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棠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直到他走到面前才回过神。
看见二人不足一臂的距离,她下意识退后一步,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告假了吗?”
孟明远瞧见她退后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笑道:“路过此处,想起你今日上朝就过来看看。”
显然不是实话,但宋舒棠也没打算拆穿他,又问:“伤势如何?”
“好多了。”
“那便好。”
“能不能送你一程?”孟明远语气轻松,眼神却小心翼翼。
宋舒棠沉默了,正想着怎么拒绝就见孟明远身边的小厮已经从侍卫手中牵过自己的马。
“孟大人。”她叫他。
孟明远却突然靠近她,用身体挡住她,悄声道:“有人过来了。”
宋舒棠奇怪地看向他,这里是宫门,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我告的是病假,同其他人说的是卧病在床。”
宋舒棠明白了,他怕被熟人揭穿,见他又用那种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终是不忍心,低声道:“走吧。”
孟明远立即眉开眼笑,又悄悄凑近了些。
宋舒棠只当没看见,跟着他离开,本以为是坐马车,却没想到孟明远只是让小厮上去拿了件披风。
她一时失语,扭头去看宫门,除去守着的侍卫外没看见其他人。
“孟明远!”宋舒棠愠怒道。
“怎么了?”孟明远笑着回应她,一手拿着披风的一端绕过她,细心地系上。
“你说的人呢?”她冷声问。
此时孟明远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象征性地看了眼宫门,草率道:“许是方才看错了,或者那几位同僚并不需要出宫。”
宋舒棠转身欲走却感到头上一紧,接着便是孟明远的声音。
“等等!披风系带被发冠勾住了。”他解释道。
宋舒棠面上先是一片空白,而后才是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清楚孟明远是怎么把他披风上的系带弄到自己发冠上,哪里做的披风系带这么长啊!
为了方便解开,孟明远离她极近,呼吸时的气息不可避免地沾染到她脸上。宋舒棠觉得脸上有些热,近在咫尺的是孟明远的下巴。
好在这一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系带很快就被解开,孟明远也自觉地退后几步,耳尖微红,呼吸急促。
“我先告辞了。”宋舒棠匆匆道。
孟明远当即伸出手阻拦,牵着她的衣角,故作委屈道:“你答应了让我送的。”
“这也能作数?”宋舒棠愕然,“这不是……”
这不是你诱骗我的吗?她压下心中半句话没说,沉默地看着他。
“你答应了的,是要出尔反尔吗?没关系的,在我这里,你食言也没关系的。”孟明远一脸哀戚,还作出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美人叹气,令人怜惜。
宋舒棠虽然知道他可能是演的,但也狠不下心拒绝,默默记下他的言语套路和表情,扯出一抹笑来:“我说笑的,你不要当真。”
孟明远当即笑开,如冰雪消融,又凑到宋舒棠身边,重新牵起衣角,装出一副乖巧模样,道:“那我们走吧。”
宋舒棠低头垂眸,而后忽地抬头,嫣然一笑:“好啊。”
天光尚未大亮,漫漫长街上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
八月廿一,宜嫁娶。
今日是宋和风成亲的日子,整个宋府异常热闹,府中挂满红绸,到处洋溢着喜气,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直到黄昏时分,才终于走完了一系列繁琐的习俗,把新娘子从娘家接到夫家来,但依旧不是结束,后续还有一些礼节要过。
拜完天地送洞房后,众宾客入席,男子在前厅,女子在后院。
宋府尚有宋母和宋慧语招待女宾,是以宋舒棠得以从席上溜出透风,当看见自己院子旁的孟明远时,她莫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孟大人是不要名声了,今日可是婚宴,后院也是会有人来的,若是被人瞧见,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又不是什么登徒子,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担忧的。”
宋舒棠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孟明远,没好气道:“孟大人不如先离远点再说这话。”
“舒棠为何如此狠心?”孟明远故技重施,委屈道。
宋舒棠忍住责骂他的冲动,冷声道:“孟明远,你清醒一些!你我并无关系,你这样对谁都不好。”
“我可以让我们有关系,只要你愿意,我马上请人提亲。”他神情认真,目光灼灼。
“我不愿意。”宋舒棠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就说出了这句话。
孟明远稍稍隔开,神情落寞,垂眸不语。
宋舒棠动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出声。
就这样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总不能耽搁他,他值得更好的人,她莫名有些悲伤,为什么呢?她有一瞬不解,为什么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会有点伤心,是因为习惯了吗?
