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看看这单子,可还有需要添置的物件?”
宋舒棠从案前抬起头,接过那份清单,片刻后道:“没问题了,就这样安排。”
“是。”夏琦转身离开。
宋舒棠则是再次仔细查看了方才写就的礼单,确认无误后放在一边。
这事一向是由宋母安排,但她如今不在,宋舒棠又停职在家,便干脆将事情揽过来,时不时问一问管家,以免出现差错。
长姐最近来了信,说是归家时日较晚,特地交代宋舒棠与妹妹二人在年关前去一趟尚家,断不可失了礼数。
“姑娘。”
刚送走一个夏琦,这又来了一个宿青。宋舒棠示意他有话直说。
“这是给众人准备的年礼。”宿青也拿出一份单子。
宋舒棠却只是扫过一眼,道:“这些事你安排就好,不用问我,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向您讨个假,就三十那几天,我预备回云州一趟,见见师兄师弟。”
“可以,顺便替我同他们问好,再去看望一下孙夫子和关先生他们,还有夏侯姑娘那边也不要忘了。”
“姑娘,我是来讨假的,不是去干活的。”宿青语气无奈。
“我给你多放几天,你可以一直在那边等到等事情闹大再回来。”
“那可说定了!”宿青立即接话。
宋舒棠点点头:“自然,你这几天就可以动身离开。”
“那便多谢姑娘了,说来我这有一封给姑娘的信,是方才管家让我给您带过来的。”宿青将信递给她。
宋舒棠一打开便瞥见了那熟悉的落款,手上动作一顿,又把信纸塞回去。
“是孟大人吧。”宿青语气笃定,又状似无意提起,“我刚想同您说来着,孟大人被陛下外派了,今日凌晨便离京了,这可真奇怪,都年关了还被派出去。”
宋舒棠对这结果并不意外,但还是心上一滞,垂眸道:“是平日事情还不够多吗,你竟还有这闲心管这些不相干的事?”
“姑娘不能这么说,”宿青挑眉笑道,“这怎么能算不相干的事呢?”
他特意拉长语调,等宋舒棠目光移过来才故作漫不经心道:“孟大人可是咱们的合作伙伴,给我们行了许多方便,我关心关心他的行踪也是很正常的。”
“姑娘可要回信?我们正好有人要过去那边,正好顺路将信捎过去。”宿青又问。
回信?有什么好回的,再说了,恐怕不是顺路而是特意的吧。
宋舒棠心中有些乱,一言不发。
宿青见状也不为难她,只道:“他们三日后方才启程,姑娘若是改了主意再派人通知我也不迟,事情也都说完了,我这便告退了。”
宋舒棠心神不宁地点点头,余光落在手上,沉默半晌才重新将信打开,只是一些公事,一向都有专人负责,也不甚重要,不知怎会特意写了封信给自己送来。
胳膊忽然感到一阵不太明显的暖意,她微眯着眼朝外看去,只见阴云散开,阳光洒在地上。
罢了,何苦纠结这么多,还有更重要的事。
……
“老爷,请您过目。”
隐隐绰绰的声音传出来,王萱顿住脚步,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决定等管家离开后再回来。
“都安排好了?”
“都已准备妥当,定能一举将宋大人拉下马。”
听见这话,王萱的脚怎么也迈不出去,下意识放轻动作走到隐蔽处,又仔细拢着衣袖,确保它不会露出来,无意识地叫着嘴唇,竖起耳朵偷听。
“唉,此举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对那宋裕那女儿也是十分欣赏的,可她确实影响到了世家在朝中的威望,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其他人出手,届时恐怕就不是革职这么简单的事了。”
“老爷,您也是为大局着想,革职已是宋大人最好的结局了,若不是您拦住其他人,恐怕宋大人如今已命丧黄泉。”
“唉!”
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要是那丫头愿意不沾染兵部,便是给她一个官身又有何妨,进入实权部门就是她的催命符啊,我又如何能保。”
听到此处,王萱心神一震,脑子一片空白,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
“咔嚓!”
