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只得安静地趴在沈子箫肩。他稳步,不过多久便到了栖梧殿。
沈子箫将她落在紫檀座上,她刚想起身又被他按下。眼神里隐隐警告,“别动。”
姜槐心中莫名,面上乖应了一声,重新坐上去,沈子箫面色才微微转好。
他动作利索,几步从柜中拿了药来,亦打了小盆水。他不带犹豫,一手先将纱布浸了水,多次点压在伤口上,擦去淡淡血痕。
姜槐见他神情严肃,怕他下手又没轻没重,都做好了咬唇咽声的准备了,那温温的一块落在臂上,力道却意外的轻,温温热热的,捂着还挺舒服。
春风吹过堂,亦吹过他们二人。此座较高,估是顺着沈子箫身量来造的,姜槐脚不沾地,轻轻晃了晃。
沈子箫略过她这些小动作,这厢事情做完,又用帕子将湿处擦干,才启了那药瓶。
姜槐琢磨应是什么寻常伤药,自也没有多言。沈子箫却在洒药时手一抖,往上回了回,转眼嘱她:“疼的话忍一忍。”
姜槐分神片刻,闻言连忙又是乖巧应了一声“哦”。
虽医者难自医,姜槐倒并不奉行这话。何况——她瞧那口子,应是第一道镖飞来时,她侧身擦过留下的。
只是浅浅一道痕,沁了点血,干在臂上。原不过是一点擦伤,还是他拽她手腕那力道更疼些。
往日他那又掐又捏的就不提了,淤青都是她自个儿捂好的。
姜槐倒是没想过,这点小伤他要给她上药。画面也算得新奇。可量此刻情形,她这一腔话倒也不太好说出来。只得顺着他答一声。
沈子箫终于重新将她袖子拉下,“待会沐浴莫碰水,或叫李汐先给你绑道布隔开。”
他话至此,又与她相视,“疼么?”
姜槐眨眨眼,摇了摇头。
她转而用手掌撑住自个儿的下颔,不忘夸夸他,“殿下包扎这般熟练,不疼的。”
“行军打仗的人,自然要懂这些。”
她恍然,“殿下真厉害呀。”
行医之人道出此话,是有信服力。
沈子箫脸色稍好看了些,姜槐眼神瞥去一旁,“殿下,水还温着吗?”
沈子箫试了试,眼神示意过她。姜槐懂得,又半央道,“那殿下,索性用布再浸浸水,替我捂一捂手腕吧。”
姜槐连着把手腕递了出去。
沈子箫狐疑瞧她片刻,拎她手左右一翻,未见伤口。“还有伤?”
“非也,”姜槐顿了顿,“我能说实情吗?”
“我向来不听虚话。”
“殿下下次若要拽我,轻些可好?原先书房前被子夜一擒扭伤,养了数日……之后你拽我……许是我自个儿身子经不住力吧,手腕这块稍受些重力,总是很疼。”姜槐带着哄,委屈巴巴。
沈子箫的一掌心便覆住了她的两手大半,他的动作一顿,又从腕处打量她。
“那日为何不说?”
……
姜槐心中腹诽,你那疑心病重,之后因怀疑便要杀她,她如何敢言!索性她嘴皮子算灵,又一技傍身,否则眼前这殿下,何以能信她?
