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当夏琦来到屋内时便见宋舒棠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眼下的乌黑之色清晰可见。
“小姐，你可是又彻夜不休了？”夏琦语气中满满都是不赞同，走到宋舒棠身边替她扑粉，让气色显得好些。
“小姐还需以身体为重，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放。”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夏琦这话都要听得起茧子了，自家小姐向来都是服软一把好手，但从没哪次真的把话听进去过，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主。
“你今日来得这么早可是有要事？”
宋舒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也终于想起来正事，低声道：“陛下派来的人天还没亮便寻过来了，他们希望能尽快与小姐见面交谈。”
“我知道了。”
上完妆后夏琦带着宋舒棠前往后院厢房，一边走一边将昨夜细节告知她，待二人来到侍卫居住之处时便见院中有四人正在扎马步。
其中一人早早发现她们二人，立即朝二人走来，对着宋舒棠抱拳行礼。
“卑职林仓参见宋大人。”
宋舒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仓，气宇轩昂，想来就是这几人的头领了，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她看见了林仓挂着的腰牌。
“不必多礼，进屋说吧。”
宋舒棠率先走进屋内，林仓在原地思虑片刻后也跟了上来，夏琦则是就在院中。
进屋后她坐到主位上，看林仓不开口也不着急，而是将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那里摇晃茶盏，等到余光瞥见林仓着急的神色才不慌不忙道：“陛下交代的事是什么？”
林仓一愣，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待意识过来后立即低下头。
宋舒棠没心情再等他思考，扫了眼院子确认没人注意后道：“林大人，本官没太多时间在这里与你耗，陛下既然派你与我同行，想来你也是明白其中缘由的，不必在此与本官装傻，你若实在不愿配合便尽早同我说，我亲自进宫告知陛下。”
“卑职不敢，”话虽如此，但林仓语气却没有变化，“请大人稍等。”
“嗯。”宋舒棠淡淡应了声。
只见他走进屏风后，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封信封，将东西递给宋舒棠后道：“这是陛下令卑职交给您的。”
信封上的封口完好无损，并没有打开过的迹象。宋舒棠将信封收到袖中，不咸不淡道：“多谢林大人。”
“您言重了。”林仓回答得干巴巴的。
“后面就多劳林大人操心了。”
“不敢。”
宋舒棠没再理他，起身后径直出门：“夏琦，咱们回去吧。”
“是，小姐。”
……
“姑娘，你不如再带一位郎中过去？”
宋舒棠沉思片刻：“也好，你可有人选？”
“有。”宿青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
“川乌？”宋舒棠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最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他，那还是在自己刚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可是，他怎么会加进来？
她顺着看下去，发现状况早已和当初不同，川乌的师父在一次去梁家出诊时得罪了梁少夫人，而后便被梁家少爷打个半死，后面梁家少爷又找了人去医馆闹事，使得那位老郎中就这样被活活气死，医馆也被梁家使了手段偷走。
川乌与其师妹川贝二人因此流落在外，机缘巧合下被宿青救下，在宿青替他们拿回医馆后便加入进来了。
“宿青。”
“怎么了，姑娘？”
“你确定川乌是真心加入的吗？”宋舒棠一脸严肃。
面对她的疑问，宿青丝毫不怵，笑道：“姑娘，不是你说的要尽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吗，眼下情况复杂，这些外围的力量我们自然是能用就用，您也不能要求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每个人都明白啊。”
宋舒棠被他的话噎住，却也无法反驳，思想上的改变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看她不接话，宿青便知道这是默认了。
“姑娘，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如今我们太过弱小了，我们现在急需力量发展，你此行不也是为此吗？”
“你说的对，是我强求了。不过，”宋舒棠一顿，“你让他跟着我一起去，是想将他拉入内部吧。”
“不错，依我对他的观察而言，拉拢他是非常有可能的事，届时就拜托姑娘路上多费心了。”
“我知道了，林仓几人的消息呢，找到了吗？”
“还有一点细节需要确认，到时候于瑞会将东西送来。”
……
城东孟宅。
夜色下，曲卓熟门熟路地躲过府中小厮，本打算直奔书房，刚拐过一个弯后突然担心孟明远不在府上，又想着总归没几步脚程还是去看看。
他也不走路了，直接翻过几面墙后顺利来到书房前，看见屋内人影后勾起嘴角，大大剌剌地推开门。
“孟公子，别来无恙啊。”
曲卓走到孟明远身旁，将一壶酒放在书案上，语气轻佻。
孟明远恍若未觉，继续翻看着手上的书本。
曲卓顿感无趣，把酒壶放到孟明远面前：“孟明远，我迢迢千里过来找你，多少给点反应啊。”
“找我做什么？”孟明远大发慈悲抬眼看他。
曲卓拿起酒壶在他面前晃晃：“不明显吗，孟大人？”见孟明远又接着看书，曲卓自顾自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又能去哪？”
“当然是宋府啊，宋二姑娘明日离京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我又能做什么？”孟明远自嘲道。
曲卓当即来了兴致，双手撑在书案上：“当然是去宋府啊，她这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不愿见我。”
“你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主动找你啊，你如今不主动，届时她带着个男子回京你该如何？”
孟明远眉头紧皱，将书合上：“我主动了，但不知道为何还是如此。或许，她对我真的没有心思吧。”
“那是你方法错了，哪有人一上来就跟人姑娘说喜欢的，这谁不被你吓到啊。”
“那我应该如何做？”孟明远目光中满是不解。
“自然是先让她习惯你的存在，待水到渠成再说明心意。”
孟明远若有所思的点头，正打算向他询问方法时突然想起曲卓根本没有经验。
这边曲卓正准备接着说下去时便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随口问道：“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发现某人在纸上谈兵罢了。”