她不慎踩到了后面的枯枝,眼见里面人影晃动,来不及思虑太多,她只得赶紧提上衣裙便匆忙离开。
王鸿祯盯着树影晃动的地方一言不发。
“老爷,可需要做什么?”管家拱手问道。
王鸿祯摆摆手,道:“不必,由她去吧。”
“可……”管家欲言又止,见他并无不悦才接着道,“若是小姐同宋大人联系……”
“无妨,不要惊动萱儿,装作一无所知便可,我也想看看她的选择。”
“是,老爷。”
……
腊月二十七,距除夕只剩三天,朝中放了假,宋慧语也带着小外甥女赶回来了。
几姐妹便留在前厅闲聊,逗弄宋钰凝,她如今快两岁了,整个人被裹得像个团子,戴着一顶红色帽子,瞧着十分讨喜可爱。
“小凝儿,到姨姨这儿来。”
听见宋舒桐的呼唤,宋钰凝将视线移过去,挣扎着从母亲怀中下来,跌跌撞撞地朝宋舒桐走去。
待她靠近,宋舒桐一把抱起她,爱不释手地在那软乎乎的小脸蛋上揉了揉,又猛亲一口,感慨道:“咱们小凝儿真招人疼。”
宋钰凝也有样学样,往宋舒桐脸上亲了一口,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姨姨!”
亲了一个后又挣扎朝宋舒棠的方向挪动。
宋舒棠就坐在妹妹身边,见钰凝如此便特意朝她那边弯了身子,随即便感到脸上一阵柔软。
钰凝眼睛亮亮的,指着自己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姨姨,亲。”
宋舒棠哑然失笑,顺着钰凝的心意亲在她另一边脸颊上。
“人小鬼大。”宋舒桐又揉了两把钰凝的小脸,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将她带回燕州。
钰凝被揉了许多下也不恼,依旧眉开眼笑的,笑得傻呼呼的。
“咯吱!”
大门被人打开,立即便有风雪飘进,寒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众人目光也纷纷移向门口,就连钰凝也暂时停止了傻笑,愣愣地盯着那处。
宋裕在门口抖抖衣裳上雪花,把披风解下交给奴从后才走进来。
“外公。”钰凝看清人后便着急喊道。
“哎!”宋裕当即便回,准备去抱她又念及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担心给钰凝染上寒气。
“爹,你先喝杯热茶。”
宋慧语及时递上一杯茶,等宋裕接过后重新坐回去。
宋裕也坐到位置上,待喝了茶后才道:“倒是有许久未曾闲话家常了。”
屋内陷入沉默,众人一时无话,直到钰凝唤了一声宋裕才又热络起来。
宋钰凝又从宋舒桐怀中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宋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张开手,撒娇道:“外公,抱!”
宋裕将她抱起,道:“小凝儿长了许多,看来你娘亲将你养得极好。”
“嘿嘿。”宋钰凝眉眼弯弯,像年画娃娃一般。
几人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下去,直到管家走进来催众人用膳。
用膳的地方就在旁厅,众人起身换个地方,钰凝着急忙慌地争当第一人,宋慧语看得心惊胆跳连忙跟上,宋舒桐也跟在后面,其余二人则落在最后。
“今日可还安好?”宋裕问道。
时近年关,礼部事多,他忙得脚不着地,连宋府也不怎么回来,直到如今才空下来,可以详细问问宋舒棠的打算。
“尚可,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宋裕微微点头,道:“若有需要直言便是,要记住,你是宋家的女儿,我和宋家都是你的助力。”
“嗯。”宋舒棠轻声应道,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
虽然还是正月,但初三过后街上又重新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处处都是喧闹声。
至味轩二楼包厢内。
一个小丫头将窗户关上,又寻了个缘由把夏琦带离包厢。
王萱一袭云水蓝色衣裳,将整个人衬得更加温婉,欲言又止地看着对面的宋舒棠。
宋舒棠刚和夏琦出门没多久,便“偶遇”了王萱,在她盛情邀请下一同来了这至味轩。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静待王萱后文。
“宋姑娘,你……我……”王萱再次卡住,似乎非常难以启齿。
宋舒棠抬眼看她,温声道:“王姑娘有什么的话但说无妨,我不会外传。”
王萱看她一眼,紧咬下唇,脑中思绪纷飞,既然决定告诉她了,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再拖下去恐怕就晚了。
“宋姑娘,你服输吧,这次是我爹他们准备对付你,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你若是一直跟他们对着干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爹说了,只要你不争,他愿意让你安安稳稳地当个侍御史。”
王萱语速飞快,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后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宋舒棠,却见她神情并无变化。
“王姑娘,放轻松,你先缓缓。”宋舒棠给她倒了杯茶。
