大你两岁,一开始还以为你是高中生。”我如实说。
“很多人这么说,姑且认为你们在夸我,谢谢。”
我没忍住笑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咳嗽,差点又喘不上气,陈安东就站起来帮忙顺气,随后从医疗包里翻出几种药片递给我。
“你有哮喘吧?低血糖也有点……你,身体很差。”
他皱眉看着我,像是,应该说就是在看一个虚鬼,我吞下药,抬头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从小就身体不好。”
“难怪叫平安。”他又平淡的评价。
“嗯,我父母希望我平安。”想起爸爸妈妈,我有一点失落,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一点,“打过电话给家人报平安吗?”陈安东问我。
“……他们去世了。”我没打算隐瞒。
“这样啊。节哀。”他斟酌着拍拍我的肩膀,我抬头朝他笑,告诉他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没关系。
“你呢?”我也礼貌询问他,他说自己也没有父母,这倒让我对这个少年(陈安东长得完全就是漂亮高中小男生的样子)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说到一半他似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说了句“稍等”,就去旁边打电话了。
我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对话,陈安东跟对面说“你忙你的,别来……不用……安全……”之类的话。
对面应该是关系很好的人,我没有刻意去听,裹着陈安东慷慨解囊的长羽绒服,靠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又睡过去了。
是祝他一路坦途,一生顺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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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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