没关系,没关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抓不住,她自己安慰自己,但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悲伤。
孟明远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样,他隐约有个猜想,强硬地拉着宋舒棠躲到院子内的僻静处。
丫鬟小厮都在前院或后厨帮忙,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你做什么?”宋舒棠眉头微蹙,将手抽出。
孟明远不语,直勾勾地看着她。
宋舒棠被他灼热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强装冷漠道:“孟明远,我不会成亲的,你换个人吧。”
“所以,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成亲,对么?”他声音有些哑,希冀地看着她。
宋舒棠愣在原地,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孟明远似乎也不是真的要一个回答,看她犹豫心下安定几分,只要不是毫不在意就行,他忽地笑起来,一脸认真,虔诚道:“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
宋舒棠被这话弄得手足无措,半晌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她脸上无半分惊喜,满是不解,甚至带了丝悲伤。
“为什么啊?”她似轻叹般问,“这不合理,多荒唐。”
她打量着孟明远,眉眼俊秀,前途无量,认真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满眼都是情意,仿佛眼里只有她,可是,为什么呢?宋舒棠想不通,她不明白、也不相信会有这种无缘无故的感情。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不喜欢我,或许一开始是有好感,但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你,你为我付出的太多,所以你才觉得自己喜欢我。”
孟明远讶然,他从没想过宋舒棠会这样想,他重新抓起宋舒棠的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胸口上,一声又一声强有力的心跳就这样传达给宋舒棠。
“听见了吗,这是为你跳动的。”孟明远语气温和。
手心很热,心跳很快,她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手,须臾才道:“为什么?”
孟明远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似乎总不相信自己喜欢她。
“舒棠,”孟明远尽力放柔语气,像对待什么稀世之宝一样,“我说过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或许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也有可能是后面关注太多,所以就喜欢了。
你为什么总不接受这件事呢?你很好,每个了解你的人都会喜欢你的。或许有些冒犯,但在我们还没重逢的时候我就经常打听你的消息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控制。”
“可是……”
“没有可是,”孟明远打断她,“不会存在你说的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喜欢你,只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得到回报,我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你应该懂的。”
是了,他是周旋于各派间的孟明远,又不是自己兄长,向来不会这样对人的,是自己被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迷惑住了。宋舒棠终于想起孟明远是怎样的人,这样的人,真的会有真心吗。
孟明远见她变了神色,匆忙道:“你别多想,我真的对你要做的事毫无兴趣,也不会干涉你。”
宋舒棠依旧警惕,她冒不起一丝风险,就算孟明远是真心的,自己也不能尽信,她不能拿那么多人命儿戏。
某种意义上,他们二人十分默契。
孟明远看出她并不信任自己,连忙担保:“我真的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和你谈感情,不代表着要参杂利益,在自己的事上,我们各凭本事。”
宋舒棠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还是这些话比较真实。
“这回你总该信我吧。”孟明远如释重负。
宋舒棠不语,但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对于孟明远的话信了几分,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非要自己也喜欢他,完全不需要啊。
她把自己的手抽出,冷眼看着他。
孟明远无奈笑笑,似调侃般道:“若是你失败了,我是不是就能凭权势娶你了。”见她神色不虞,又改口说,“我说笑的。”
见他如此,宋舒棠反而放心许多,他或许是真心,但不是会为这种事疯癫之人,这样很好。
宋舒棠突然有些好奇,孟明远感情上看着毫无经验,待人十分真诚,人情上却世故异常,那感情会是演出来的真诚吗。
她脑海中一个念头叫嚣着验证,但理智的弦紧紧压着。
孟明远突然凑近她,压低声音,似蛊惑一般:“宋姑娘,你也有点动心吧。”
宋舒棠看着他笃定的笑,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过分一些也没关系,总不能一直是自己被他牵着走。
她突然踮脚,极快地亲在孟明远的脸颊上,脸上溢出笑意,故意问:“你觉得呢?”