王萱此时才如梦方醒,从屏息状态调整过来,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胸膛小幅度地起伏。
“宋姑娘,还请你相信我,我并未妄言,这些都是我偷听到的。”见她对这事没什么反应,王萱急道。
那日过后她提心吊胆了几天,见王鸿祯和管家都恍若无觉后又借着其他借口接近书房,确定了自己父亲的想法。
她虽和宋舒棠交情不深,但也一向敬佩她,能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不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让自己看到了女子不一样的活法,女子并不是只能相夫教子。
她想帮她,想让她继续留在朝堂,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盼头。
“王姑娘,我相信你。”
“真的吗?”王萱有些激动,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空的茶杯。
宋舒棠将杯子归位,缓缓道:“自然是真的。”
“可……那是我爹,你就不会……”
“就不会因此怨恨于你?”宋舒棠看着她,“你是要说这个吗?”
王萱点点头,她没想到宋舒棠会这么简单就相信她,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你多虑了,你爹做的事同你没有关系,非要论的话,你不是还特地来给我送消息了吗,这也抵消了。”宋舒棠语调平稳。
“那你是不是同意了,我可以替你去和我爹说,他一定会放过你的。”
闻言,宋舒棠不由失笑,王鸿祯的女儿是有几分天真在的,她含笑看着王萱,道:“王姑娘,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王萱有些不解,她是不相信自己吗。
“王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这么简单就偷听到消息,令尊可是浸淫官场几十年,你真觉得能凭自己偷听到这一切?”
王萱愣住,想起了自己偷听时的顺利,她并不是什么愚不可及之人,很快便想通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爹特意为之,他想让我给你透露消息?”她声音酸涩,手指紧紧抓在手心,虽然明白,但也一时接受不了自己也变成了父亲的棋子。
“王姑娘,”宋舒棠敏锐地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担忧地唤了一声,安慰道,“令尊还是将你放在心中的,他或许也只是想看看你的想法,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你想必是最清楚的。”
王萱苦笑道:“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她当然清楚,王鸿祯一向喜爱她,从小到大,只要是自己感兴趣的,他都会想办法给自己弄来,可是,那又怎么样,在父亲的身份之前,他是家主,他身上担任着王家的兴衰。
“王姑娘,就算你不和我说,令尊也会想法子让我知道此事的,你大可不必因此自责。”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太蠢了。”王萱声音极低,如同喃喃自语。
宋舒棠垂眸不语,以她的身份立场,也不能说更多了。
良久,王萱才又重新打起精神,问道:“宋姑娘,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你又是如何作想,若是你愿意配合,我会尽力说服我爹,有他在,想必也不会有其他人对你出手。”
“王姑娘,你是为什么帮我?”宋舒棠不答反问。
“我……我……”王萱支支吾吾,叹息道,“我想给自己一个念头。”
宋舒棠大抵明白了,一字一顿道:“可是不行,这个位置……还不够。”
对上王萱疑惑的眼神,宋舒棠接着道:“或许我能给这个时代的女子一个念想,可百年之后呢?百年后,我会泯灭在史书中,后世之人不会知道我,后世的女子更不会知道我。与其这样不如拼一把,若是我赢了,便是真的给女子争出一条路来。”
“那你呢?你会……”
“王姑娘,”宋舒棠打断她,“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我已经很幸运了。”
王萱不再言语,呆愣在位置上,良久后起身同她告辞。
宋舒棠将她送到门口,打算说几句场面话。
王萱突然凑近她,低声道:“宋姑娘,我会帮你的。”
言罢,她便带着那个小丫头离开。
宋舒棠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离去,同时余光也没放过那个身形可疑的商贩。
这便算成了,就算王萱不说,王鸿祯的眼线也会告诉他,总得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好让他们放心。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王朝便让它再留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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