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乾的笑容凝固了，他丈二摸不着头脑：“那个……您……您贵姓啊？”
白袍人见状，表情僵硬些许，而后露出个不知该说是欣慰还是心酸的表情，看得程乾心里敲锣打鼓。
正心头不定之时，却见对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随性地摆摆袍袖，平静淡声道：“没事。”
程乾有些呆滞，看着那摆袖的动作，下意识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种装B的操作，只能暂且把这个念头先抛到脑后，集中火力解决眼前的事。
如今，只好先就坡下个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他轻轻笑了：“哦，那个啥，要是没啥事儿的话，不如我也就不在此叨扰了，这就告辞了哈，哎不用送了，不用送了，我照着原路回去就行，别为我担心，我会路上慢点的。”
说完掉头就要走，身后却很快传来一声轻嗤，带着些纵容和无奈：“你还是这般模样，问题是你以为……自己回了这里，难道还走得了吗？”
程乾听完这话，脊背一僵，下意识抬头望向来时的路。
……
额，真是……
家徒四壁书侵坐，连条过道都没有啊……
刚才他走过来的地方明明有路的啊？路呢？道儿呢？为啥刚才明明宽敞的很，现在却突然从天而降了一堆……密密麻麻摞在一起的书啊？这里是仓库啊还是书房啊？
程乾转过头来，面前那人还是站在原地，风雨不动的一派样子，周围依然是光洁广阔的地面，正对面的那个座位仍旧高不可攀，似乎是凡尘俗世的芸芸众生在苦苦挣扎之后的归宿和终点。
程乾咽了口唾沫，也不打算扭过头再去确认了，他对着来人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后方：“哈哈，那个，路……路长腿跑了哈。”
“嗯。”
程乾：“……”
你还挺淡定，这让我再接着说什么好……
他只能再一次腆着脸说道：“哈哈哈，那您这意思，难道是想要留我吃个便饭？哈哈，不好意思哈，我这个人别的缺点没有，就是吃的多，我要是把你主子的店铺……啊不是，大殿给吃空了，您也别怪我哈。”
那人听了这话倒也没恼，只是歪了歪头，面露探究：“你还挺会就坡下驴？从前有这本事吗？你不应该是个横冲直撞的傻小子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在人类社会里闯荡了这些年，磨掉了一身的尖刺，居然这么圆滑了？”
程乾人都麻了。
不是您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故意来跟我套近乎啊？你能不能干脆地说几句话啊亲？拐弯抹角专业户？我没那个时间陪你耗好吗？时间就是生命啊，不要这么浪费好不好。
所幸那人没再深究，但却抓住了程乾话中的一个词：“主人？”
对方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问道；“谁敢来做我的主？”
“嘶……”
谁做你的主你心里没点数吗？
程乾小声道：“你在这里打工，怎么连谁给你发钱都不知道。哦，还是说你们都不直呼他的名字的啊？嗯，就是你想的那位好了。哦对了，我跟你说，我就是看和你有眼缘，这才开口提醒你的啊，人生在世，要搞明白哪些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哪些是惹得起但不好惹的，又有哪些是随便捏扁搓圆的，你明白吗？”
那人听了这一番高见，抱起双臂，饶有兴味地说道：“说说你的高见？”
程乾舔舔下唇，却眼见对方的眸色似乎有过一瞬之间的暗沉，看得他有些汗毛耸立，他心道自己真是腐眼看人基，应该是想多了……
随即收了收神继续说：“我这也不算是什么高见就是了，不过是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嗯，你说，我在听。”
“嗯，这就很好啊，听人劝吃饱饭呢！”
程乾点点头：“话说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我看你坐的椅子可真是不错，怎么也得是……”
他张开手掌画了个圈，把自己的脑袋都包裹了进去：“也得是这整个神殿的总管级别的人物吧！其实你应该是比我懂得多的，但我看你们这里也没多少人，估摸着也没人招惹你，也没人教你这些，没事，我可以来的！”
那人看他的眼神更带上了一丝兴味，程乾下意识觉得，对方的兴趣似乎都被调动起来了。
他心里一块儿石头算是稍微落下来了，看起来自己这么说话应该还行，不至于出现什么非死即伤的大事故。而且这么想来，估摸着神明还是啥的，就算是让人把他带到这儿来，应该也不是要弄死他，或者他太不重要了，一时之间把他给忘了。这还安排人来招待他不是吗？
