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程乾被逼着邀请进神殿里面，另一边的程天青却慌了神。

程天青和姜凛一样，都是程乾这本小说里的人物，而冥冥之中不知为何，迟余和程乾一样，都在睡梦里来到了小说的世界线中。

程乾是纯粹地被拉进来的，而迟余……则是他自己废了老大劲儿蹦进来的。

他虽然从前身为尉迟玉大祭司的时候便能和自己的里意识进行交流，仿佛一体两魂一样，但后来时日久了便发现其实不管哪一个都是他自己，不过是他一个立体人物的两面罢了。

如果说现实生活中的尉迟玉是一个小心谨慎，不常吐露心声的人，那另外一个自己便偏向于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当然了，如果他有幸可以呈现出里意识的特性来，那他的里意识便会像完全相反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与他互补的另一面来。

本来以为人人都有这样的两面，只是迟余在天长日久的岁月里，才发现大多数人的两面往往是杂糅在一起的，没办法像他这样泾渭分明。

程乾也是有两面的，只是需要特定的场合来触发，比如若是主意识被困在梦境里，那里意识便会偶尔出来应付一下现实世界。

后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算是被压迫得狠了的孩子，为了大局，为了整体，为了父辈的期待，总要表现出一副模样来，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心里再不能给自己留一片净土的话，那恐怕憋憋屈屈一辈子，始终是一个压抑的样子，留不下一点自己真实的模样。

迟余想起了很多过往之后，便觉得再也无法像一无所知的年代一样开心了。

在发现程乾的不对劲之后，他未免打草惊蛇，也为了防止真实世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先唤醒了自己尘封多年的里意识送进了程乾的梦境之中，只是后来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临门一脚变成程天青之前，他又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里意识拽了出来，飞速地交换了。

他自己又一无所知地闯进了有心之人准备好的陷阱里。

变成了程天青之后，迟余和身在其中的程乾一样，没有任何在真实世界的记忆，只以为自己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一个身份，直到后来出了梦境自己反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程乾这话本情节……这走向他虽然不确定，但是这人物……这身世背景……可真是有种来源于生活的恶毒和残酷。

又是神，又是神的爱人……又是从天而降的男人……只不过这回换成他掉下来了……

要不是几番下来他知道程乾没有过去的记忆，他真的要以为这一堆内容的设定是程乾要冤冤相报去了。

如今又一次变成了程天青，他记忆全无，只有虚假的过往和未知的前路，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从空寂神殿逃出来的，神搁置在一边未曾谋面的玩物。

他一眼睁开，程乾便不在身边，空无一人的屋子只剩他一个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程天青不免有些慌张，自己的记忆明明只停在昨晚和他的搞hs互动里，怎么今天突然之间就人去楼空了？话说昨晚后来怎么样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坐在厕所里的地上，仰起头看着镜子里青白色像鬼一样的一张脸，总觉得现在的他仿佛是被抽干了灵魂的一具空壳，脑中木木呆呆，什么都不剩。

“姜凛……姜……姜凛……”程天青下意识念叨着，撑着墙把自己支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扶着墙壁走出了厕所的门，临出门前他看了反出太阳光的镜子一眼，突然整张脸开始扭曲起来。

他急忙调转回头，踉踉跄跄地冲到水台边，双手撑在冰凉的瓷砖上，低低喘了几口气，才半强迫地逼自己看向镜子，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找得到他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中却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双眼，不错眼珠地看，直到双眼都开始发红，才最后用力闭了闭眼，掉头快步冲进了卧室披上程乾的一件外衣，带起一阵风甩上了门。

他一路头也不回地向着从前百般努力也要逃离的神殿方向走去，路边的人一波一波地奔忙在自己的生活里，像是平常每一天的岁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程天青咬了咬自己颊边的肉，心道并非什么都没变，他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从前的无名氏，神的所谓爱人。

殿门豁然打开，程乾站在门口发呆。

怎么说？这是要邀请我进去？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你之前不是还召唤一群人过来捆我吗？这会儿打开大门是个什么操作？难道不应该让我连滚带爬地被扔进去吗？谁能想到我居然还能这么平平稳稳地自己走进去？

神可真是“体谅人”呢，他简直要感动地哭出声来了。

程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头看见自己袖子上的一点血迹，心道要不是不好裸着去，他高低也得把这件被污染了的衣服有多远扔多远。

程乾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停下了，站在原地琢磨着。

真的不能……裸着吗？

他单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开始权衡：嗯，你要说裸奔吧，好像在别人的眼里，是有点二，有点子疯，还有些微的脑子有病，但对方可是神哎，不按常理出牌，据说超脱于人世间凡尘俗物的存在，说不定那双眼睛早就看透了太多的东西，可能本来就能透视呢？唰唰唰地实际上没给人留一点儿**。

哎呦要真是这样，那做个神不光要站得高，还有被动望得远buff，要看见的是正常的身体也就算了，万一有人在他面前一不小心情绪一激动什么地方有了什么反应出来……那神也不能直接斥责对方耍流氓吧，说了你怎么解释？我看到了你的经脉走向？

嗯，好像是得多点儿巧舌如簧的技巧和某些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实力派演技。

啧啧，你看看，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他居然想着想着开始同情神了。

嗯？？？程乾狂敲自己脑壳，是不是有病，关我屁事。

正在自我脑补纠结要不要裸奔，突然从面前的殿里传来一个声音，似乎很是威严，却听来格外遥远孤寂，带着嗡鸣震荡声和幽幽的回音，荡漾在空气中。

“进来吧。”

程乾耳朵向后耸了耸，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向后扯了扯。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那一瞬间浑身发麻，从心口震到了指尖。

程乾挠了挠头发丝，心道昨天没洗头这头发居然还能如此飘逸，随即轻咳一声装作是什么国家大使的会晤一般，一步一步向神殿里走去。

人甫一进去，门就在他身后轻缓地合上了，但是程乾却恍若不觉，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了大殿中央他才看到这里的全貌，云雾依旧是随处可见，不过都是低低地飘浮着，挡不住什么视线，却让人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除此之外，在殿宇正中间，有一张数节台阶才能抵达的座位，周围似乎是被冰棱环绕着，带着天然的生人勿进，那座位正中此时正坐着个人。

程乾心道这总不会是神吧，应该不会有神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一波王炸吧，这人估摸着是什么代理人之流，就像古代的大内总管……

“嗯，就是个大太监……”程乾轻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顶上的人坐在原位，面色平缓如一池净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呦……没想到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看起来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看来这里真的是会让人清心寡欲，最后变成清水挂面的地方啊，堪比公务员……”程乾嘟嘟囔囔。

“呵，你很紧张？”上面的人开口了。

程乾嘴角下意识地向上僵硬地提了提，这才摆摆手：“怎么可能？哈哈哈哈，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这个人，向来最习惯这种大场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心里开始了一连串无人听到的输出。

踏马的什么鬼啊我真服了，我自己嘟囔几句又没碍着他的事儿，怎么直接戳人心窝子呢？烦死了我还得找借口，虽然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说还给我脑子里的话提供了很多的素材可以让我分散注意力就是了，但是！

他抬眼看了一眼座位上的人，抿抿嘴唇，这人怎么直接就这么说了？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好吗？！

那人却突然又是一声笑，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程乾这才留意到，那人穿了一身白袍子，活像是裹了一个大被单在床上，不合时宜地让他想起来之前从天而降的程天青。

之前也是裹着个白布就下来了，看来他果真和这神殿有什么瓜葛，审美出奇的一致。

程乾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含了丝笑。

那人几步下来，却顿住了，迟疑道：“你……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