更别提“手下留情”了。
她撇了撇嘴,藏过心中一声骂,水在眼眶中稍稍沁出来些,“初来府中,与殿下心隔肚皮,何谈信任?想那日一切尽入殿下眼中,殿下终也未问一句的……”
沈子箫手上动作滞了滞。莫名显现这双手腕红肿的模样,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姜槐又接,峰回路转,“我也非怪殿下,我都理解殿下的……殿下曾经在外行兵打仗,多设些防定然是无错的。否则,阿槐也等不到自个儿安然无恙的夫君呐。只望,殿下未来……多怜我些罢。”
她闭了闭眼,刻意躲开了沈子箫扫来的视线。
沈子箫见她垂眸模样,心中忽然一绞。他们二人,奉旨之婚,政治利益掺着利用,谈何感情?他原先从不认为会与女郎有什么交集,他心不在此处。
他只因他们初遇太过异常,对张伯通又怀有芥蒂,对她之心亦忌惮再三。她哄他,说她心悦他,他都算得是信一半疑一半。可人的行为造不了假,她目前确无一颗二心。
曾经的事发生了,那是板上钉钉的,他狡辩不得。再来一次,有此种种先置之因,他伤过她,忽略过她,只要他还是他,事情还会是定然发生。他如今想来,无用。
沈子箫开口:“是我先前疏漏。”
“往后心中有芥,但言无妨。”
姜槐了然一二,点了点头,左耳进右耳出。远不是能同他道真话的时候。
她又动动手腕轻轻拱了下他手心,“有些凉了,殿下。”
“还须再敷会?”
姜槐摇了摇头,又笑道:“殿下脸色现在好了许多,刚刚还以为我做错了事,殿下要来罚我了……”
沈子箫微微蹙眉,抓过她话中用词,他几时罚过她?
是瞧她那伤口,有些太刺目碍眼了。他有些下意识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
布被他丢到一边,与她稍稍拉开了距离,“柳二伤成何样了?”
姜槐想了想,回道:“手背有道口子,倒也不算太大,故而才能用袖上布裹了几圈包扎。”
……
远不及青崖山的他伤重。
这点伤他也不信柳二自个儿有何处理不来。
沈子箫又言:“若有下次。伤者身上不也有衣,扯自个儿的做什么?”
姜槐被他话一噎。这又是什么道理。事从缓急啊!
面上应道:“殿下说得是,只是事出有急。”
“衣冠整齐,乃是君子要事。”
“好。”
姜槐心里笑笑,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还不一定呢。
二人一阵无话。沈子箫手隔着袖子抚过姜槐臂上,轻轻言了些什么。
原是他声音不大,模模糊糊的几个词姜槐没听清,也没在意,肚子却咕噜咕噜叫起来了。
她回殿沐浴,换上自个儿的衣衫,又将发髻重新一挽,精神又好了几分。
晚膳是重新上过的,姜槐提筷欲夹菜,沈子箫却先命道:“放下。”
姜槐抬眸,不明所以手一停。
然后她瞪大眼,见沈子箫微微赶了赶小棠,他从她对面的位置移到她身边。
姜槐战战兢兢,沈子箫若无其事端碗夹菜,又下面混了团米饭,送到她唇边。
她心道自个儿也没柔弱到不能自理吃饭的程度。
沈子箫回她眼神:“不是手腕疼?”
姜槐忙答:“现下不疼了呀。”
小棠在一旁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只是她能隐隐感觉,他在某些事上是个极端的性格。有时是极致的坏,有时是做事,偏往极端处想,极端处做。总不似他父兄任何人予他的评价。
姜槐不习惯,吃了几口便想法子服软,重新把“托碗”权要给了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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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姜槐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缓缓从怀间掏出一块铜制令牌。
比她手掌心还小些。
她不动声色先他人一步,查了几个厢房。她记得真切,那是她与小棠来过的房间。在极其角落的床底,她发现了这块东西。
小棠曾与她言,她与黑衣人见面的地点是随机的三个厢房之一,而这三个厢房是固定的。
而恰好,三人正死于那三个固定厢房。
子夜于她后脚入内,她还未细看便藏好。
从制式来看,倘若死去的黑衣人与这令牌密切相关——那黑衣人是朝中官员手下之人便明确,而排除江湖中人。
乘仙阁究竟是何立场?
一幕幕映于姜槐眼前,她复想。今日街上之女子,目的应是玄机。而她尚未确定玄机于哪座马车,这才首当其冲飞镖于他们车内。
从她言中判断,这位阁主与她私交甚密,确实神龙不见尾,或来无影去无踪多年,直至今日现身。
可以想见的是,海殊与这令牌主人,乃至与二皇子,都有息息相关的联系。
她究竟……究竟在悔什么?
