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荡漾的水波包裹着他的脚踝,水流纤细、温柔地从他的脚指间划过,冰凉而带着亲吻般的痒意。
朱利安站在溪流边,他看见了波光闪烁的水纹,宛若鱼鳞般折射出太阳的倒影。浮动的水纹之下,是一具发白发涨的尸体,那具尸体有着一张他熟悉的面孔,那是他的母亲,睁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发丝水草般荡漾着,丝丝波纹扭曲了她的脸,宛若融化的油画般拉出色彩斑斓的长丝。
朱利安发现自己的脚踝痒梭梭的,他低下头,是母亲金色的头发缠了上来,像是勾住他的一根手指。
“朱利安,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母亲那双浑浊的,有些发黄的蓝色眼睛盯着他。
他慌张地想要把缠住他脚踝的发丝扯断,可是他越是恐惧,越是挣扎,那发丝愈是死死地箍住他,好像要钻进他的骨头里,数根发丝扭动着,又缠上了他的脖子,像一根绞索般逐渐收紧。
“朱利安,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纪尧姆那双凸出来的,血丝满溢的蓝色眼睛盯着他。
“咳咳咳——”朱利安抓住自己的脖子,从梦中惊醒。
生理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脖子还是好似被掐住般紧绷,他胡乱扯开睡衣的领口,想要把那根不存在的绞索扯断。
“妈妈……”朱利安呼唤着,胸腔传来阵阵疼痛,像是冷水灌进了肺,又像是扯断喉管的窒息,“纪尧姆……”
连着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晴朗些许,窗外隐约可见一点日光,清晨的阳光还无比脆弱,但撒在了他的身上时如同天国的粉尘。
朱利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好似一尊雕塑。
“啊啑——”他突然打了个喷嚏,朱利安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的要命,脑子晕乎乎的,额头也热的可怕。
他发烧了。
这是肯定的,谁让他昨天只穿着一件大衣就在街上晃荡那么久。
房间里冷嗖嗖的,哪怕烧了壁炉还是像睡在冰窖里面一样。朱利安打了个哆嗦,终于意识到自己该钻回被窝里面而不是这样敞着睡衣发呆。他掀开被子,转过头刚想重新躺下时,却又变成了一尊雕像。
有一个人睡在他的枕边。
那个人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眉毛英挺,眼眸紧闭,云线般深刻的双眼皮清晰可见。鼻尖微微上翘,圆润而甜蜜,嘴唇微微张开,饱满的下唇形状宛若玫瑰花瓣。
他英俊极了,就连左边脸颊上那道暗红色的、狰狞的疤痕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
朱利安就这样看着他,甚至还维持着那个掀起被子的动作,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枕在枕头上的那张脸。
纪尧姆——他的哥哥是被绞死的。
绞索套住脖子,脚底一空,然后轻轻的,“啪”的一声脆响,脊椎断开,喉管撕裂,甚至用不上长时间的窒息,仅仅因为一瞬间的重力,那挣扎的双腿便不会再动弹了。
朱利安是在吊死侯爵的时候见到纪尧姆的尸体的。
起初那只是一双熟悉的,黑色的靴子,然后他看到了被血染红的丝绸衬衣和腹部的枪伤。
他的手指划过那处已经发黑的伤口,冷冰冰的,连鲜血也早已凝固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于是朱利安抬起头,正对上了纪尧姆那双没有闭上的,凸出来的,几乎快要挤出鲜血的眼睛。
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的兄长也不例外。绞刑架上的他变成了一具狰狞的、扭曲的、无法瞑目的尸体。
哪怕在葬礼时,入殓师将纪尧姆变回了生前那个英俊的、完美的、安详的他,仿佛是熟睡般地躺在铺满白玫瑰的松木棺材里时,朱利安想起的仍然是绞刑架上吊着的,被风吹动好似麦田里的稻草人般晃荡的那个身影和那双无法合上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恍惚间,朱利安看见棺木里的纪尧姆坐起身,脑袋软趴趴地歪在肩膀上,他死死盯着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好像在说——
我肯定还在梦里,朱利安昏昏沉沉地想到,要不就是我脑子被烧坏了。
不然已经死了的纪尧姆怎么可能又躺在他身边睡觉呢?