孟明远只觉脸上被什么极快地拂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宋舒棠一时愣住,在她要转身离开时从背后抱住。
宋舒棠被他紧紧抱住,耳边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仿佛要跳出胸膛,顷刻,听见身后沙哑的声音。
“这算什么?”
算什么?宋舒棠也不知道,她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思考片刻后答道:“也许,算我轻浮?”
“呵~”
孟明远的笑声从头上传来,宋舒棠感到一阵热气喷到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如同羽毛拂过一般。
“那……能不能再轻浮几次?”
宋舒棠双颊立即变得通红,十分庆幸孟明远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她埋着头不敢回答。
孟明远等了片刻,见她不回就接着道:“不轻浮我也没关系,但可不能轻浮别人,不然……”
不然我就针对他,把他赶出京城,孟明远忿忿地想。
“不然什么?”宋舒棠问。
“不然我就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始乱终弃。”孟明远编了个回答。
“可是……”宋舒棠挣开怀抱,转身面向他,笑靥如花,“我们没有关系啊,怎么说得上始乱终弃呢?”
孟明远无言,心中有些气愤,想请皇帝赐婚,又怕宋舒棠生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什么法子。
“我拿东西跟你换,你不要看上别人,好不好?”孟明远看上去十分委屈。
宋舒棠有心逗他,故意问:“拿什么?”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孟明远当即正色,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可是,你给不起呢。”宋舒棠故作苦恼,但也不算说谎。
孟明远神情黯淡几分,看她所作所为,确实图谋不小,以自己如今实力确实给不起,思索着该如何劝宋舒棠等几年,等到自己能给。
“孟大人,孟公子。”宋舒棠叫他,“你可以试试勾引我啊。”
孟明远失语,难道自己还不够努力勾引吗?顺着她的话问:“怎么做?”
“公子容貌甚好!”宋舒棠夸他。
“成功了会有名分吗?”
宋舒棠沉默不语,含笑看他。
孟明远第一次觉得感受到其他人看见自己微笑时的想法,但还是选择妥协,语气中带了央求意味:“那成功了能不能不轻浮他人?”
“好啊!”宋舒棠答应得干脆,“要是公子成功了,什么都好谈。”
“不过先说好,有些事不能提”宋舒棠补充道。
孟明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重新笑开:“自然。”
……
秋去冬来,北狄撕破脸面,频频侵扰燕州,谢家领命戍边。
京城离燕州甚远,百姓依旧各自忙碌,似乎对北边的战事毫无所觉,与之相反的是朝中的气氛,众人皆谨言慎行,愁眉不展,尽力降低在皇帝面前的存在感。
又是一日早朝,皇帝不等官员上奏结束便拂袖离去,只留宣政殿内诸位大臣面面相觑。
“诸位大人先行离开,各自去忙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尚太傅。
有他开口,众人当即便匆忙离开,不敢言语。
宋舒棠沉默地留到后面,观察完众人离开的方向后方才起身走出殿门,行过阶梯时被一个宫女撞上。
“宋大人,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望您谅解。”
宋舒棠摇了摇头,宽慰她道:“无碍,你去忙吧。”
“是,多谢大人。”宫女说完便快步离开。
宋舒棠收回目光,摸着手心纸条,等到离开皇宫,见四下无人才将其打开,不过须臾便重新收回,面色不改地朝衙门走去。
将今日事宜处理好后便到了申时,同值守官员打过招呼后宋舒棠便离开衙门,回家换上常服后便熟练地去到路氏桂花糕,从后门进去。
宿青本在那里坐着,见她过来低声道:“都到了。”
宋舒棠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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