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仍旧安静，各种仪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发出轻微的白噪音。病床上的李晓楠脸色红润了一些，监护仪上数据趋向平稳。

陈斯珩坐在床边，紧张地搓着手。

陆无尽交叠放在腹上的手掌指尖颤动两下，呼吸逐渐重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陈斯珩激动地站起来想说什么，看见陆无尽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收住话头。才从梦境中脱身，陆无尽恢复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随着视野的清晰，眼前躺着的女孩和对面站着的女孩进入视线，陆无尽缓缓收回散落在梦境中的意识。

“出来了？”陆无尽茫然了一秒，又反应过来。他习惯性地扭头看向身后，然而身后空空如也，没有南柯的身影。

梦境结束后，南柯也随之消失。

陆无尽皱了皱眉，心底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说不清是恐惧还是茫然。才短短两天，他居然就习惯了南柯的存在。

陈斯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了看李晓楠，又看向陆无尽：“您.....您没事吧？”

陆无尽摆摆手，看向李晓楠：“她应该没事了，晚上大概能醒过来，记得好好劝劝她。”陆无尽起身往外走出几步，撞到一个中年妇女。

陆无尽条件反射地道歉让路，“抱歉......”然而这人调转方向，直直跪在他面前。

陆无尽大梦初醒经不起刺激，这一下连神经末梢都清醒过来，“喂喂喂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这人在病房门口，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看见这一幕，有围过来的趋势，没等陆无尽把她拉起来，她后面又跑出一个男人，跟着陈斯珩一起把她拉进病房。房门被关上，杜绝了外面的窥视。

小小的病房里一下子站了四个人，稍显拥挤，陆无尽以为这是李晓楠的父母，“叔叔阿姨她没什么大事.......”

被称作叔叔阿姨的两人“啪”地一下就跪在陆无尽面前。

陆无尽头发都立了起来：又来！！！

“陆老板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多少钱都可以！”

他连忙给陈斯珩使眼色，两个人又拉又劝把人扶到旁边的空病床上坐着。中年妇女脸色蜡黄，眼圈红肿，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男人更甚，眼袋耷拉着，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已经是深秋，想要发酵出这种味道可不太容易。

陆无尽看看陈斯珩，发现她一直心虚地瞟着自己，对上陆无尽看过去的目光，陈斯珩连忙躲开。

陆无尽皱眉：“他们是李晓楠的父母？”

陈斯珩摇头。

中年妇女紧紧拉着陆无尽的手，哀求地看着他，“您一定要帮帮我，我们有钱，我们给多少钱都行。”

陈斯珩低着头解释：“那个......他们是楼上一个病房妹妹的父母，那个妹妹出了车祸，现在精神很差，他们到处找医生，我就.......”

陆无尽想到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拿的那些钱：“你卖信息？”

看那些钱有零有整的，实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陈斯珩还小，看不出来这些细节。陆无尽看着她，又不能怪她。

陈斯珩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无尽。中年夫妻怕陆无尽拒绝，又想跪下，陆无尽连忙道，“你们要是再跪，我就真不救了。”

他们才作罢。

陆无尽看着他们，理解了一下刚刚陈斯珩的意思，“你刚刚说他们女儿是精神不太好？”

陈斯珩点点头，陆无尽看向床上的夫妻，问：“有生命危险吗？”

中年男人摇摇头，“没有，但是......”

陆无尽打断他：“能吃能睡能跑？”

中年妇女点点头，“不过.....”

陆无尽伸手阻止她的话，“我没记错的话，楼上是精神科，这种事不归我管，你们还是继续找医生吧。”陆无尽看向陈斯珩，一边往外走一边示意她，“把钱还给人家，这单就算了了，以后不许这样。”

身后传来中年妇女崩溃的哭声，陆无尽上了电梯，声音瞬间消失。

梦境中过了两天，现实中其实才一个上午。每次从梦境中出来，陆无尽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次更深，不知道是不是跟南柯有关。

陆无尽搓了搓脸，出医院之后没直接回店铺，而是驱车来到一处疗养院。

疗养院坐落半山腰，隐在山林之间，山清水秀，环境秀雅，一看就价格不菲。陆无尽在门口的停车场停好车，提着路上买的吃的喝的用的进入院内。

疗养院设备齐全，一楼是活动的地方，绕过打兵乓球的老人，李经理迎了上来，“陆先生。”

陆无尽点点头：“我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

李经理答：“还不错，不过忘性还是大，经常忘了自己已经吃过饭，过了饭点又到处找吃的，上次还把我认成你了呢。”

陆无尽笑了笑，李经理顿了顿，就把手里的账单递到陆无尽面前，“上次她发脾气......房间内的柜子被她砸了，不过人没事！就是这柜子......”