不管是哪种，于他都是好事，既然能忘了，说明不生气，既然不生气，说明他没事儿。
程乾心里直哼哼，虽然他确实看不上神明，也没有很害怕，但在任何场合下确保自己的安全状态，还是很重要的。
明哲保身的，才是聪明人。一根筋儿往上不管不顾地冲的，那是大傻子，不是真勇士。
程乾确定了此时的形势，心下更放松了，他对着那人招了招手，又自顾自的走到了台阶的下方坐了下来，屁股放好之后，还拍了拍身旁的台阶：“兄弟？来，一起坐啊？”
那人似乎对程乾的自来熟毫不意外，只是听到兄弟这一声之后，面色微有动容，却很快像一阵微风吹过，没留下半分痕迹，他几步走到程乾身旁，轻轻坐了下来，整理着自己的白袍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留下来陪我吗？”
“嗯嗯……啊？啊，啊哈哈。”
程乾尬笑几声，心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一堆客气话是怎么被推导到这一个结果的？这中间的跨越是不是委实大了点啊？
那人说完，见程乾不回答，便曲起双腿，把手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撑着脸颊，问着：“怎么？你是不愿吗？”
“我……这个，不好意思啊，我确实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真的，我活到现在也就你一个人愿意让我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着，哦，当然朋友之外的也还是有啦，嗯总而言之呢，所以……”
“朋友？”那人打断他：“为什么？”
程乾以为他问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朋友，也就随便摆了摆手：“害，这我哪儿知道，反正我从小就不太招人喜欢就是了，但是长大以后却突然之间就拥有了很多桃花运，挡都挡不住，这当初还真的吓了我一跳呢。”
那人静静听着，突然插嘴道：“桃花……那你每一朵都采下来了吗？”
“什么？！”程乾声调不自觉地抬高了：“我当然要好好挑一挑的啊，我没有那么饿，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啊！”
一声轻笑，对方捂了捂自己的额头，剩余一只纤细雪白的手在二人中间晃了晃：“没事，你继续。”
程乾哼道：“你也真是的，有点边界感好不好啊？”
“好。你说就是。”
程乾刚要开口，却忽然感觉有种从天而来的吸力降临到他身上，像是把他的灵魂都要抽出身体，带着莫名的熟悉和对之后话语的预知，仿佛这一切之前都在哪里发生过一般，好似他曾经在过去生活中的某个瞬间来过这里，说过这样一番话一样。
他坐在原地僵硬着。
“嗯？不说了吗？”那人笑了，向他的方向凑了凑：“那我来说。”
程乾呆滞地转头过来。
“从一开始你就说错了，我并不是你想的大太监，也不是狐假虎威的草包，我是……”
他越凑越近，程乾觉得这种时候他应该向后错开身子，却因为这莫名巧妙的熟悉感而难以抽身，就在对方快要贴过来的时候，突然从他们身前传来一声巨响，风沙裹挟着烟尘冲了过来，程乾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自己面前已经遮上了一块白，铺天盖地。
他心里一颤，下意识推开了旁边的人，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前面是迷蒙的一片烟，什么都看不清楚，却听到一个声音冰冰冷冷，像是数道冰棱齐齐发射，直冲着他们而来，程乾却在听到的一瞬间，心里蔓延而上一股安心和快慰，像是他在这里已经花费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到这个声音。
“你是谁不重要，但是，你放他走。”
程乾圆睁着眼睛，这声音，不就是那位突然来到他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搅起一池春水的，程天青吗？！
他怎么自己给人家送上门了？
程乾虽然还没看到人，眼前却好像已经浮现起一幅小羊羔把自己的毛梳了又梳，然后蹦蹦跳跳自己跑过来羊入虎口的景象。
这不是个小傻子吗？！小羊跑到大灰狼的地盘，还觉得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去吗？
程乾心里暖流划过之后就只剩下恼火了，怎么回事儿啊！他家的田螺姑娘！他家的可爱小绵羊！自己跑过来送死都没和他商量一句，什么胆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