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簇簇的菊花旁站着几人,拥着中间一缃色女子,面前跪着一个老伯,衣裳褴褛、背曲腰弯,正低声下气地说着道歉的话语。
被众星捧月的女子只是皱着眉看自己裙角的泥点,并不表态。一旁站着的锦衣公子当即怒目圆睁:“你这老头,你知道谭小姐身上这件衣裙价值几何吗!如今被你毁了,你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本是坐在地上的老伯听了这话连忙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衣裳上的污垢,连连鞠躬不住告罪。那女子瞧见他身上的污泥更是皱紧了眉头,退后几步,那男子见状讨好地对着女子:“谭小姐不必动怒,就由我替你教训他。”说着,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接过鞭子,鼓足了气,脸涨得通红,抡直了朝着老伯而去。
“啪!”的一声,却没有砸在老伯身上,被一只手接住了,那白玉无瑕的手立即渗出鲜血。黎公子大为恼怒,看向那多管闲事之人,看那女子身上衣裳用料不菲、样式新颖,但孤身一人,头上也没多少饰品,他心中想着可能是哪户富贵人家,态度好了些,但也只是一些:“这位姑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宋舒棠只定定地看着他们,用没受伤的手扶起老伯,挡在他面前。黎公子看眼前人并不搭理他,心中十分恼怒,自己并没在往常的宴会中见过此人,谭小姐也并没有说什么,想来只是普通人家,只是家境殷实些。
“姑娘,我看你是个女子才同你好言相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这老头得罪谭小姐在先,我们不过抽他一鞭让他抵债,已经算是便宜他了!”黎公子说完,见宋舒棠还是不答,顿时觉得自己被下了脸面,怒目横眉道:“姑娘,你再不让开我这鞭子可不是好说话的。”
“这位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还是让开吧,这和你没关系。”老伯有气无力地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想将宋舒棠拉开,但长期的食不果腹让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连一个小姑娘也拉不动了。
黎公子见状得意的笑:“姑娘,你还是快让开吧,等会伤到你可不好。”宋舒棠仍是不搭理他,只是安抚似的拍了拍老伯的手。黎公子顿时也不想管她到底是哪家的了,总不会是什么勋贵人家,当下舒展了鞭子,冷冷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若是你父兄惹了麻烦,可别来我门前哭诉!”
一边侍立的丫鬟见状,又簇拥着自家小姐离远了些,低下头去,不叫人看出自己神色。谭小姐看着这副情景则是嘴角勾出一抹嘲笑,眼神不屑,其余的小厮说着诸如公子威武之类的话语。
黎公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扬起嘴角,挺胸抬头,仿佛一只骄傲的大公鸡,用尽力气将鞭子甩向二人,那老伯还在低声劝着宋舒棠,但她不为所动,只是漠然地看着那朝自己而来的鞭子。
“噔!”一颗石子砸中了黎公子拿着鞭子的手腕,顿时卸去大半力气,但鞭子还是带着余波砸到了宋舒棠手臂上,浅色的衣裳很快渗出血迹。黎公子立即捂着手腕叫唤,旁边的小厮立即围到身边,他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是一个和挡鞭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此时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众人。
宋舒桐急忙跑到姐姐身边,心疼地看着鲜血流下的地方,她赶紧拿过手帕把宋舒棠的手掌和手臂包起,又挡在姐姐面前,质问面前之人:“你们是什么人!缘何无故伤我姐姐!”夏玖也护在几人面前,手按在腰间软剑上。
黎公子见着有人来了也并不怵,十分狂妄:“这位姑娘,是你姐姐多管闲事,得罪我们在先,我不过给她一点小小的惩戒罢了。”
“信口雌黄!”宋舒桐气急,想直接揍他一番,却还是念着这是在京城,不是边关,不能如此粗鲁,“我姐姐温婉懂礼,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什么多管闲事,我瞧你们几人围着欺负一个老伯,真是好不要脸,我姐姐不过主持公道,竟被你们伤至如此!”
“你……你!”黎公子指着宋舒桐,一时情急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一边的谭小姐见状,轻轻柔柔地说:“这位姑娘开口便是说我们污人清白,你可看见什么了,如此不辨是非真是贻笑大方,辱没了我京城女子的声誉。”
黎公子见谭小姐替他说话,底气足了不少,恶狠狠威胁几人:“姑娘如此污蔑在下,可仔细着些你父兄的前途!”
“是吗,你要怎么教训她父兄呢?”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黎公子下意识回道:“那当然是打断她父兄的腿,断了他们的前程,再将这两丫头卖去那烟花之地,让她家破人亡!”