可是这样也不错,他想着,是梦也好,疯了也罢,这都是他应得的,哪怕纪尧姆是过来想要杀死他——那就死吧,反正他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他的脑袋越来越痛,稍微动一下便天旋地转似的眩晕,四肢从冰凉逐渐变得麻木,朱利安脱力般的倒在枕头上,他还想看看身侧哥哥那张平静的脸,可是眼皮如同坠了千斤水银般下沉。
“喂——”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朱利安迷迷糊糊地想着。
“朱利安——”
额头上传了冰凉的触感,特别舒服,虽然那个人还在矢志不渝地喊着他,可是朱利安真的太困了。
“快点醒过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吵的他觉都睡不好了。朱利安皱了皱眉头,艰难地睁开眼睛。
然后他彻底清醒了。
纪尧姆正看着他。
说的再准确一点,完好无损的纪尧姆双手叉腰,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纪尧姆……”他看着眼前的影子,然后揉了揉眼睛,“我是在做梦吗?”
纪尧姆更加不满地瞪着他,“那你要不要掐上自己一把试试?”
朱利安真的使劲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然后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完了,我肯定已经疯了……”他喃喃自语道。
纪尧姆感觉已经是磨着自己的后槽牙在说话了,“这不是梦,你也没疯!我就在这儿,我是纪尧姆,是你的兄长!”
“所、所以……”朱利安又有点结巴了,“纪、纪尧姆,你……”他终于接受了他处在现实中并且用不着去疯人院,眼前的纪尧姆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一种超自然生物的这一既不理性也不唯物更非科学的事实。
“我、我、我。”纪尧姆飘在床前,不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说话怎么还是那样让人难受呢?”
他叹息一声,然后张开双臂说道,“如你所见,小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我活了……嗯,勉强算是活了过来。”
“可是……”朱利安逐渐从一开始那会的欣喜若狂中反应过来了,他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可是我甚至没法碰到你。”
是的,虽然现在纪尧姆就在眼前,可是当兄弟二人想要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的时候,纪尧姆的手穿过了朱利安的胸膛,只留下被冰块贯穿般的冷意。不仅如此,纪尧姆甚至没法对现实事物做出任何干涉和反应,不能被触碰,不能被除了朱利安之外的人所看见——他在朱利安还在睡觉的时候便跑去邻居家做了这个实验。并且他盯着桌上的葡萄酒很久了,可是总是以他的手穿过酒杯而告终。
纪尧姆看上去很好,既没有吐出舌头,也没有凸起眼睛,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青紫色的缢痕。他只不过变成了一道珍珠灰色的、半透明的影子,他只不过变成了一个鬼魂,一个幽灵。
唯一值得提到的一点就是他的存在让房间里的温度变得更低了。
“……这样看,你染上风寒或许和我也有关系……”纪尧姆托着下巴,“原来神秘学的那些研究是真的,鬼魂真的可以让温度变低。”
“那,夏天的时候就拜托你了?”朱利安没话找话地接上一句。
纪尧姆瞪了他一眼。
“行了,这些等会再说,你快把自己收拾好。”他的兄长命令道,“去烧壶热水,请名医生……女佣呢?管家呢?该死,这群——”
“我没让他们过来。”朱利安爬下床去烧水,“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
纪尧姆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看见了自家兄弟那张烧的红扑扑的脸蛋和水润润的眼睛,最后只是哼哼唧唧,“……随便你吧,总之照顾好自己。”
朱利安睡了整整一天,再度醒过来的时候,高热的温度终于退下去了,可是汗水几乎浸湿了整件睡袍。
“纪尧姆……哥哥?”他环顾四周,可房间里空荡荡的,哪还有纪尧姆珍珠灰色的影子。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角,朱利安低下脑袋,正当他觉得自己刚才果然是在做梦的时候,一种凉嗖嗖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他瞬间扬起眼睛,只见纪尧姆穿过墙壁飘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对方随意地“坐”在了床头的橱柜上,蜡烛穿过了他的身体。
纪尧姆看着朱利安摇摇头,“我闲着无聊,想出去转转,可是走的越远,我就越没力气。”他皱着眉头说道,“我好像不能离你太远——天呐,我以后不会得一直和你呆一块了吧?”
朱利安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然后很真诚地问道,“那我现在想要去洗澡,从这到浴室的距离你可以接受吗?”
“废话,快去洗你的澡!”
幽灵哥上线!
底迪:哥要一起洗澡嘛[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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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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