昭。
一丝猜测划过姜槐脑中。海殊是否在为令牌主人推波助澜?而她悔,她矛盾,这与她生平之志背道而驰。
原因呢?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其中之反差实在太过于强烈,以至姜槐更愿倾向前者。他们是否是要用蛊毒去控制官员后院,得到某种目的?
她必须知道。但犯难的事,她有何正当理由跟进整个案子?事情至此,她已经表现得太过在意主动,或要引发猜忌。
姜槐已有些感知,沈子箫不再似往日那般戒备她。倘若真如她所猜,或许沈子箫对那枚药也是有兴致的,她是否有一个时机,能够探出曾经花毒案的一点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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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陨的匕首呈到沈子箫面前。
“是夫人遗留于车上之物,被属下收了回来。”子夜将东西放于沈子箫案前。
红缨镖刺眼得很。
沈子箫两指摆弄着匕首。谁用红缨镖,他能不晓得么。半个疯子。
在他眼底下,伤他名下人,只为了与玄机同狱?
荒谬。他焉有不管之理?
沈子箫提了此匕就走。
明光才反应过来,连连跟上沈子箫。
“五殿下来过的……是慰问,五殿下晃悠一圈便走了。”狱卒道。
“那戚羽风骂了几个时辰,后来嗓子都哑了,现下是骂累了,玄机倒是自顾自在角落里抱胸,也没理会那娘子。殿下来的是时候,这会儿安静,莫脏了殿下耳根。”
自然没有合狱这些荒唐要求能够答应的。不过是做了对门的“邻居”,唾沫星子能飘到点。
“把那两个人领出来。”沈子箫冷命。
幽幽烛火,照得戚羽风面色凄苦,眼布红血,玄机眼下挂墨,唯一袭白衣竟未染几分尘。
沈子箫半靠椅中,眼刀子扫过两人,淡道:“坐。”
两人挂着手梏,乒里乓啷地被狱卒押在刑室横凳上。
“出去吧。”沈子箫半挥了挥手。
门一紧,“砰”的一声,那匕首被砸进了刑室木桌。直直劈开了道大缝。尾部红缨醒目。
玄机未防,被他先露出的气势所震,下意识一抖。
沈子箫看在眼里,冷笑,竟不知与他打过几照面的二人前尘往事纠缠不清。
“许久不见啊,二九兄。风姿卓越。”
玄机乌发埋了半脸,他挤得出如女郎般的笑,只是明眼人能看出有些牵强,“此案是三殿下审,真是巧了。”
戚羽风闻言,连忙撇过头啐他,扯着嗓子:“陈二牛你原来不是个哑巴!孬种!”
沈子箫那笑渐渐沉下去,“一个烂人,一个疯子。”
“我不是来主你们那陈芝麻烂谷子破事的。”
戚羽风精神还分得清些话,堪堪闭了嘴。
“二九知道,我于肃州与军中兄弟同吃同住,向来赏罚分明。一码归一码,是个见不得手底下人受欺负的。”
玄机眉心一动,盯着那红缨思忖一阵,明白了。
他私服于此,不是来审乘仙阁三人之死的事的。今日这批人中,有藏着沈子箫的亲信。
……还因戚羽风受伤了。
“这匕我从肃州带回京,倒是趁手。”
“你俩怨偶还是冤鬼,我懒得管。总归你们是夫妻一场,又是旧识,我放宽些。”
“决定一下,谁赔我一臂。”
戚羽风瞪目竖眉,不敢置信。
想罢沈子箫之言,他要他们用这匕,挖去其人一臂?
[狗头]怨偶这对和三殿下故事后面再讲。这边先不展开。
总之这帮人一个比一个癫
哎我这手快写啊,已经在期待三殿下发现阿槐之前全是骗他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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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伤势之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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