“既如此,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是如何打断我的腿,让我宋家家破人亡了!”宋和风走到妹妹们身边,冷漠地看着黎公子。
黎公子虽不识得宋舒棠姐妹,却还是认识宋和风这张脸的,看他站到她们旁边,又称那二人为妹妹,样貌间确有相似之处,心凉了半截。他想扭头去看谭小姐,却发现谭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离了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萧怀找来了人后也尽快赶到二人身边,看见宋舒棠手上的血迹和泛白的嘴唇时不由惊呼:“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宋舒棠朝他摇摇头,将老伯扶到一旁坐下,没受伤的手轻轻拍着老伯的背安抚他。老伯此时已经被这一系列变故弄慌了,手足无措,不知该往何处看。宋和风听到萧怀的声音注意到宋舒棠的手,心中更是愤怒,看向黎公子的眼神更加骇人。
黎公子声音发颤,匆忙解释:“宋大人,你听我解释,这都是误会。”
“不必解释了,宋某自己会看。而且,黎公子权势滔天,轻轻松松便可让我宋家家破人亡,宋某可担不起黎公子这声大人。”宋和风语气讽刺。
“敏叡,孤看你走得匆忙,这是发生什么了?”太子带着几人来到宋和风旁边。
“不过是一些麻烦而已,惊扰到殿下是臣的不是。”宋和风回答之后又重新看着黎公子,似是怕他溜走。
在场其他人看见太子来了纷纷行礼,尤其是黎公子,更是直接跪下告罪。太子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用眼神询问宋和风的打算,他却直接扭头装作没看到,他又看向宋舒棠,但宋舒棠行礼之后心思全不在此处,只是安静的陪着老伯,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又问宋舒桐,只得了一句干巴巴的“任凭殿下处置”。
太子只觉头疼,黎公子虽然家世不显,却也算世家一脉,如今世家寒门争斗正烈,若是自己处理不当,难免被参上一本,但那几位受害人又全然不提供任何意见,太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皇兄,依我看这黎公子教养实在是不如何,也没甚才华,科举考了几年连个进士都没考上,真是丢了黎大人的脸,不然将他送去军中历练一番,说不定他比较适合习武呢,要是能挣个军功回来,他也算是光耀门楣了。”九皇子姜永哲语气轻松,玩世不恭道。
太子假作思考一番,然后同意了九皇子的决定,此时不由有些庆幸同意了九弟一起出门的请求。他本是前几日才到京,一回来就被皇后叫去宫中,估计又是被说教了,所以在太子去拜见皇后时对他百般请求,太子不忍便带着他出宫。
看太子如此草率地决定了自己的去处,黎公子心中感到一阵悲哀,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但自己家中权势并不显赫,他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夏琦方才并不在宋舒棠身边,而是留在亭子那看护东西,此时见着宋舒棠惨状自是心疼不已,紧紧守在身边。就在太子说完决议后,她感到小姐在自己手上写了什么,弄清后不动声色地在宋舒桐耳边言语。
“殿下,多谢您为姐姐做主。只是,那位姑娘就如此放过吗?”宋舒桐神色冰冷地看着谭小姐,刚刚众人一来,她便退到人群中去,若不是姐姐提起,想必就会逃过此事了。
“这……”太子也很是为难,毕竟那谭小姐并没有同她们起正面冲突,又是女子,他不好责罚,“王小姐,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王萱本是不明不白地被拉过来的,此时碰见太子推脱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多年的修养让她表现得无可挑剔,恭敬道:“殿下做主便好,臣女并无异议。”看见太子有些黑的脸色后又添道,“不过,依臣女看,谭姑娘所作所为也不算太过,不如就同宋姑娘道歉算了。”正准备闭口又看见宋舒桐不悦的神色,再次找补,“但仔细考虑,这似乎不妥,要不就让谭姑娘替宋姑娘抄些佛经祈福?”在看见没有人表现得太过不悦后王萱总算松了口气,默默退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王姑娘的建议不错,不知宋姑娘有没有意见?”太子看向宋舒棠。
宋舒棠将老伯托付给夏琦,走到宋舒桐身边,默默地在她手上写,宋舒桐心下了然:“殿下,只是同我姐姐道歉吗?”
太子有些疑惑,不知宋舒棠是哪里不满,猜测可能是因为谭小姐也冒犯了宋舒桐:“自然还要同宋三姑娘道歉。”
宋舒桐瞧着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耐下性子询问:“那那位老伯呢,他凭空遭受这些,就不必得到一份道歉吗?”
谭小姐立即站出来:“我自会让人给那老伯一笔钱,足以够他晚年生活。”一旁的丫鬟立即准备去扶老伯,却被夏玖拦住。
“我说的是道歉。”宋舒桐再次重复。
谭小姐面色有些难堪,不死心地问:“这也是令姐的意思吗?”
“自然。”宋舒桐神情冷淡,并不想和她多聊。众人听到这话,面色大多变幻莫测,有些不满,有人小声说道:“让谭小姐给那种人道歉,这不是在侮辱她和谭家吗?”
那人声音极小,奈何此时无人说话便显得十分清晰,见众人看着他,立即退到人群后面。虽然只有一个人这样说,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谭小姐已经难已维持自己的体面,笑得牵强:“宋姑娘,我知今日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你也不必如此羞辱我吧。”
宋舒棠沉默地扫过在场众人的神色,不出意外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副认同的样子,虽然碍于宋和风和两位皇子的在场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们显然都认为像这些平民百姓是不能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相提并论的。
宋舒棠走到谭小姐面前,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谭小姐看大家都安静下来,也知道是有人认同自己的,便大胆起来:“宋姑娘,对于你的冒犯,我自会道歉。但我是万万不会和那位……”她嫌恶地看了眼老伯,“老伯道歉的,这有辱我谭家门楣!”说着,还骄傲地挺直了胸膛。
“啪!”
谭小姐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还有些血迹,宋舒棠是拿受伤的那只手打的。众人无不震惊地看着她,没管别人的眼神,她走到黎公子面前,黎公子立即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啪!”黎公子脸上出现了和谭小姐同款的巴掌印。
当下有人窃窃私语,宋和风和宋舒桐立即走到宋舒棠身边护着她,挡住众人的视线。宋舒棠从二人后面走出,又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人群,忽的笑了,只是眼中带着悲伤、愤怒,只觉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
见此变故,众人呆愣在原地。宋舒棠摇摇欲坠,强撑着身子向妹妹指了指老伯后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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