曲卓也反应过来，但像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站直身子，轻咳两声后道：“你这是当局者迷，须得我这位旁观者替你提提意见。”
“那你说该如何做？”孟明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曲卓一时卡住，半晌才道，“你要我的看法，总得告诉我你两如今进展如何？”
孟明远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我感觉，她似乎并不愿接受我。”
“这是何意，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宋姑娘的事，还是说她已有意中人？”
“都不是。”孟明远微微摇头，脑中反复回想与宋舒棠相处时的细节，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她似乎有意将自己隔离开来。”
“啊？”曲卓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若是人家看不上你你直说便可，就不要为难我了。”
孟明远却没在意他的话，整个人仿佛豁然开朗，激动道：“对，没错，就是这样。”
激动过后又陷入困惑，喃喃自语道：“若真的如此，我又该如何做？”
曲卓根本没听明白孟明远的意思，但还是在那里侃侃而谈：“要我说，若是你真心喜欢人家姑娘，你就不应该因为人家不喜欢你而退缩，至少人家不讨厌你啊。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既然如此，你就一直缠着她，让她习惯你，离不开你，然后……”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
“啊？”曲卓被他突如其来的肯定搞得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他明白什么了，便打算按着看过的戏折子教，“你明白就好。主动是不够的，你得学会让她心疼你，把你放在心上……”
“你说得有理。”孟明远打断他，然后拿起案上酒壶打开饮上一口，“我这就去找她。”
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曲卓连忙出声：“那我呢？”
“你自便。”
孟明远的声音远远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现今书房内只剩曲卓一人，他坐到椅子上，低头沉思，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
宋府。
明日便是离京的日子，宋舒棠将需要的物件收拾好后躺在榻上，屋内只剩一盏小灯。
烛火摇曳，她觉得自己被影响了，怎么都睡不着，没有半分睡意，心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宋舒棠翻过身，禁闭着眼，却还是觉得心慌意乱，便坐起来，耳边忽地响起风声。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听到清晰可闻的风声，但总归是睡不着了，便干脆翻身下床，将外衣披上，预备到院中走走散心。
“咯吱！”
宋舒棠打开门，落入一旁孟明远的目光内。他站在阴影处，若不是视线过于强烈，恐怕宋舒棠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孟明远见她出来眼中溢出喜色，但没几秒又重新变得落寞。
宋舒棠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疏离道：“孟公子，冬日夜凉，你还是尽快回去较好。”
孟明远并不作答，而是朝她靠近，在发现她有退后的举动时大步上前，一只手虚虚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虽然是虚搂，但宋舒棠还是被他放在腰上的手冰了一下，浑身一颤。
“怎么穿得这么薄？”
孟明远呼吸时的热气不可避免地打在宋舒棠脸上，她此时才闻出孟明远身上淡淡的酒味。
“孟公子，你醉了。”宋舒棠略微拉开距离，认真看着他道。
孟明远眼神一暗，方才搂腰的手转而改成拉着对方的衣角，反驳道：“我没醉，我只喝了一口。”
“你喝酒做什么？”
“你为什么总叫我孟公子，你明明知道的，知道我的心意的。”孟明远看着她，“你在害怕什么，拒绝什么？”
“我……”
“宋舒棠，告诉我，好吗？”孟明远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宋舒棠向来没法抵挡他的眼神，只能低头不语。
见她又有逃避的意思，孟明远直接抱住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气息打在她的脖颈上。
“你相信我，试着信一信我，好不好？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可是……你能不能在意我，就一点点在意就行。”
说完，孟明远又很快放开她，主动退后，眼神凄凄地看着她，整个人透出一股脆弱感。
良久，宋舒棠才低垂着头，涩声道：“孟明远，你回去吧。”
孟明远一声不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后上前一步，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半强迫地让她看着自己，沉默着看了很久，最后低头在额头上落下如羽毛般轻柔的一吻。
宋舒棠显然被他这举动吓到，一时间忘了反应，见他视线落在自己唇上后当即红了脸颊，幸而如今是冬夜，还有一个冻红的理由可以推脱。
眼见孟明远目光越来越炙热，宋舒棠下意识扭过头去，却又被他强行掰回来，她只得紧咬下唇。
“闭眼。”孟明远哑声道。
宋舒棠下意识听他的话，反应过来不对劲后便感受到眼睛上一阵柔软的触感，她从没经历过这些，当下意识发懵，也忘了反抗。
眼睛，脸颊，处处都传来柔软的触感，还能闻到淡淡的酒味，她感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最后，左手被拿起来放在唇上，而后便是手心传来触感，柔软的，带着湿滑的。
不知过了多久，孟明远放下她的手，明明他没做什么，只是亲了亲掌心，宋舒棠却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好在孟明远另一只手一直牢牢抱着她，她才没摔倒。
“呵。”孟明远轻笑一声，而后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走进屋内，然后轻轻放在床上。
看着坐在床上的宋舒棠，孟明远又露出了以往温柔的笑意，似乎还要更温和些，他弯腰，最后用额头碰碰宋舒棠额头，声如温玉：“好好休息，我会在京城等你回来，别喜欢上别人。”
说完这些，他重新站直身体，眷恋地看着宋舒棠，语气轻柔：“我走了。”
直到门被孟明远关上，宋舒棠还是先前那副愣愣的样子，她觉得自己需要将这件事情捋一捋。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