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月光与不远处的烛光，不难发现孟明远的斗篷与发梢上皆有着一层薄雪，眉目间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态，却在看向宋舒棠时变得炯炯有神，面上也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见他如此，宋舒棠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面对孟明远时她总是觉得有些亏欠与后悔的，就连自己如今也说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意，只得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孟明远怔愣片刻，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很快便整理好心情，主动开口问好：“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透着久不出声的沙哑与凝滞，但还是缓和了这份静默到有些窘迫的氛围。

“尚可，多谢公子关怀。”

听到她这疏离的回答，孟明远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认真打量宋舒棠，却只看见了她逃避的神色。

他不能理解，明明几个月前宋舒棠对自己态度已然好上许多，为什么现在又仿佛回到了原样，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与她联系过少吗，还是说自己方法错了。

“听闻你即将离京？”

宋舒棠点点头。

“可是受到什么阻碍？若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你大可直接开口。”

“多谢，不过不需要，离开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宋舒棠终于抬眼看他，眼中情绪看不分明，摇摇头：“和你无关。”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宋舒棠迟疑片刻，似是十分纠结，半晌才道：“不用了，我都安排好了。”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孟明远盯着她，丝毫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情绪。

宋舒棠又沉默了，对于孟明远的问题，她没法回答，又见他一副执拗的样子，想是非要自己回答了，于是便双手抱拳，直接行了个辞别的揖礼，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愿君鸿鹄高飞，一举千里【1】。”

“告辞。”

言罢，宋舒棠不再看他，径直朝宋府后门走去。

孟明远一下泄了气，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已经进去不知道多久了才收回目光，步伐沉重地走回去。

……

“姐姐！”

宋舒桐见宋舒棠回来，惊喜地叫了一声，而后冲过来抱住她，将头埋在宋舒棠颈窝处，撒娇道：“姐姐，你怎么要离京也不同我说一声。”

夏琦见状识趣地带着自己妹妹离开，留她们二人说话。

宋舒棠将她的脑袋和胳膊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又安抚般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事发突然，没来得及。”

“早知如此我这几日便不去校场了，白白浪费了这些与你相处的时间。”宋舒桐懊悔道。

“也不能这么说，你我二人总归还是有许多时间相处的。再者说，就算我不离开，你也差不多到了回燕州的日子。”

宋舒桐叹了口气：“哪有机会啊，此次说不定就是我最后一次回京了，早知如此我不如找个京城的夫婿，也多些机会同你们相见。”

“你要这么说，谢小将军可要伤心了。”宋舒棠打趣道。

宋舒桐面色一红：“谁管那个呆子伤不伤心。”

“是吗？那订婚后睡不着觉大晚上跑来找我的又是谁啊，莫不是我还有别的妹妹。”宋舒棠说到最后，在宋舒桐额头上一点。

宋舒桐红着脸，拉起宋舒棠的胳膊，在那里摇晃：“姐姐，我的好姐姐。”

“好好好。”宋舒棠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后的妹妹，一身武艺，自然要到燕州去护得大夏百姓安康。”

“姐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那长姐呢？长姐要事知道你忘了她，说不得有多伤心呢。”说着，宋舒棠还故作哀伤，“幼妹心中终究是没我这个长姐。”

“长姐自然同姐姐一样，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宋舒棠看她这副样子，轻笑一声：“你啊。”

“好的，姐姐，我知道我很好，是天底下顶好的妹妹，不需要你再夸了。”

“别贫嘴了，差点让我把正事忘了。”宋舒棠正色道，“我走之后可有让来寻我。”

“有。”宋舒桐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陛下派来的人被我打发走了，让他们明日再来。除此他们外还有孟明远，孟公子，他非要见你，见了我后却又只是寒暄几句便离开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他认出我了。姐姐，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不用了，你做的很好。孟明远那边，”说到此处，宋舒棠停顿片刻，道，“他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

“说起来，那位孟公子还是除去娘亲外只看一眼就能准确分出我们两个的人。”宋舒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自家姐姐的表情，见她没有反感的意思才道，“我瞧他似是对姐姐颇有情意，不知姐姐是作何感想？”