陆无尽表示明白，“下半年的护理费也该给了吧？您算一下，我一起给。”

两人拐了弯，上到三楼，李经理看着他脸色，又道：“不止护理费，还有住宿费、康复费、餐费.......”

陆无尽脚步顿了顿，这疗养院贵是真贵，可是好也是真好，加上陆奶奶已经住习惯了，他也不想折腾老人。他是奶奶带大的，没见过父母，如今到了奶奶需要他的年龄，自然不能苦了老人家。

陆无尽点头：“好，您直接把账单给我。”

两人站在陆奶奶房间门口，李经理早有准备，从一叠账单里翻出一张，“给。”

陆无尽看见那一串数字，愣了一下，转而接过来，“好。”

李经理笑道：“我就不打扰您了，陪奶奶好好说说话，她可想您了。”

陆无尽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陆无尽推门而入，“奶奶！”

屋子里的老人正在看电视，听见声音抬了抬头，看见陆无尽眼前一亮：“小李！吃饭了吗？”

陆无尽笑容一僵，“我是无尽！”

陆奶奶走到他面前，还不及他肩膀高，颤巍巍抬起手想摸他，陆无尽就乖乖弯腰，由着老人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摸索。

“我知道，我还能不认识你！小李！”

陆无尽嘴角抽搐几下，放弃挣扎，扶着奶奶进屋坐到躺椅上，又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冰箱里，“奶奶，这里面有水果和牛奶，还有一些点心，您饿了自己拿着吃。”

奶奶笑得皱纹堆在一起：“好好好！”

陆无尽坐到她旁边给她削了个苹果，又切成小块递给她，聊了些近况。陆无尽没事时就窝在他的小铺子里，社交圈子一只手就能数清，他看着奶奶，恍惚间想起南柯的话。

“总有人是为了另一个人来的。”

陆无尽突然明白了这次出来之后为什么会有强烈的空虚感，南柯在梦境里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围在他身边一边说着“陆老板真棒”一边和他一起商量对策。如果是以前，检讨和火烧教学楼只能一件一件进行，但这次因为有了南柯，有人能够配合他的想法。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陆无尽没有一点儿关于南柯的记忆，他没见过他，从来没有。就好像陆无尽自己出了梦境，却把南柯一个人丢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副本。

陆无尽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开口，“奶奶，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南柯的人？”

奶奶仔细想了想：“小南啊，那可是个好孩子，长得人高马大的，心地也好，上周还来看我呢，还给我带了吃的！”说到南柯，奶奶眼睛又亮了起来，咔嚓咔嚓嚼着苹果，那叫一个心情愉悦。

陆无尽手中动作一顿，水果刀一歪划在大拇指上，刺痛袭来，陆无尽下意识咧嘴，怪不得当时南柯要他擦药，伤口虽然小，还真挺疼的。

“您知道他？还见过他？”陆无尽懵了，这人不是说为自己而来吗？怎么连自己身边人也见了，陆无尽眯眯眼睛，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那他和您说了什么吗？您怎么认识他的？”

陆奶奶表情有些奇怪，歪头打量了一下陆无尽：“我孙子我当然认识啦，小南！”陆奶奶拉住他的手拍了拍。

陆无尽刚激动起来的心情落到谷底：“我是小陆......呸！我是无尽，我才是您孙子，什么小李小南，您看着我。”陆无尽把自己这张脸凑到陆奶奶面前，“记住这张脸，这才是您孙子！”

陆奶奶动作顿了顿，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老花镜戴上，又笑了：“对，这也是我孙子！”

陆无尽翻了个白眼，做坐回到位置上，塞了一口苹果，满嘴酸甜，哀怨地看着陆奶奶嘀咕，“什么‘也’，天天连自己孙子都认错.......”

又坐了一会儿，陆奶奶睡午觉之后陆无尽就打算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经理出来送，看见他陆无尽又想起账单。这半年生意少，加上陆无尽心软，接了李晓楠这一单还没收钱，纯属做好事，搞得自己现在捉襟见肘。

“我过两天来付。”

陆无尽信誉还不错，李经理没为难他，道：“不用着急，现在生意难做，陆先生什么时候宽裕了再给也行。”

陆无尽点头，“多谢。”

陆无尽看着账单，想到了那对中年夫妻。

“苍蝇再小也是肉！”陆无尽一踩油门，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