“你是怎么想的？”宋舒棠不答反问，但看着十分真诚，像是真的在寻求意见。

宋舒桐试图揣测她的想法，发现猜不出来，又想到自己是她妹妹，既然她这样问，想来直接回答就行，不用考虑太多。

“我觉着孟公子看上去像是那种温文尔雅的人，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疏离之意，明明他是笑着的，却觉得他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与人热络。”

见宋舒棠在那里点头，她又赶紧补充道：“但我觉得他对姐姐挺上心的，每每看见他时总能发现他都在看着姐姐。爹也从没说过他什么不好，京城里也没有这些传言，想来为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兄长总是看不惯他，真是奇怪。”

“确实奇怪。”宋舒棠像是敷衍般的附和道。

“那姐姐呢，姐姐的想法呢？”宋舒桐追问道，“若是姐姐喜欢，也未尝不可，他也勉强配得上姐姐。”

宋舒棠失笑摇头：“这话以后别说了，小心败坏了孟公子的名声，万一不小心传出去了，孟公子少不得要因为这个谣言哄未来的孟夫人开心。”

“说不定孟公子真的喜欢姐姐呢。”宋舒桐小声嘀咕道。

宋舒棠一怔，突然想起孟明远此前说过的那些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与他，终究有缘无份。”

“为何？”宋舒桐不明所以，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怎么就有缘无份了。

宋舒棠被她问住，不知如何作答，这涉及她最深的秘密，或许正因为她是她，所以不可能和孟明远有结果，先前的举动已经让孟明远误会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远离，孟明远不该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宋舒桐见她露出落寞的神色，立即知趣的不再多问。

“桐桐，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不等宋舒桐回话，她便直接出了门，又婉拒了夏琦的服侍，回到房间后将门关上，关上门的一瞬间像是突然脱力一般倚靠着房门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她感觉好上一些，走到柜前拿出自己的盒子，将盒子打开，只见木盒子里是一块叠得正正方方的红布，红得热烈、纯粹。

宋舒棠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仿佛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易碎品一般，整个人透出一股十分浓烈的哀伤，但眼睛里却不见泪水，愣愣地盯着里面的东西。

突然，她将盒子放在床榻上，紧接着整个人靠在床沿上，跪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

好孤独啊，她想，这一瞬间，她没由来的想家，但是想家本来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一晚上，就给自己一晚上的时间，她想，过了今晚自己再做那个宋舒棠。今晚，她想当回原来的自己。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宋舒棠低声呢喃，“我好像……辜负了别人的感情，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我放不下，接受不了，也不能接受，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家啊。”

她方才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突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我回不了家了。”宋舒棠接着小声说，眼前模糊不清，心口也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堵塞，脑袋靠在榻上，身体微微颤抖，“我回不了家了啊。”

她任由泪水砸落，将床褥都浸湿一片，直到眼睛酸痛，再也流不出眼泪她才觉得心口的酸涩没那么难受。

宋舒棠，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宋府难道不是你的家吗，宋父宋母、还有兄长、长姐和妹妹都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想，他们会多伤心啊。

宋舒棠唾弃自己，而后又自顾自宽慰起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自己真的没关系的，大夏也是家，自己在这也有家人，甚至还能接着完成前世未尽之事，不能那么贪心的，不能什么都要。

要是爸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为自己自豪的，不止他们，自己的同胞们也会也是如此，做人不能太贪心。既然自己能有之前的记忆，就是冥冥中的指引，上天要让自己改变这个时代，自己就去做好了，这也是自己前世在做的，两世能做同一件事已经很幸福了，不能贪心的。

对，我不能贪心，我应该知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宋舒棠又按着往常的方法宽慰自己，收拾好情绪后站起来，再看向榻上的盒子时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神情也恢复成了往常的平静。

至于孟明远，总归是自己先前对不住他，以后不再来往，找机会还了人情便是。

宋舒棠想明白后将盒子重新锁上，将它妥善放回原位。抬头时又正好看见月亮，心中又想起了幼时学过的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2】

想家的时候，看看月亮就好了，她再次想到。

【1】“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出自《史记·留侯世家》

【2】“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出自唐代李白的《静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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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